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卜兴德抬起空无一物的手,空灵的铃声却从四面八方而来,萦绕在每个人的耳畔,久久不散。
忽而刹那间,雷光与火光在舞台上跳动闪烁,将众人的视线照白了一瞬,便见台上血红身影凭空消失。
“于火中,辨真神!”
高亢的嗓音从高台上传来,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刚刚消失的卜兴德一息之内就出现在了高台之上,正张开双臂,向众人高呼。
话音落下,红锁将手中琉璃瓶向上一抛,抬腿一踢便砸在了木质高台上。
琉璃破碎,其中之火瞬间在台上燃起,将夜幕染作橙红。
“于火中,辨真神!”一个信徒随之振臂高喊,一呼百应。
“于火中,辨真神!”
“于火中,辨真神!”
在阵阵拥护声中,分散另外两处的金雀与蓝亘也将包裹火焰的琉璃瓶砸了上去。
熊熊火焰蓦然吞没了半个高台,火舌攀附上了血红的兜帽,但卜兴德的姿势没有变过分毫,傲然而立。
“黑翼呢?”蓝亘见琉璃瓶少了一个,转头看向与黑翼交流较为密切的金雀。
然而金雀只是摊手耸肩,无奈道:“我几天没见他了,不知道他去哪了。你知道的,小孩子就是贪玩些。”
蓝亘凝眉,在遍布皱纹的脸上多夹出了一道沟壑。
不对……
卜兴德站在台上,火焰的热气将他全身蒸出了一层汗,让他不由得再一次咒骂“初阳”。
要不是他,今夜他应当已经拥着美女入眠了。
也罢,这次“浴火重生”之后,他就差遣信徒将他碎尸万段。
火焰缠绕而上,将红袍化作火袍,红锁看准时机,将脚边的一盆烈酒踢向高台。
“腾”地一下,烈火猛然窜了上去,遮蔽了被火焰包裹的身影几息,等火光褪去就只见血红长袍在其中舞蹈,宛若穿着它的神明之魂还在火焰中挣扎。
众人的热情进一步被激起,高呼声一浪接过一浪。
火焰也随之高涨,直至高台被焚毁坍塌,漆黑的炭木落在舞台上,发出震骇的巨响。
时间差不多了。
金雀捧起一缸水,抛向焚得只剩小半截的高台上,红锁一鞭子将大缸打碎,令大量的水倾泻而下浇灭了大火。
喧嚣声渐渐减弱,众人屏息,紧盯着台上,在一片漆黑中分不清焦尸与炭木。
红锁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成功了,接下来只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叫声响破天穹,划破了寂静等待的气氛。
红锁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赤裸而肥胖的身影从尚为焚毁的高台机关中挣扎着跑出来。
在众目睽睽下,飞奔向远处。
全场鸦雀无声。
“噗哈哈哈哈哈……”耿游捧腹大笑,眼泪都止不住地溢出,“他在干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奔顶着疑惑看向自家主子,“大人,你做了什么?”
颜景半阖眸子,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因果,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
“黎明啊……”
·
将时间倒回火焰腾起的那一刻。
卜兴德半蹲着身子,侧耳倾听着外界的声音,心中暗喜。
到这一步,所有难以完成的表演都已成功,接下来只要迎接胜者的光辉就好了。
因为外界燃烧的火焰,这个暗格中的温度也极高,将卜兴德烤出了一层脂肪油。
汗如雨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黑翼一般都会负责在这里留一件新的长袍,以便于他体现出【连衣物都随之重生】的效果。
卜兴德用手试探着摸索了一下,触及了皮质布料的质感。
奇怪,长袍有皮质的吗?而且为什么要穿在假人身上?
卜兴德这样想着,向上摸了一下想找到接下来的扣子,却感受到了粘稠、湿润的东西。
再往上,还摸到了如枯草一般的毛发。
卜兴德抬起另一只手擦去了眼前的汗水,视线清明了须臾,便赫然对上了一双瞪大的眼眸。
死不瞑目的眼眸。
卜兴德的瞳孔骤然收缩。
杀人放火都是护法与那位大人的事情,他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见过首身分离的尸体。
巨大的恐慌让他甚至发不出尖叫,全身僵硬到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
火光穿过木板缝隙照亮了暗格中的小部分空间,让卜兴德清晰地看到了那断首边上刻下的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下一个,就是你。”
欢呼声褪去,卜兴德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无比清楚而真切地感受到了炽热散去,似乎有寒风在他身上滑过。
“滴答。”
一点液体滴落在他的身上,滑润、黏腻……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不得什么浴火重生的表演,疯狂敲开了机关的紧急出口,见到月光清辉便用尽力气飞奔了出去。
距离舞台最近的红锁目瞪口呆,但很快反应过来。
不能让卜兴德就这样走了。
“教主!”红锁运功飞身到了卜兴德面前,抬手止住了他的脚步,“您还没有谢幕。”
她的想法很简单,即便出来得不体面,但好歹是“重生”了,即便有些离得近的信徒看出了端倪,但只要杀了他们,【朱雀神教】的根基就不至于被动摇。
卜兴德全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看见红锁之后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异变突生!
