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猜的很准，真是聪明的小孩。”自从殷荔在小树苗计划被分配给周故棠之后，他总是对她横眉竖眼，有的时候恨不得一脚把她踢飞，现在温柔的周故棠让殷荔一点脾气都发不出。
要是以前，她一定会跳上他的背锁住他的喉，然后扯开他的嘴角，恶狠狠地瞪着他，最后讽刺道。
“我可比你这个笨蛋聪明多了，所以应该我来养你这个歪脖子树。”
但她现在只是低着头，眼神乱瞟，就是一句话也不肯说。
能不能装死跳过这个环节啊？殷荔在心里默默地想，但是她知道，只有周故棠才知道飞船遗迹的具体位置。
她不想得罪他，何况，殷荔内心深处居然涌入了一丝悸动，但这不属于她。
“我们需要乔装一下走出去，这里是第一人民医院，人多眼杂，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我们要小心行事。”周故棠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只是从器械室里拿出几件干净的衣服。
“这是你之前就放在这里的？”殷荔问。
“早就知道我会和你一起来。”周故棠将衣服塞到她的手里，“快点换，杨曜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他应该没多久就会找到入口。”
殷荔本来还在愣神，一想到杨曜，她就立刻清醒过来了。
那个人一直不放弃将她改造成没有过多感情的机器，就和他一样，殷荔要是真的变成了那样，纵然会有无数人将她托举到双子塔的最高处，她还是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可惜她死不了。
殷荔想着，一边拿起周故棠递给她的衣服，一边伸手拉下外套的拉链。
“等等，你转过去。”殷荔踢了一下周故棠的小腿。
周故棠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扬，然后乖乖地转过了身子，他很快换好了衣服，殷荔没忍住看了一眼。
他的肩背上是数不胜数的伤痕，有新有旧，错综复杂地累在一起，很是骇人，殷荔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换上了周故棠给她的衣服，是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衣摆和袖口上纹着白色蕾丝，后腰处还坠着一个黄色水晶吊坠。
殷荔不情不愿地换好，然后就开始生气起来。
“什么不伦不类的衣服，这根本不是我的风格。”
周故棠听见她的声音后转过了身，他穿着很休闲青春的套装，整个人看起来朝气澎湃，他瞥了殷荔一眼，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很好看，买这件衣服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穿上去会是什么样的。”周故棠伸手将她的领口捋顺，然后帮她戴上了口罩。
“好了，现在我们扮演的是刚刚新婚的夫妻，打算去孕检，然后顺便看望一下在精神病院的四姑。”
“亏你想得出来。”殷荔避过他的目光。
周故棠也没有多说，他牵着殷荔离开了这间医疗器械室。
医疗器械室在住院部的顶楼，殷荔刚和周故棠乘坐电梯下到十四楼，电梯门突然开了，一群穿着病号服的人挤了进来，周故棠牵着殷荔的手握紧，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肚子。
“装的还真像。”殷荔在心里想。
但在下一刻，她就像被一桶冷水泼下来，她看到了谢随琳站在电梯正对的走廊尽头，她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无事发生地转过来了头。
下一刻，电梯门轰地关闭，隔绝了殷荔的视线。
谢随琳一定认出她来了，但是为什么她在转身的时候，眼里闪过泪光。
直到电梯到达一楼，殷荔还在愣神，周故棠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怎么了？”
“我们快点走，谢随琳看到我了。”殷荔立马拉着周故棠往精神病院的方向赶，但周故棠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不用担心，也许谢随琳不想戳穿你。”
“我知道！”殷荔语气一下子重了下去，“我知道，但是我不希望她再给我希望，你懂吗？”
“我恨她，恨她抛弃了我，所以她要一直抛弃我，否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周故棠愣住了，他不知道殷荔的理由是这个，然而他突然想到了殷荔对他的态度，他悲观地想，她不会原谅他的。
“走吧。”周故棠再次牵起殷荔的手，“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殷荔和周故棠走了一程，终于看见了隐在爬山虎下的精神病院，那里还和她当时离开时一样，隐秘，安静，又诡异。
但就在殷荔他们准备进入的那一刻，世界突然天崩地裂起来，殷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原本湛蓝的天空忽然变成了血红色，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一下子暗了下来，而刚才还悬挂在远处的主星忽然像被装了推动器一样，猝然出现在面前，似乎伸手就能摸到。
第一人民医院的人都匆忙地从楼里逃窜出来，尖叫声此起彼伏，然而当他们走到室外，却发现眼前的情景才像是真正的世界末日，一些人开始反方向地逃回楼里，至少在屋里，可以选择闭上眼睛，不看外面的场景。
殷荔感觉到了自己心口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弯下了腰，却在下一刻猛然抬起了头。
