可转念一想,如今不说,以后就都没机会说了。
他身体僵硬,不敢去看身侧的风景,脸上疑似出现了两抹粉红色。
谢炳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苏浣道:“抱歉,我有些恐高。”
“你可以等等我吗?”
他本以为苏浣会露出嫌弃的眼神,岂料眼前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吧,谢炳,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恐高?”
苏浣还是第一次见到恐高得这么厉害的男生,有些揶揄地笑道。
谢炳望着她脸上灿烂明媚的笑容有些晃神,苏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了。
从前的他们,就像是都戴上了面具,鲜少展露真实的情绪,却弄巧成拙把彼此推得更远。
“我……从小就有一些。”
谢炳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挪开了眼神,强装镇定道。
他红透了的耳朵却暴露了心底的羞赧。
苏浣也不是无礼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这也很正常。
“既然那么恐高,干嘛还要来爬山?”苏浣问道。
谢炳握着登山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片刻后苏浣听见他轻柔而清朗的声音。
“因为想和你一起看一次云山红。”
他音调平缓,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苏浣没想到谢炳会说得如此直白,她心里好像被什么震动了一下。
停顿了几秒,谢炳补充了下半句话:“以朋友的身份。”
谢炳因为不敢去看周围的景色,便只能与苏浣对视,他的眼中盛满了她的身影。
但那双眼眸如琥珀般干净澄澈,不带一丝杂念。
苏浣松了口气,暗中嘲笑自己真是多虑了。
她和谢炳成为朋友,也很好。
两人稍作休息,便打算继续往上。
苏浣秀气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走了两步,她还是决定停下来。
她扯了扯左手的袖子,让衣衫的布料完全覆盖住自己洁白的手腕,而后把它伸到了谢炳的面前。
谢炳有些不知所以。
“你拿着登山杖爬山太慢了,按照这个速度爬完山都天黑了。”
“你可以拽住我的手腕,我带你上去。”
苏浣也鲜少与人做这样亲密的事情,但她既然想这样做,便遵从本心。
谢炳愣了许久,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她果然还是和当初一样温暖善良。
他宽大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衣袖,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布料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入身体。
谢炳尽量克制手中不要太过用力,以免弄疼了她。
不知道为何,因为恐惧而始终忐忑的心,宛如找到了归宿一般,逐渐安定下来,不再彷徨紧张。
苏浣感受到自己的胳膊被谢炳的手圈住,她的身后多了一道不近不远的、略显笨重的呼吸声。
为了照顾谢炳,苏浣刻意放缓了脚步。
谢炳跟在苏浣身后,亦步亦趋,速度比起分开爬快上了不少。
风乍起,两旁树上的无数红叶簌簌作响,仿佛在嬉笑打闹、窃窃私语。
有了苏浣的牵引,不过一个小时,两人便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休憩的人极多,呜呜泱泱地把一方平台挤满了。
苏浣和谢炳分开去上厕所,可等谢炳出来时,却不见了苏浣的身影。
他耐心等了十分钟,却还是没有见到。
恐惧伴随着儿时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让他一瞬间就慌了神。
谢炳匆忙从手机中翻出苏浣的照片,那是他从律所的推送里面下载的。
他开始询问起周围的人:“您好,请问您有没有见到过这个女子?”
旁人纷纷摇头,都说自己没注意。
谢炳的心因为慌张而咚咚咚地疯狂跳动起来,痛苦的回忆清晰地在脑海中放映个不停。
许多年前,他也是被这样丢弃在半山腰,幼小的他才堪堪到成年人的腰际。
他费力地拨开人群,在半山腰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能找到他的母亲。
谢炳那时只是有些恐高而已,他强撑着自己,一点点爬到了山顶。
本以为母亲在那里等着自己,可迎接他的只有肆虐狂暴的山风。
他对着漫无天际的云呐喊哭闹,却无法让它们为自己作片刻停留。
如今的谢炳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稚嫩无助的孩子,可那天被抛弃的害怕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漫山的金橘色渐渐离他远去,他仿若又置身在那个寒冷萧瑟的初冬。
“谢炳!”