箭矢穿透百步,破晓而来,直直地从卜兴德的太阳穴贯穿而出。
在无数信徒的注视下,他们臃肿而污秽的信仰轰然倒塌,令他们久久不能回神。
几乎是同一时间,红锁蓦然偏头,视线宛若实质,穿梭千里投注至高远处的男子。
弯月之下弓满弦,清冷皎皎的男人目光漠然,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随着动作闪耀出一道银光。
他轻轻一松手,第二支箭转瞬破空,如飒沓流星飞驰向红衣女子的眉心。
红锁气极,霎时抽出腰间皮鞭,在半空中截落箭矢。
鞭子落地,发出巨响。
“找死!”红锁脚步轻点,身影化作清风一缕,疾速向射箭者靠近。
颜景放下手中弓箭,抬手一挥,朗声道:
“卜兴德已诛杀,封锁在场所有信徒等候问讯;拿下其余主谋,如有反抗,允许就地正法。”
“是!”
黑暗之中无数双眼睛显露真身,在森森树叶穿风声中执行己任。
红锁乃是武学佼佼者,顷刻后便在包围未形成之前来到颜景面前,瞬息腾空而起,一鞭摔向颜景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颜景连眼神都未曾赏给她一个,势如破竹的皮鞭便被一道凛冽银光挡下。
“小姐,当我是死的?”白衣少年挽了个华丽的剑花,挑眉轻笑,“你还不配当我家主子的对手。”
“耿游,不要耍帅轻敌,集中注意力。”黄奔抽出一把刃上布满倒刺的短刀,面色冷峻。
红锁冷哼一声:“就凭你们,想拦我?”
言语间,第二鞭已经挥出!
温妕略微看了一眼颜景的情况,无双君子如傲雪寒梅长身而立,便不再理会。
颜景有自保之力,而她,有别的任务。
少女重心下压,身体化为月光流溢,向一个确切的目的地飞速而去,直至靠近至极限距离,便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身体下坠,耳畔狂风呼啸,温妕眯起眼,视线瞬间触及一金一蓝两个身影。
霎时间,她在空中翻转甩出数枚银针,飞向他们的前进之路。
金雀感受到杀气迸发,硬生生止住了脚步,拉着蓝亘的后领,向后连退几步,躲过了如天坠雨滴的银针。
刚站稳脚步,便见一少女于淡雅星光中轻盈落地,沉沉雾霭挡不住她陨铁面具上泛起的冷光。
果真让颜景说中了,红锁会第一时间向他突袭,而金雀和蓝亘两个护法则会按照线路逃到这里。
算无遗策,真是恐怖。
“我说为什么最近诸事不顺,原来是你在捣鬼。”蓝亘掀起厚重的眼褶,淡淡道,“黎明,我不记得我们有利益冲突。”
“我们和红锁不一样,与朱雀教只是利益雇佣关系,你要捣毁这个教派,还是想杀了卜兴德都没关系。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没有在此战斗的理由。”
“我们和你一样,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回应蓝亘的,是破灭星辰的刀光。
金雀反应极快,勉强挡住了温妕的突袭。
冷兵器碰撞发出清脆而有力的声响,金雀的额角滴落了几点冷汗。
这个女人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不要将我与你们混作一谈。”温妕的声音如腊月寒雪,眼底结霜。
“我的道义,会为我的杀业正名。”
第19章 箭矢(精修) 朱雀神教篇落幕啦!……
“道义?”蓝亘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有道义之人就不会犯下杀业,你不过是为了自己开脱罢了。”
夏虫不可语冰。(注)
温妕不愿再与之争辩,手下加重了力道,令金雀的腰身又下了几分。
金雀咬牙切齿道:“别他娘的聊天了,帮忙。”
话音刚落,三枚乌黑的飞镖直冲温妕面门!
