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颜大人这样的出身,只需要费些口舌就能够达成目的,自然要比旁人考虑得多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暗嘲颜景德不配位?
温妕凝眉,手指微动就要做些动作,却被一双大手包裹拦下。
少女抬眸看向颜景,男人的面色未变,只是淡然道:“高将军替温将军守边疆数年,虽伤亡比从前多些,但无大败,确实劳苦功高,无可反驳。”
此话一出,高轩的脸色陡然沉落。
温健是实打实白手起家积累的军功,自从坐镇瑞雪之后便将原本一边倒的局势扭转,少有败绩。
但自从温健死后,便由他接任,无大败,却小战伤亡不断,只是制衡。
比不得温健当年辉煌。
“颜大人慎言,温健犯下的可是通敌叛国之死罪。”高轩沉声道,“您这话的意思是要为罪臣辩驳吗?”
“高将军久未归京似乎忘了些什么。”颜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水在杯中微微荡漾,映出他从容不迫的面容,“文官只向上请谏,不与下辩驳。”
颜景为内阁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高轩官拜骠骑大将军,也低他一等。
这话是在提醒高轩注意上下尊卑。
“颜大人伶牙俐齿,末将佩服。”高轩气极,知道自己在口舌上讨不着巧,便转头不再言语。
温妕听到颜景的话心念一动。
这话语下,颜景似乎并不对自己父亲持全盘否定的意见。
那是否意味着……
最后一发箭矢破空声响起,马蹄越过终点红线,全场轰然发出高声呼喊:
“高小姐!高小姐!”
“虎父无犬女!”
“骑射之女主!”
豆大的汗水从少女的额角落下,手心被粗糙的缰绳磨出了血泡,刺得生疼。
高乐蓉第一时间将视线投向了高台之上,带着期待与希冀。
但长风吹起的马尾还未停歇,少女的心脏已经沉落谷底,奔腾的血液渐渐化为死寂。
无数人向她投来炽热的视线与震耳欲聋的呼喊,但唯有那个壮硕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起身向另一方向走去,分毫没有将眼神分给她。
而她费尽一切心机讨好的男人,也在与身边弱不禁风的女子相谈甚欢。
漫天喝彩之中,她的心脏如坠冰窖,宛若身处无声禁区。
“高小姐,比赛结束了,奴才替您还马。晚些会将胜者奖品送与您府上。”驯马的侍从向她伸出了手,要接过缰绳。
作为冬狩骑射宴的第一日女子组大满贯,她能够获得黄金万两与珠银无数,但……
高乐蓉轻咬下嘴唇,尝到了汗水的咸涩味。
“……知道了。”
她翻身下马,将掌控的缰绳随手甩给侍从,宣告她的骑射终结。
一定是……没错,一定是柳青的原因。
如若没有柳青的话,首辅大人一定会看到她的优秀。只要能得到颜景的青睐,父亲也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
都是……柳青的错。
“高小姐。”清朗的少年音从阴影处传来,高乐蓉不耐烦地望去,“什么事情?”
少年缓步走出,光影在他身上交织,浅淡狐狸眸弯弯上扬,悠然笑道:
“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将柳青拉下深渊?”
·
夜色渐渐开始蚕食天空的光线,【骑射】落幕,高乐蓉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大赛的优胜者。
温妕意犹未尽,不想要从观礼席上离开。
“柳小姐,”颜景轻声提醒她,“该走了,接下来要与陛下一同参加晚宴。”
“好的。”温妕有些失魂落魄地起身。
文武百官一同参加的晚宴,说是吃饭,实则是权利的交锋场,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
颜景见她这副模样便猜出了她的想法,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你并非是官宦子女,可以不参宴回房间休息,随后我会差人将饭菜送到你的房间。”
温妕眼前一亮,双手合十虔诚道:“感谢首辅大人的恩赐。”
颜景忍俊不禁,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笑道:“去吧。”
他的手指轻轻穿过少女的发丝,温妕感受到头顶温柔的触感,心中有些发痒。
正欲退后一步离开,忽而想起几日前定下的计划。
她抬起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腕,徐徐放在自己的脸颊侧边,轻蹭了一下,仰首央求道:
“大人晚些时候可以来找我吗?”
