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淡淡道:“不要紧。”
杨宝林走到他身边:“爷,您走这些日子,妾身日日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您平安归来。”
太子伸手摘了一个青李子,咬了一口,唇齿间酸涩一片。
“菩萨保不住本王。本王的命,从来都只有靠自己争取。”
“是。”
“今日朝堂之上,你父亲、你哥哥皆未发一言。这样很好。免得父皇起疑。还以为本王早有准备,煽动朝臣。”
杨宝林的脸微微地红了:“爷无须煽动,朝臣们饱读诗书,不是向着爷,是向着‘理’字。”
她不知道太子的这番话究竟是褒还是贬。
梁帝起初从杨家为太子择妃,无外乎是看中父亲不属派系,清流官宦。
如今,她在东宫,父亲与哥哥自然是避嫌的。
太子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他与她之间,永远像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无舟可渡。
未央宫。
周镜央听完银桃的回禀,她冷冷地笑了。
“那杨宝林……”
“娘娘放心。杨家的女儿皆柔柔弱弱,哪敢跟您作对?她姐姐都掀不起什么浪来,更别提她了。”
周镜央闭上眼。
此番受挫,她的心里如油煎。
外头有个侍卫进来禀了句什么。银桃走到榻边,低声道:“娘娘,苏意睦回来了。”
周镜央睁开眼:“上回,他被那苻妄钦摆了一道,可算是回来了。”
她瞧了眼银桃:“去,唤他进来。”
须臾,苏意睦进来了。
他一身袈裟,风尘仆仆。
那苻妄钦,命人将他丢到北寒之地,他辗转月余才回来。
一入京城,便听说出了大事。
皇家寺庙的方丈,是可以进宫的。
他慌慌忙忙,以祈福禳灾的名义进宫,满心忧虑。
周镜央坐在藤椅上,西子捧心,病恹恹道:“意睦,你可算回来了……”
“镜……”
他开了口,又咽下:“贵妃娘娘,您的病不要紧吧?”
“意睦……”周镜央泪眼婆娑:“朱瑁又得逞了,他不会放过我的,我不如早早地随意和去了,到了地底下,与她做个伴……不枉我与她姊妹一场……我,我就不该苟活,当初,死在烈火中,便没有如今这许多的苦楚……”
苏意睦道:“利用完,便害死。他的心肠还是这般狠毒。”
周镜央的眼泪涓涓地流着。
“我这条命,没什么要紧。我担心阿旦,他在天牢里,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新仇旧恨。
苏意睦眉头紧锁。
“意睦,除了你,我还能指望谁。这宫里,就像冰窟一样。”
周镜央站在珠帘后。
十几年了,她还跟从前在恭王府的时候一样。
纤纤弱质,人比黄花瘦。
“我能帮你做什么?”
周镜央低头:“意睦,听说你会些易容术。其实……不必十分像,有四五分像,便够了。你去换了阿旦出来……但你放心,过些日子,陛下口风松了,我必求他放人。你知道的,阿旦自幼娇生惯养,天牢里每日刑罚,我怕他扛不住,屈打成招,认下一些子虚乌有的事。那些人一心想用阿旦拖我下水。到那时,我便是死了,还不得清白……”
死了,还不得清白。
这句话戳痛了苏意睦的心。
他点点头:“好。我去换周大人出来。你放心。他们不会从我嘴里问出一句话的。”
第41章 天牢中的假囚
日头露出了小半边脸。渐渐地,东边升起一片红霞。那红霞慢慢地好像在水中化开一样,映照着宫廷。
梅川带着安香,在御花园里种草药。
四月,正是种植草药的好时节。
种苗类的,有丹参、半夏、紫菀。种子类的,有桔梗、黄芩、柴胡。
梅川小心地将那些幼苗或种子栽好,安香拎着水桶,浇着水。
不远处,有个身着白袍的身影在慢慢走近。
是时允。
他手中捧着一大把丹若花。
他去医官署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到这御花园,果然就找到了。
他看着安香的身影,加快了步子。
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到了安香跟前儿,却结巴了。
“凉,凉州的丹若花,我……我想着,你肯定喜欢……”
他没有说,为了这丹若花,他花了多少心思。叮嘱驿站上的兄弟们,不仅要快,还要细致,像爱护婴孩般爱护这花。这才有了手中这路经千里还艳丽的一捧丹若。
安香接过丹若,道了声谢。
她像一片云,时允总觉得仿佛离她很近,又很远。
他局促不安。
梅川打趣道:“时副将是个武人,居然这般心细呢。”
时允道:“将军过会子便来了。今日陛下召见武将,论功行赏呢。”
梅川笑。
一径草药已种完。
她拿过安香手中的水桶:“安香,你跟小时说会子话,我先去了。”
她希望安香幸福。
她知道,安香这样的女子,要从心里接纳一个人,很难。但心里有了谁,便坚如磐石,星斗不可移。
时允小将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梅川在炉边煎着药,苻妄钦走了进来。
屋里萦绕着草药的香气。
苻妄钦靠在门边,看着梅川。
这小屋,这女子,这小炉,这药香,他心中升起一股恬淡之气。
这恬淡之气让他留恋。
“阿季,你来了。”她轻轻扇着炉中的火。
“你没有回头,怎知是我?”