少女抬腿踢向金雀的侧腰,借力将自己的身躯向侧边甩出,躲过飞镖突袭。
手臂在地上一撑,后空翻转,轻巧落地。
金雀吃痛吐出一口血,向侧边踉跄几步勉强稳住了身体,擦去嘴角温热的液体,苦笑道:
“听说黎明强得像个怪物,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在对峙之中躲避暗器,还能分神踢出一脚,对身体的掌控度可谓是巅峰造极。
温妕淡漠抬眼,身形稍稍一晃,化作一道黑光直冲蓝亘而去。
“强不强都得折在这。”
蓝亘指尖一捻,不知从何处变出数枚飞镖暗器,手腕翻转飞向温妕的要害。
银辉闪过,少女将飞镖一并打落,却紧接着猛然睁大双眼。
一枚银针借着飞镖的轨迹的遮挡,竟然躲过了感知的察觉,此刻已经直临她的眼前。
温妕甚至能够看清尖锐之上沾染的水渍,是毒液!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已然闪身到温妕身后,躬身以手中鸳鸯钺划向少女腰间。
温妕在千钧一发之际偏开头,那枚银针险险擦过她的眼角,落下一道浅浅的伤痕,瞬间渗出晶莹的血液。
鸳鸯钺已经触及侧腰,温妕咬牙反握长剑,极限抵住了鸳鸯钺的鱼尾,顺着金雀的力道滑出两步,在地上烙下一道深辙。
必杀之计竟只落下了轻伤!
金雀震撼不已,脑海中警铃大作,本能地向后一仰,恰巧躲过了斩向他脖颈的刀光。
意识到活下来的那一刻,先想到的是反击。
温妕片刻都没有犹豫,是无数生死关头中练就的下意识反应。
毫无疑问,温妕是习惯死战的人。
“嘁。”温妕啧舌,看上去极为不满,“别躲啊。”
不躲就死了啊大姐!
金雀很想说这句话,但是还没开口就又直面了少女冰冷的利刃,只能先行挡下。
该死的,明明被围攻的是温妕,但为什么感受到压迫感的却是他?
蓝亘并不擅长正面战斗,他擅长的是暗杀,因而负责的也是与上面对接的任务,隐于幕后。
最为擅长正面战斗的是红锁,但是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孤身独闯敌营,此刻生死未明。
因而蓝亘从一开始就下了死手,在银针上涂抹了几乎一触即死的毒药,本以为刺伤了温妕就已经分出胜负。
谁料到这女人能够顶着绝命毒药压制金雀?
蓝亘跑得匆忙,带的暗器并不多。
见金雀在交锋中渐渐要落败,他无法,只能掏出最后的五枚飞镖甩向温妕。
温妕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泛着冷光的眼眸微偏,游刃有余地与金雀拉开距离。
疾速射去的飞镖消失得无影无踪。
蓝亘心下一沉,直到自己在这边几乎已经没什么作用,就要找机会走的时候——
“老头,架没打完,你要去哪?”
伴随着含笑的声音,温妕摇了摇两指间夹的五枚飞镖,轻笑挑眉,手腕一转,将其尽数还给了他!
蓝亘目光骤缩,运功向侧面闪过,五枚飞镖直插入他背后的树木,但他却毛骨悚然。
一枚银针藏匿于飞镖的轨道,已然在蓝亘眼前。
熟悉无比的招数,蓝亘用过许多遍,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在看一遍之后就完美复刻出来,还将其应用于他身上。
也是最后一次。
银针刺入老者的眼球,转瞬迸出血液,染红了月光照耀的地面。
金雀被这幕怔住了一瞬,下一刻银白的刀光就已经直逼他的面门。
“下辈子别与我为敌。”
随即,无头尸体摔落在地。
温妕转身看向捂着眼睛沉默盯着她的蓝亘,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你想要什么?”蓝亘看着缓步向他走来的温妕,知晓她是有所求,才没有立刻杀了他。
少女果然半蹲下身,从怀中拿出一瓶装着金色液体的琉璃瓶:“银针浸了毒,但是‘血棘’可治百病、解百毒。你要是现在喝了,摘除眼球还能保一命。”
“我只要知道‘那位大人’是谁。”
如他所说,蓝亘和“那位大人”不过是利益关系,此刻正是出卖他的最好时机。
蓝亘张了张嘴,刚发出一个音节:“各——”
“嗖”地一声,箭矢划破夜空,霎时贯穿了他的喉咙。
温妕瞬时旋身,将视线蓦地投向飞箭来处,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漆黑的衣角。
这个距离,如果他想逃,是不可能追上的。
温妕将视线看向已经了无生息的蓝亘,轻叹了一口气,决定先从他的身上翻找解药。
虽血棘可解百毒,但是透支生命,毁坏理智。
带毒之人为防止毒药反噬都会携带解药在身上,还是找到解药的好。
忽而,温妕想到了什么,将插在老者脖子上的箭矢拔了出来,对着月光仔细看了一眼。
漆黑箭簇在冷光下泛着淡淡的蓝色,尾羽边缘处隐隐透出银色的光泽。
看似平平无奇,但身为骠骑大将军之女,温妕清晰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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