她感觉到了万物爬行的声音，那是一场突然而来的迁徙，她听见了枝干从地底钻出的炸裂声，海啸山崩的巨大声响，但在下一瞬间，她感觉到了自己心脏在渐渐枯萎。
她好像要死了，在她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时刻。
她的心脏居然真的要停止跳动了吗？殷荔不可思议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可是她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完成呢？
殷荔在最后一刻，她脑海里被封闭的记忆冲破人为的桎梏，一帧一帧浮现在她眼前，就像走马灯一样。
原来，这就是死亡吗？
第93章
殷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跳出了自己的躯壳，变成了漂浮在半空中的无实体粒子。
她低下头，看见周故棠错愕地抱着她，然后他缓缓地俯下身，去感知她早已停止的心跳，殷荔看见他哭了，他哭起来一点都不好看，眼泪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落，看起来很滑稽。
殷荔想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却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已经死了，原来死亡不一定是循序渐进的，它就那样突然到来了。
殷荔想知道不是说她的心脏是永远不会停止跳动的吗？那么为何刚才它会猝然停止？
殷荔还未来得及思考，就看见整个世界开始翻涌起来，枝丫肆意生长，渐渐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土地龟裂起来，一簇又一簇火苗破土而出，无数的火焰在一时间覆盖了第九星球，殷荔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海啸声，它们来自遥远的海边，但似乎很快就要袭来中央城区。
第九星球的人都在匆忙逃窜着，城区悬浮舱被枝干撞翻，飞行器也在空中打转，那些不得不上班的人也停下了工作，比肩接踵地涌在街道上。
绝望一时间迅速蔓延。
“女王大人。”殷荔感觉到了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她回头，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无数的“人”漂浮在她身边，他们和她一样，是一团没有实体的粒子，身体周围冒着蓝色的火焰。
“你们是谁？”殷荔下意识问，但在她脱口而出的下一刻，她就反应了过来，他们是——
——从主星迁徙而来的人类，是变成了异化物的第九星球的“原住民”。
“女王大人，你是来带我们回家的吗？”为首的一个人恳切地看着殷荔。
带他们回家？殷荔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没有办法到达主星，又怎么能将他们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你们已经死了。”殷荔摇头。
“不，女王大人，我们怎么可能死呢？我们的灵魂不死不灭，只是被禁锢在了这些东西身上。”
殷荔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无数个从地底，从海里，从各个方向涌来的异化物，它们诡异地爬行着。
“所以，你们能控制它们先冷静下来吗？”殷荔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这些人类捕杀我们，利用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全部出击的机会，我们为什么要放弃？”
“女王大人，我们才是同类啊，你怎么能够向着他们？”
“在离开这里之前，我们要送给他们一份大礼，一个毁天灭地的礼物。”
“……”
殷荔听着这些她看不见五官的人七嘴八舌地在她耳边控诉着，她抿着嘴，一声不吭地垂眸。
殷荔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这些人的灵魂可以挣脱异化物的身体跳了出来，又或者是当她死亡时，她才能清楚地看见他们，或许在她出生时，就有无数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最重要的是，她得搞懂自己怎么突然就死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你们全部都跑了出来？”殷荔问，虽然也不指望他们能够给出答案。
“因为，女王大人，你终于原谅了我们的离开。”那些矗立在殷荔周围的灵魂纷纷虔诚地朝她跪了下来。
殷荔知道自己是女王的一个投影，但也仅仅是如此，她和女王没什么关系，但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猜到了一种可能。
那些异化物，其实是女王大人把他们囚禁在这里，原因或许就像他们所说的，离开主星，在女王大人眼里就是一种叛逃。
这是一种惩罚。
现在惩罚结束了，他们可以挣脱异化物的躯壳逃了出来，没有实体也没关系，只要灵魂不灭，就不算死亡。
而他们挣开牢笼的契机就是殷荔停止跳动的心脏，但是殷荔知道，她是没想过自己死亡的，至少在那一刻，她是不想死的。
“我想不起来了。”殷荔现在的语气流露出一种脆弱，这是她故意为之的，但是面前的所有“人”都没露出任何不尊重的意味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女王大人，你肯屈尊来到第九星球，哪怕只是一个投影，那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
殷荔：“……”