“我记得你的脚步声。”
“那,有一天,你会不会把旁人错认成我?”
梅川回头,笑道:“除非我痴了,傻了。”
她的袖子挽起,一头浓密的发用一根麻绳挽着,一张脸未施脂粉,光洁如斯。
苻妄钦道:“如果,有人假扮成我的样子呢?你还认得出吗?”
“阿季,你今日说的话,怎么有些奇奇怪怪?”
苻妄钦走近她:“无甚,就是想到晨起一个小兄弟跟我讲的话,胡言几句。”
梅川走近他:“什么话?说与我听听。”
“那小兄弟从前在我手下做事,今年调到了天牢做狱丞。他说,周旦入狱几日,当真是硬骨头。他们例行公事,上了刑罚,却一个字都未问出。我与周旦曾一起出征天安,在一处共事数月,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漫说天牢里的刑罚,便是手上不小心让刀剑擦破了皮,都要大呼小叫。我总觉得,那天牢里关着的,不是真正的周旦。不过是面貌相类罢了。”苻妄钦说着。
梅川一阵心惊。
怪不得未央宫这几日没有动静。
“你想什么呢?”苻妄钦看她发呆,问道。
“阿季,我得救人。”
东宫。
太子卧榻歇息。
伤口渐渐地愈合,痒且痛。
马之问道:“殿下,梅医官求见。”
他道:“快请。”
梅川走进来,面色一脸凝重。
她袖子还未来得及放下来,看得出,事情很急。
“殿下,天牢里出事了。”
她将阿季的猜测说了一遍。
“若不出微臣所料,周贵妃想在天牢里动手了。假周旦死去,一则,可以栽赃给殿下;二则,陛下听到消息,愈发觉得愧对周贵妃,必加倍补偿。本来,现在的形势对殿下有益,但假周旦一死,局面便颠倒过来了。还有一点,微臣怀疑……”她掂量着。
太子道:“梅医官想到什么,但说无妨。”
“微臣怀疑,那个顶替周旦的人,是周贵妃想要灭口的人。如此,一箭三雕。”
太子道:“想要灭口的人,难道是……”
他站起身来,伤口拉扯着,疼得他紧抿着嘴。
梅川道:“请殿下安排微臣去天牢一趟。事不宜迟。”
太子点头:“我安排东宫的几个高手与你一起。”
“不,殿下的人不出现最好。”
“天牢最是腌臜污秽之地,梅医官多加小心。”
“是。”
太子看着梅川的背影。
这个女子,对他来说,像一个谜。
她忠诚,勇敢,坚定地帮他,却又待他疏离冷淡。
究竟是为什么呢?
天牢中。
昏昏暗暗。
梅川穿着狱卒的衣裳,低着头,站在关押周旦的牢房门口。
“周旦”刚受了一场刑罚,被铁链锁着。
他盘腿坐着,吐纳均匀。
梅川心中已约莫猜到了他是谁。
少顷,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子拎着食盒走进来。那黑袍很长,帽子遮着头,看不清脸。
牢房门打开,女子走进去。
“大师——”那女子喊。
果然是银桃的声音。
梅川在此处守了半日,到底是等到了。
她没有猜错,里头的人,是苏意睦。
在祈福寺中,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这些年,他为周贵妃做了不少事,到了就势灭口的时候了。
里头的人起身:“银桃姑娘,娘娘的病好些了没?”
