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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到了一个被爬山虎爬满的老旧房子前，她抬头，看到上面的阳台上摆满了一盆盆蓝色鸢尾，盛开的花朵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殷荔一下子觉得眼眶有点酸涩。
“很漂亮的花。”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殷荔背后传来，殷荔回头，发现陈鸿颜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是啊，我很喜欢蓝色鸢尾。”
“第一次见你，你看起来小小的，眼神还是那么倔强。”陈鸿颜走到了殷荔的面前，她静静地盯着她，直到殷荔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
“不好意思，虽然你救了我，但是我并不了解你。”殷荔语气很轻。
陈鸿颜笑着移过了目光，她朝前楼上走去，殷荔跟着她也走了上去。
这是沉侧的办公室，在他被执行量子极刑之后，中央研究所的后勤部想要将这个房间清理出来，但被陈鸿颜拒绝了，这件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这里的一切都原封不动。”陈鸿颜推开沉侧办公室的门，她侧身对殷荔道。
殷荔伸手扶住门框，触手可及的灰尘在阳光下跳跃，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桌子，一个可以折叠的床，上面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殷荔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场面，她翘着腿躺在上面，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第九星球中央政府封禁的漫画，而有人给她递过来了一瓶草莓味的营养剂。
她笑着接过，然后咬着吸管小口抿着，她的左手边是一袋又一袋的垃圾食品，它们杂乱地摆放在这张床上。
“我好像来过这里。”殷荔晃了晃自己的头，“但是我好像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很多记忆是想不起来的，记忆就像一部电影，我们通常只能坐在电影院这种特定的场合里，才能看到最关键的部分。”
陈鸿颜说起话来很平静严肃，殷荔不打算在这个话题纠缠太久，她只是笑了笑揭过这个话题。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要让我看见什么？”
“没什么，只是帮后辈一个忙。”陈鸿颜从手里拿出了一把钥匙，然后打开了角落唯一的书柜，“这些都是纸质材料，你知道的，现在很少人会耐心翻阅这些。”
殷荔看着一整个柜子的资料，然后随手抽出来一个看起来很厚的牛皮纸袋，上面的字迹已经有点晕染了，但殷荔还是认出了上面的一行字。
——lychee的观察记录。
在下面还有一行很小的字。
——如何培养一株棘手的鸢尾。
“这些都是沉侧亲手写的吗？”殷荔看着陈鸿颜，但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每一个人都有秘密，中央研究院的人的秘密更多，他们喜欢做实验，喜欢研究未知，有些研究甚至会贯穿他们的一辈子。”
殷荔听见研究这两个字，就不自觉地涌上一股战栗，她讨厌一切在她身上的研究，这让她觉得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她想打破这种控制，可是有的时候却找不到控制她的人，他们就像空气一样环绕在她的周围，当她试图驱散空气，却只能发现陷入窒息状态的自己。
殷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拆开了档案袋，她将文件抽了出来，第一张就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照片。
殷荔皱起了眉头，冥冥之中，她意识到了这是她自己。
她翻开了第二页，那是谢随琳的结婚照，她的旁边是一位笑起来很随和的年轻人，殷荔知道，那是她名义上的父亲。
对他们的介绍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
“夫妻感情和睦，智商上等，适合培育，初定于三岁之前的监护人。”
这是真相的一角，殷荔已经隐隐有猜测，但当看到如此冰冷的字句，她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阴谋从阴谋开始，而针对她的阴谋就是从谢随琳他们收养她的那一刻开始，原来她真的没有父母，殷荔有的时候讨厌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她在认出谢随琳的那一刻，点头同意了那场实验。
虽然她不点头，她们也会让她重新站起来，重新走到这个世界。
“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殷荔回过头问陈鸿颜，却发现她倚在那张狭窄小床上睡着了，殷荔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继续读这个文件。
接下来就是她进入中央学校的故事了，殷荔早有预料，她看到了杨曜，那个从她刚进学校，就忍不住多看一眼的人。
“经智商筛查，001号智商超群，且与她之间的磁场符合度接近100%，因此选入观察者计划。”