看来这监狱一样的生活将这些离开主星来到第九星球的人治的服服帖帖，而此时殷荔也丧失了探究的意思。
她心脏跳动的停止，说不定就是女王授意的，毕竟殷荔是她的投影，纵然这个投影有了自己的思想，但也仅仅止步于此。
殷荔无法摆脱女王，就像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出生那样，但她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她不乐意。
殷荔闭上了眼睛，在虚空之中，她看到了女王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殷荔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对面的女王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皱眉，女王也皱眉，她瞪了女王一眼，女王也瞪了她一眼，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你杀死了我？”殷荔问。
“她杀死了我？”女王也回复了与她一模一样的话。
“我要和他们一起回到主星。”
意料之中，女王也回复了她一模一样的话，殷荔有点发愣，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她不敢肯定的想法。
在主星的女王不会已经死了吧？
那么现在，她才是女王？
怎么办？殷荔再一次感觉到了六神无主，她看着面前跪成一片的乌压压的人，面色忽然冷漠了下来，她用她熟悉又不熟悉的语气命令道。
“现在，立刻停止对第九星球的攻击。”
如她所料，那些人缓缓地抬手，之前呼啸的异化物在一瞬间停止了攻击，刚才血红的云也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疯长的枝蔓也缓缓地褪去。
殷荔长舒了一口气，她还是不想第九星球生灵涂炭。
但下一刻，那些“人”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殷荔听见了他们发出的声音。
“女王大人，我们只能暂时停止他们的攻击，这时间是短暂的，如果我们的灵魂消散，它们将会开始无意识地攻击。”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回到主星，那时候所有的异化物将会在一瞬间消失，第九星球将会永远地恢复宁静。”
殷荔终于知道这些狡猾的人类是如何从女王那里搞来长生的了，真的是连环套，而且她还不能拒绝，毕竟他们给出了不能拒绝的条件。
殷荔在想，她爱第九星球吗？她爱这个她只生活了短短二十年的星球吗？
她在乎，但远远到不了爱的程度，但是她还是不忍心让这么多人都死去？殷荔不觉得这是善良，只认为这是一种基本的良知。
何况，那些与她有过联系的人，她并不是痛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他们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这有什么错呢？
殷荔一抬手，她看见远处的海浪随着她的手而有规律的摆动着，这是一种从来不属于她的力量，但现在确确实实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知道，如果她想要这个世界淹没在火海里，她也可以做到，殷荔猛然意识到，这也是这些“人”忌惮她的原因，在她之前没有感受到时候，那些“人”已经感受到了。
在主星的女王已经死了吗？她的心脏是否已经停止跳动了？
殷荔不知道，但是她意识到了，她必须将这些“人”带回主星，然后把他们禁锢在主星，让他们永生永世不能踏出主星一步，第九星球才能恢复宁静。
“我们走吧。”
殷荔挥手，在她的控制下，第一人民医院的地面裂开，整个精神病院陷了下去，一艘通体玄黑的飞船缓缓上浮。
那是沉楠枫心心念念但是从未找到过的飞船遗迹，是主星的人类飞来第九星球的工具，是现在只有女王大人才能启动的东西。
殷荔却轻而易举将它启动。
殷荔在想，这就是她的使命吗？去拯救第九星球，去将一切归于原本的轨道，她想摆脱，却发现自己一步一步都在朝着设想的道路前进。
她不信命，却在此刻相信了命运。
她看着旁边，那些“人”成群结队地爬上那艘飞船，而第一人民医院的地下钻出了越来越多的“人”，原来第一人民医院的地下潜伏着那么多的异化物，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被困在这里不得往生。
殷荔紧紧盯着他们，他们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在逃离瘟疫一样逃离这所恐怖医院。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一个“人”爬上了那架飞船，殷荔才回过神来。
她就要离开第九星球了，在这告别的时候，她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
也对，毕竟她已经“死”了。
这个星球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做了什么。
她才是第九星球的救世主，她消灭了“鹰眼”，又带走了那么多的异化物，她将和平留给了第九星球。
殷荔抬脚上了那艘飞船，直到舱门缓缓落下，她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她不会再回来第九星球了，她将去主星，在那里，属于她和她“臣民”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94章
周故棠选择在殷荔走后的第三天结束自己的生命。
60/62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