颜景看着少女像猫儿般发亮的眼眸,喉间有些干涩,垂下眼帘:“你的房间应当会在与许多官宦女子在一处,我去有些不便。”
温妕有些失落地放下男人的手,无奈道:“那就没办法了。”
“我们明日还会再见的。”颜景宽慰道。
“好的大人。”温妕乖巧颔首。
她会听话……才怪!
颜景一早就将她的名字报了上去,只要温妕与身边婢女说她叫柳青,颜景的住处便探手可得。
既然颜景不愿意找她,她就自己去找颜景。
温妕悄声躲开来往的下人,踏着夜幕翻进了属于颜景的屋子。
漆黑的屋子没有颜景惯用的香薰味,是统一收拾出来的房间。
温妕点燃了窗边的烛灯,借着昏暗的光芒找到了房间中的木桌,上面摆放着一个茶壶与数盏茶杯。
她偷偷打开茶壶盖,从怀中拿出一小包药剂,尽数倾洒进去。
只要颜景喝上一口,她就嘿嘿嘿……
“黎明小姐。”
黑暗中一道声音突兀响起,温妕做贼心虚,心中猛地一跳,向后望去的刹那,被捂住了嘴巴。
摇曳的烛光中,安乐漂亮的眼眸如星子闪烁,刺得少女有些愣怔。
“怎的给您留了纸条也不来找我?安乐好生难过。”
“您要如何赔我?”
第30章 金屋藏狐(修) 你在水里下了什么?……
“你的心上人呢?”华君光望向身旁安静品茶的男子揶揄道, “怎么不见她来陪你?”
颜景瞥了华君光一眼,并未反驳他在称呼上的误处,只是平静道:“她不喜这样的场合。”
“嗯哼~”华君光意味深长地挑眉,“孤小时候不喜读书, 怎么不见你如此纵容。”
颜景当即拱手作揖, 颔首道:“殿下, 您是储君,所谓‘子率以正,孰敢不正?’您的行为举止关乎一国之风范。关于这一点,臣有三点建议……”
“停、停下。”华君光两眼一黑, 扶额抬手, “你和你爹一样, 一说话就让孤犯困。不想要让当朝太子在宴会上昏倒就闭嘴。”
颜景扬起唇角,笑道:“殿下英明。”
“你呀!”华君光无奈摇头,托着下巴望向台下歌舞升平。
良久之后, 忽而出声:“冬狩骑射宴本是为了让国民不忘昔日寒冬之凛、战争之苦而设立的,但是……”
“殿下, 谨言慎行。”颜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适时出声打断。
华君光应声止住, 神情淡淡。
冬狩骑射宴是为纪念寒冬而设立的,但是整整参与这个宴会的却是一群没有体会过寒冬的王公贵族。
真正处于寒风之中的人,光是活着便已经竭尽全力, 根本没有时间饮酒奏乐。
二人沉默许久, 华君光蓦然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起身轻道:“孤去走走。”
言罢,便向人群中走去,融入欢声笑语之中。
颜景望着他的背影不语, 只是抿了一口热茶。
极品狮峰龙井,好茶。
“有时候真羡慕颜大人。”
颜景闻声望去,看到一个矜贵的锦衣男子,立即起身行礼:“参见五皇子殿下。”
华阳平颔首示意他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颜景,勾唇笑道:“几天不见,颜大人愈发沉稳了些。”
“谢殿下谬赞。”颜景恭敬回应。
华阳平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淡淡道:“如若我没记错,颜大人是家中独子吧。”
颜景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声音平稳无起伏:“臣早年曾有个幼弟,可惜下人看管不力,在家府之湖中嬉戏时不慎罹难。”
“真好啊……”华阳平喃喃道。
真好……?
颜景眸光闪动,正欲说些什么,突然有一个侍从走至他身边,轻道:“大人……”
颜景看向华阳平,见他仍在自言自语,似乎并不在意他这边的情况,便向侍从颔首:“说。”
侍从得了应允,上前附耳几句。
颜景目光锐缩,敛下眼褶掩盖澎湃的情绪,眼神划向华阳平:“殿下,请允许臣失陪一下。”
华阳平无所谓地摆摆手,像是赶走一只偶然相逢的小猫小狗:“去吧。”
颜景也无心与其他皇子争辩礼节问题,稍一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向柳青所在之处而去。
·
温妕的目光触及那双狐狸眼的一瞬间,抬腿踢向少年的侧腰。
安乐向后一退,令重击只擦过腹部,却依然能够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宛若被削去了一层皮肉。
“嘶……黎明小姐,真狠啊。”安乐痛得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江湖不分男女,你应当称我为阁下。”温妕微微扬眉,重心下压做出起手式,身形一晃眨眼间就出现在安乐眼前,一掌就要劈下!