磁场？殷荔想起了那个心动检测仪，果然，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捕捉到了“观察者计划”这几个关键字，她知道了自己的人生只是别人的观察研究，殷荔苦涩地笑了笑。
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以来，她就隐隐猜测，这些围在她身边的人都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她无法确定自己经历的一切究竟是偶然，还是别人的故意为之，又或者又是偶然，又是故意为之。
殷荔希望是第三种，不然她有点太悲哀了。
她继续往下看，上面有杨曜自己写的观察记录，那是很厚的一叠资料。
最初的时候，他写字还是歪歪扭扭的，那应该是他四五岁的笔记。
“她哭起来很丑，计算能力很快，但没有我快。”
“她好挑食啊，吃饭时还想要我的小蛋糕，我不想给她，可是他们说她是我一辈子的观察对象，那可是一辈子，要是一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那我还是哄哄她吧，下次吃饭我直接将自己的蛋糕放在她的餐盘里吧。”
“她问，为什么没有我高，我说因为你挑食，她半信半疑地点头，然后乖乖地吃完我给她打的饭。”
“她好喜欢我啊，我也好喜欢她，嘻嘻。”
“……”
殷荔看到了杨曜自己亲手写的观察记录，他从小就知道要观察自己，一直有人定期收取他的观察记录。
她还看见了自己与他数不胜数的合影，它们被打印在上面，显得模糊又可笑。
殷荔又往下翻，随着杨曜年岁渐长，他的观察记录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他开始严谨官方起来。
他事无巨细地记下了她的情绪波动，以及接受上级的安排，为她设下一个又一个选择题，并刨析她的动机与目的。
他模拟她的决定，直到生成了一个正确率很高的行为分析模型，可以说殷荔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渗透了。
“她的精神力检测很低，但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正常水平，她偷偷告诉我，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很厉害，那样的话她就必须要进双子塔工作了，她不想进双子塔工作，因为她不想失去和我有关的记忆……”
殷荔看到了最后，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在实验记录里直白地写出自己的情绪。
“我也不想进入双子塔，我也不想失去那些我很想留住的记忆。”
殷荔看着这一张记录被人罕见地标注了一下，上面写着鲜红的大字。
——不予批准。
关于杨曜的观察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殷荔很想长舒一口气，然后往下翻，可是她发现自己办不到，她不知道自己对杨曜是什么态度，但她知道自从他进入双子塔之后，他们就算是分道扬镳了。
此后的每一场相遇，都像是一次简单的告别，直到把再见说完，他们便再也不见。
原来他不想进入双子塔，她还以为他为了追逐在塔尖的荣耀，违背了与她之间的约定。
可是即使这不是他本意那又这样，在学校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对他隐瞒过，但他一次都没有向她透露过一点。
他还是骗了她，而她不会原谅他。
不，那个杨曜已经死了，进入双子塔的是一个抹去和她大部分记忆的杨曜。
那不是他。
殷荔狠狠地将他的观察日记扔到了地上，她一秒都不想再多看。
但接下来她看到的，是她意料之中的名字。
——周故棠（002号）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们都是骗子！
殷荔闭上了眼睛，等再次睁开时，眼神恢复了清明。
“怎么不看了？”
一个熟悉又带有压迫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不用回头也知道。
周故棠来了。
第90章
“不敢看？”周故棠走到她的面前，带起一片阴影。
殷荔睁开眼睛瞪了过去，她嘴角勾起。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来看你的小白鼠吗？”
“哦？我确实是来看那只会偷亲我的小白鼠。”周故棠语气上扬，似乎心情不错，他将殷荔压在观察日记上的手拨开，不容分说地打开。
“往下看。”他一字一句道。
“凭什么听你的？”殷荔将观察者日记猛地合上，“我不想看。”
“是不想还是害怕？怕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还是你担心即使是假的，你还是对我残留了一丝你也说不清的感情？”周故棠弯下腰，与殷荔直视。
殷荔不慌不忙地与他对视，然后抿着唇突然凑了过去，果不其然周故棠向后退了一步。
“懦弱的笨蛋。”
殷荔似笑非笑地看了周故棠一眼，然后慢慢打开了属于周故棠的那本观察者日记，周故棠却伸手想要阻止。
真的是矛盾，殷荔向后退了一步，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周故棠一眼，直到他定了一瞬，然后缓缓收回了手。
“真不敢相信，上级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资源在她的身上，她看起来平平无奇，懒散傲慢，我向上级提议，应该把她放在一个危险的环境里，这样她才能成长，至于我，当然要做一个合格的看客。”
“不想观察她，好无聊，向上级提出更换任务，被拒绝。”
“她讨厌我，她为什么要讨厌我，明明我哪里都好，我迫切地想知道她不喜欢我的原因，我开始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她为什么要在半夜去食堂吃宵夜，别人都没有发现，我发现了，我要把这记下，这是我观察到的独一无二的一点，只属于我的一点。”