一道干脆婉转的声音在他背后的不远处响起。
谢炳猛然回头,却见苏浣隔着人群,正笑眯眯地唤他的名字,对他扬起手。
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站定。
他的慌乱忧惧实在太过明显,苏浣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问道:“怎么了……”
“苏浣,别,别丢下我。”
她听见谢炳的声音喑哑涩然,伴随着急促的呼吸,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他的眼神中后怕与得而复失的欣喜交织缠绕在一起,情绪浓烈得让她有些读不懂。
是不是太恐高了?苏浣心里这样想,没有责怪谢炳的唐突。
“没有想丢下你,我肚子有些饿了,去买了两根烤肠,结果烤肠还没熟,排了很久的队。”苏浣察觉到谢炳状态不对,耐心解释道。
她晃了晃手,两根红色的烤肠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散发着阵阵香气。
谢炳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和冲动了。
他有些惴惴不安地观察着苏浣的神色,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愉。
正发愣间,谢炳的手里就被塞了一根热乎乎的烤肠。
“快吃吧,一会该凉了。”苏浣已经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道。
谢炳听她这样说,乖乖地把烤肠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咀嚼之中,他只觉得这云山上的烤肠分外香甜可口。
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烤肠。
他万般珍惜地一点点把它吞进肚子里,胃部带动心脏,血液在体内奔流,让他原本发凉的四肢重新感受到温暖。
谢炳心中的惊慌无助逐渐烟消云散,他温柔地望着眼前的姑娘,忍不住勾起嘴角。
那笑容像是被山神亲吻过一般。
温煦清爽,明澈生辉。
“苏浣。”谢炳轻轻叫她的名字。
“到山顶上之后,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这还是两人相识五年来,谢炳第一次说要给她讲故事。
苏浣情商极高,自然不会扫他的兴,快乐地吃着烤肠,而后爽利地点了头。
第7章 冷静期第2日(3) 分享童年是暧昧的……
苏浣拉着谢炳,小心地绕过沿路爬山的人,稳打稳扎地向上攀爬。
没想到十年过去,她从被拽的那一个,成为了能够牵着别人前进的人。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两人成功登上了山顶。
云山主峰耸立巍峨,比周围的山头都高了不少,如今满山红叶一览而尽,枫叶似火,银杏如金,层林尽染震撼着人心。
谢炳自觉地松开了苏浣的手腕,苏浣上前了几米,站在了山顶栏杆边,举起手机拍照。
谢炳自然是不敢上前的,他心中仍对高处有着些许的畏惧。
他在侧后方默默地望着苏浣,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摇曳,随着她胳膊的抬起,粉色的外套向上移动,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若隐若现。
他还能看到苏浣脸上清浅的笑容,枫叶热烈,却不抵她半分明媚动人。
对于谢炳而言,这漫山红叶虽然绚烂,却不过是秋的尾声,树的枯败。苏浣站在那里,像是一棵掩藏在山林中美到了极致的海棠。
生意盎然,娇美清幽。
于是他的眼中只剩下这一抹浅浅的粉。
也许秋日之神也分外偏爱这个美丽淡雅的姑娘,派遣风向她致意。
微风轻拂,一片火红色的枫叶,从她身侧的树上悠悠飘落,打了几个转而后调皮地藏在了她的帽子里。
苏浣正忙着拍照,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片叶子。
谢炳见证了枫叶的单方面亲昵,眼神落在了苏浣的后背。
纠结了片刻,而后他鼓起勇气,迈腿朝苏浣走去。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夹住那不安分的红叶,苏浣注意到他的靠近,转过头来。
谢炳有些慌张地把手里的叶子揣进了口袋,僵着身子站在原地。
苏浣见他绷紧下颌,眼眸低垂,一动不敢动,想来是有些恐高。
“谢炳,你看远处。”她浅笑着鼓励道。
谢炳睫毛轻颤,如墨般漂亮的眼眸随着她的话语慢慢抬起,点点红色映入眼底,他的眼睛一瞬间变成了熠熠闪烁的琉璃。
果真如想象中的一般好看。
谢炳努力将眼前的一切镌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或许数十年后,这一刻恐惧却又勇敢的感觉依旧清晰。
苏浣感受到他好像在轻轻颤抖,见他不敢扶着栏杆,于是贴心地把自己的衣袖伸了过去。
“谢谢。”
谢炳收回眺望的目光,轻柔地握住,认真表达谢意。
“谢炳,你不是说要给我讲故事吗?现在可以开始了。”
苏浣目光中有些好奇,语气友善。
下一刻,谢炳的脸上出现了两抹可疑的绯红,眼神也飘忽不定起来。
他心中一阵害臊,这才意识到方才在半山腰实在是太过冲动和莽撞了。
可他不愿再被苏浣说没有契约精神,也打心底不愿再当逃兵。
谢炳加速的心跳逐渐缓慢下来,回归了正常的频率。
“小的时候,我和……母亲爬过乐水市的璃山,那座山要比云山更低些,但在记忆中,那座山很高很高。”
谢炳语气谈不上生硬,但许是回忆太过痛苦的原因,听起来不如以往温柔和煦。
苏浣没想到“故事”是谢炳自己的儿时记忆,她微微侧头,安静地凝视着谢炳,听他把话说完。
谢炳便将从小对山的畏惧、被抛弃在半山的无助、独自爬上山顶的艰辛,毫无保留而真诚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说到后面,谢炳竟然还有心情轻笑起来,声音也恢复了低沉柔和,仿佛那天挨饿受冻、被丢弃的人并不是他。
谢家在江淮市,距离雁华市好几百公里。谢炳的父母似乎都已经不在人世,他与谢家的亲戚这几年来走动得极少。
因此他们结婚虽然已有五年,但谢家的事情,苏浣不太清楚。
“后来呢?”