安乐大惊失色,连忙举起双手投降:“小、阁下!我没有恶意!”
如刀斧的手掌裹挟着疾风在他眼前落下,惊得他情不自禁闭上了眼。
掌风刮过安乐的脸颊,推开了他鬓边的发丝,那瞬间的接触如同闪电般短暂却令人胆寒。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安乐有些呆滞地睁开眼,恰巧看见温妕轻轻将手掌收回。
少女抬了抬下巴,冷淡道:“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安乐松了一口气,不敢再有动作,小心翼翼地蹭到一边的板凳上坐下,平复了下心情缓缓说道:
“黎明阁下接近颜景是为了搜查难以获得的情报吧?既是如此,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与我合作不是更为轻松?”
温妕嗤之以鼻,直截了当地跨步坐在另一张板凳上,手肘压在木桌上:“就凭你?”
“别看我打不过你,但我轻功一绝,探查情报是我的看家本领。”安乐言笑晏晏,靠在桌上放松了些。
“而且我知晓你是黎明,你就无需再憋屈地装那劳什子大家闺秀了,岂不美哉?”
“我如何信你?”可能是因为许久未曾锻炼,她方才动了两下就有些困意,将头靠在手上撑起。
“凭我能够知道你是黎明,还不足够吗?据我所知,颜景还不知道吧。”安乐的声音慢悠悠的,就像是一曲安魂乐。
温妕揉了揉太阳穴,强撑起精神:“知晓我是黎明,只是因为你与我交手过吧。当年树林中你与数人围剿我,你以为我忘了吗?”
安乐眼角一跳,笑容依旧:“呀,暴露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温妕还能记得自己的手下败将,但是这也无所谓了。
毕竟他的目的不是这个——
温妕的困意越来越明显,蓦地灵光一闪,腿部发力一个箭步拽着安乐的领子向下压倒。
速度之快,只身旁带过的疾风便将烛火熄灭。
安乐没有反应过来,背部便被重重磕在地上,胸膛被挤压使得他喉中泛起一股腥甜,唇角溢出些血红,缓缓滴落在地面上,渗透入木。
少女单膝压在少年胸膛上,用力的双手将安乐的衣领扯开了些许,隐约可见他胸口的黑色印记。
是死士的烙印。
“给我下药?耍我?谁派你来的?”温妕一巴掌扇上他的右脸,霎时在白如雪的肌肤上留下了红印。
安乐的脸疼得发胀,大概是肿起来了,但是他嘴上依旧不饶人:“我是谁还重要吗?”
他没想到温妕居然那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但问题不大,就算是温妕也应当不能完全抵御那药的作用,她只是强撑罢了。
温妕的头依旧有些昏沉,但知道安乐有所图谋,故而先封住了几个大穴位,随后高高抬起拳头,直向安乐的面门而去。
安乐感受到拳中强劲的力道,瞳孔骤缩:“等……!”
少女没听他说话,一拳下去竟然直接将安乐打晕过去!
正欲找绳子将其捆绑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柳小姐,我来了。”
是颜景的声音!
温妕低头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自己,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少年。
这个情况如若让颜景看到……感觉黄河也洗不清她的罪孽。
·
颜景看着昏暗的房间,眸光微动。
侍从方才说柳青在他的房中等他,但为何柳青叫他过来却不点灯?
稍作等候之后,没人回应。
就在颜景思考要不要再一次敲门的时候,屋内忽然亮起了灯光。
随之而来的便是少女清脆的嗓音:“颜大人,请进。”
颜景按捺下心中思忖,迈步走进屋内。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嫣然笑着的温妕,慵坐于烛火旁。
暖色的火光将她的眼眸熔于灿金之中,眨眼之间散出细碎的潋滟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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