“我遇到了杨曜，那个她的小青梅竹马，是在汇报工作的场合下，原来他也是观察者之一，我早该发现的，不然她们为什么那么契合。”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完全契合的灵魂，如果有，那另一方一定是个骗子，那次下课我堵住了杨耀，笑着问他当个骗子的感觉怎么样，不管我怎么掩饰，我都无法去除我眼中的嘲讽，而杨曜只是看着我，问了一句你呢？”
“我不想剖析自己的内心，这让我感到痛苦，我只是为了完成上级布置下的任务，只要我完成了，我就可以进入双子塔，站在权利里，一切都很美妙，除了——”
“除了殷荔，她好像没有那么讨厌我了，但我开始讨厌她了，讨厌她相信我，讨厌她对我不自觉地靠近，讨厌她……，抱歉，我想不到太多的词汇了，我只能嘴硬地说讨厌她的一切，对，我讨厌她的一切。”
“我讨厌她的一切。”
殷荔看着周故棠在纸张上写了很多遍“我讨厌她的一切。”
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在中央学校时，与周故棠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很少想起与他之间的故事，她总是觉得他很讨厌她，就像他在观察者日记写的那一样。
“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那么认真地观察我？”殷荔拿着日记在他面前晃了晃，“而且我有一个问题，这应该不是你们官方的观察日记吧，而是私藏的没交出去的那一份？”
“你们是不是故意让我看见的。”殷荔屈指点在日记上，“为什么？”
“周故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那么想让我看见这个？”
“你不是猜到了吗？”周故棠坦坦荡荡地看向殷荔，“就是你心里的那个答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殷荔错开了目光。
“又怕了？”周故棠笑了起来，他的眼角也染上了不合时宜的笑意，“我保证，我的答案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
殷荔低下了头，她刚才在想什么呢，她在想，他们看她，不再是看观察者的凝视，而是一种夹杂着感情的注目。
“这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殷荔抬头，目光中只有冷漠，“我想知道你们观察我的目的是什么？”
周故棠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再次下意识地观察殷荔的表情，在发现她并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后，他终于严肃了起来。
“为了研究你，为了模拟你的思维，为了第九星球能够真正地摆脱主星的控制，我们只能观察你。”
“你的身世是最高级别的机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在他站在双子塔的顶峰之后。”
周故棠所说的他，恐怕就是杨曜，他已经走了那么远吗？他还记得与她之间的故事吗？
殷荔的注意力只被他吸引了一瞬，随后她便继续追问。
“我的行为逻辑不算平庸，但也和顶尖挂不上勾，你们观察我，恐怕不足以带领第九星球走得更远，如果只是因为我的出生，那么这么多年，我也不觉得我有多厉害，我只是拥有了一颗永远不会跳动的心，也仅仅只是如此。”
“所以，你们观察出什么好结果了吗？”
“至少鹰眼解决了，我不知道沉侧是怎么欺骗你的，鹰眼并不是中央政府制造的，就连双子塔也受鹰眼的桎梏，不只是百姓，就连最高层，也期盼着他们消失。”周故棠瞥了一眼殷荔，然后低下了头。
“你比你想象的优秀，而我一直都知道。”
沉侧骗了她，鹰眼并不是中央研究院制造的，但识别出鹰眼的过程，是他诱导她一步步完成的。
她拥有别人想不到的逻辑，这应该和她出生于异化物之中有关。
“沉侧……”
殷荔又想起了这个人，他和她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交流，但她却又想不起来，就连之前他模糊的侧影，她也想不起来了。
“你不必记住他，没必要。”周故棠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他继续道。
“殷荔，成为被观察者也没有什么不好，在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完全自由的。”
“这话还是你留着欺骗自己吧。”殷荔反问，“如果你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亲密的人，甚至是所有遇见的人，他们都心照不宣地观察你，你会怎么样？我不相信，你还能对这世界保持善意。”
“你会不会有一瞬间，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你会不会想结束这场枯燥乏味的旅程？”
“哦，对了。”殷荔笑了起来，“你还死不了，你会永远活着。”
殷荔看着周故棠的观察者日记，她在犹豫要不要往下翻，她终于理出来一丝头绪，但她还怀有一个秘密。
那就是她于梦里去过主星，她与女王之间的纠葛是别人无法探知的，他们只知道她从异化物中诞生，但不知道她的一部分来自于主星。
她确实是很好的观察对象，不过他们没有人能完全地观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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