苏浣问道,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语气中隐藏起来的一缕心疼。
“后来……我独自下山,景区的工作人员见我孤身一人,主动帮我报了警,我的母亲深夜才匆忙赶来。”
“她是不是不小心和你走散了,应该没有哪个母亲会想要丢掉自己的孩子。”苏浣猜测道,试图安慰谢炳。
岂料谢炳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
“那时候,我已经被她决心放弃过一次了。”
谢炳语气有些低沉,眼眸微垂,看起来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让人莫名生出了同情心。
苏浣心下一惊,没想到他的童年竟然还有如此惊险的经历。
从谢炳的只言片语中,她忽然意识到……谢炳或许并不是如她想象中一般,在爱中长大的。
难怪他从前如此敏感。
谢炳没有告诉苏浣的是,那天他听到了警察和母亲的谈话。
他们调取了景区的监控,发现她在半山腰处便折返——她是故意把他留在那里的。
她离开的样子果断而坚决,脚步轻快,就像是扔掉了沉重的垃圾。
也是那天,他听到警察严厉地警告她,这样的行为在法律上构成遗弃。
幸好尚未发生恶劣的后果,否则她属于刑事犯罪。
母亲在斥责之下红了眼眶,那双因为生活而万分疲惫的眼里有若隐若现的怨恨。
警察蹲下来,和幼小的他平视,对他说。
这个世界上不仅有母亲保护他,还有法律,还有警察。
那是谢炳第一次认识“法律”。
或许冥冥之中,法律救了他一次,他故而必将为此奉献终身。
而苏浣,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又救了他许多次。
“苏浣,谢谢你。”谢炳一字一顿,万分庄重地对身边的姑娘道。
苏浣看见他脸上的苦涩与无奈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谢意。
他这一路上,似乎都在认真地道谢。
“谢我什么?”苏浣不解地问道。
“谢谢你没有抛下我。”
……谢谢你给了我勇气。
今后爬山,他不会再如此害怕,他记得的再也不是被遗弃的无助,而是那手腕上温暖的触感。
是那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胳膊,带着他一步步向上走。
“谢炳。”苏浣轻轻叫他的名字,与谢炳对视,眼神澄澈,“现在,没有人可以抛弃你了。”
“你的母亲不能,我……亦不能。”
“只要你接纳自己、忠于自己,那你便不会再心生畏惧与无助。”
谢炳愣住了,他看见苏浣白皙姣好的脸庞上写满了坚定不移。
此刻她就如同太阳一般,高悬天幕,散发着炙热的光,传递给他无限能量。
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告诉他,别害怕。
谢炳的心中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生出无限勇气,陌生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身体,震得他指尖发麻。
苏浣见他有所触动,便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将手腕从他的手掌中抽离。
谢炳必须学会,自己独立于这山巅。
栏杆就在身前,悬崖峭壁尽现眼前,可他不再觉得那是噬人的万丈深渊。
他缓缓低头,看见脚底山谷溪流闪烁金光,村落静谧安宁。
“谢炳!”片刻,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语调上扬的叫唤。
他回头,却见到苏浣不知何时已经后退了几步,站在了不远处。
一身粉色运动衣的姑娘正举着相机,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我给你拍张照片吧!”苏浣朗声道。
勇敢的时刻,值得记录。
谢炳应了一声,他似乎不怎么熟悉镜头,动作和神色都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最后,他举起手,比了一个俗套的剪刀手。
照片将这一刻永远定格——画面中的男子唇角微扬,发梢在风中舞动,身姿挺拔如松。
他站在陡壁云崖之上,身后枫林如海,云朵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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