银桃道:“好多了。娘娘一直念叨您,感激您。她担心您在天牢里吃不好,亲自下厨做了糕饼,让奴婢送来给您。”
苏意睦道:“谢娘娘。”
“大师,您趁热吃吧。奴婢不宜在此久留,先去了。娘娘让您放心,过不了几日,陛下便会答应放人了。”
说完,银桃将黑袍裹紧,匆匆去了。
这厢,苏意睦拿起一块饼。看着饼,仿佛看到了那个柔弱婉转的女子。她的手还是这样巧。她的心还是这样细。
多年前啊,他曾想过求娶她。可她被朱瑁送进了宫。
从此,他的一腔念想,便枯萎了。
此身入空门,清梦随水逝。
“别吃!”
黑暗中,梅川喊了一声。
苏意睦警惕地看着一身狱卒衣裳的梅川:“你是谁?”
梅川低头,粗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是来救你的。这糕饼里有毒,周镜央想让你当替死鬼。”
“你在胡说什么!”苏意睦怒了。
“不仅如此,就连你的死,都会做成太子的手笔。不信你看手中的食盒,上面有东宫的祥云标志。”梅川一字一句道。
苏意睦借着天牢里的一豆烛光,看着食盒的底部。
确有祥云标志。
两个小小的篆字:东宫。
他沉默了一会儿,仍是不愿相信。
“如果她真的想栽赃,怎么会派银桃来?”
“不过是让你放松戒备罢了。如果你没有看见银桃,你会轻易吃旁人送进来的东西吗?”
天牢的褥子里有“吱吱吱”的声响。
一只肥硕的耗子溜过。
梅川眼疾手快地捉住那耗子。
她夺过苏意睦手中的糕饼,喂与那耗子。
耗子挣扎起来,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便不再动弹了。
“你现在信了吗?”
苏意睦手中的食盒掉落在地。
“不会的,她不会的,她怎么会害我……”
“你早该醒悟。”梅川重重道。
苏意睦摇着头,瘫坐在地。
自妹妹死后,这件事无疑是对他打击最大的。
“让我告诉你,你会以周旦的身份死去。她会借这个东风,转败为胜。从始至终,你都是她利用的工具。”
苏意睦双眼通红:“闭嘴!你不要再说了!”
天牢里的烛光,就像笼中困兽,摇晃着,蹿动着。
“脓疮刺破,方能治愈。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妹妹的真正死因吗?”
第42章 试探小盒子
苏意睦怔怔地,缩到墙角,抱住头。
他的妹妹,苏意和,生来后背带一条蛇痕胎记,生肖又属蛇,故而,家里人都叫她:小巳。
父亲是京城西街的屠户,母亲是恭王府的仆妇。父母生得他们兄妹两人。虽然自小家境清寒,但一家人和和睦睦,安然快乐。
妹妹懂事,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她从不伸箸,只笑着说:“哥哥该多吃些。”
别人家的姑娘做了绣品到集市上卖,得了钱,买钗环。妹妹做绣品,卖得了钱,给母亲买药,给兄长买纸笔。
“哥哥当发奋读书,撑起门户。”
苏意睦一直记得,妹妹十岁那年,一个大雪天,她跟药铺的伙计一起上山去采“款冬花”,那是一种药材,可卖钱。下山的时候,她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见了他,笑道:“哥哥,明儿给你做件厚袍子穿。”
苏意睦当时就流泪了。
妹妹看起来娴静淡然,却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子。
后来,她得恭王高看之时,亦非常清醒。她不让家里人接受恭王的赐予,也不许家里人打着恭王府的名头招摇。
她总说:“殿下难,苏家不能给他添乱。”
她在烈火中活活被烧死的时候疼不疼?她有没有喊哥哥?
他的妹妹,他的小巳啊。
昏暗的牢房里,苏意睦的眼前好似出现了妹妹的模样,她还是十岁时候的样子,她笑着向他走来:“哥哥,明儿给你做件厚袍子穿。”
他呜咽着,哭得像个孩子。
天牢中,不知是哪个犯人,低声唱着乐府诗: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那声音悲悲切切地,隔着几堵墙,断断续续地传来。
梅川静默地离去。
脓包破了,满目疮痍。他需要冷静。
当下,最要紧的问题是,周镜央到底将真正的周旦藏至了何处?
梅川在医官署,手握着团扇沉思着。
晌午,日头正毒,四月的京城热了起来。
安香道:“梅妮,我去。”
梅川一愣。
安香道:“你忘了吗,我本是大齐军中培养了十数年的细作,跟踪、探查之事,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可是……”梅川犹豫着:“周镜央为人狠辣,此次,这么大的事,必定防备森严……”
梅川看着安香,摆摆手:“我不放心。你别去。”
再一看安香,她脚上的鞋履都已经绑好了。
她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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