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刚离开叶公馆一日,却好似吐了蕊的花,转眼间变得鲜妍。
她挎着叶延的胳膊缓步走来,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们两人一个身形高大,一个瘦弱玲珑,本该是一副藤蔓依附缠绕的姿态。
但他们二人迎面走来,给人的感觉却更像老虎背上驼了只猫。
可能是萧蝶的神情过于矜贵自傲,也可能是叶延的目光时刻顾着她。
长了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娇瘦羸弱的萧蝶,才是两人关系的主导者。
叶棋鸿心里不是个滋味,酸水突突的往外冒。
在两人无视他,直接擦肩而过时,他更是酸的嘟囔出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进不了我叶家门的破落户。”
叶延脚步停下,“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原来留学回来的人,也会和街头闲人一样说酸话,嚼舌根,叶棋鸿你现在这副嘴脸可真够难看的。”
“你……”
叶棋鸿看在场其他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难堪的住了声。
相比于两个男人的针锋相对,两个女人表面上倒是平和的多了。
不过暗地里都想些什么,没人知道。
叶延和萧蝶上了香就准备离开。
上车时萧蝶却看见一个穿着短打的下人从外面匆匆回来,站在朱镇方侧后边,似想汇报些什么。
朱镇方的目光扫过叶延,没动。
萧蝶看向叶延,叶延也正好侧头看她。
两人闷不做声的上了车,驶离了卓公馆的大门。
在两条街外,叶延调头。
“忽然想起来我好像找卓先生还有点事,我们再回去一趟。”
萧蝶举了举手腕,“嗯,正好手链不见了,应该就掉在停车的地方了。”
两人相视一笑,汽车向着卓公馆重新冲了过去。
回去时,原本四敞大开的大门已经关了。
整个卓公馆有一种诡异般的安静。
叶延下车敲门,没人应声。
好像刚才前来吊唁的宾客都是人的幻觉一般。
哀乐声、哭泣声、宾客往来的说话声。
如今都成了一片死寂。
叶延后退两步,看了看卓公馆的高墙,蹬着墙面翻了上去。
墙上看的远,叶延透过灵堂的窗户,看见里面人影憧憧。
他回头,想叫萧蝶等在车里,人却已经不在原地。
愣神的时候,墙的这面有声音响起,“下来啊,我们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叶延哭笑不得。
自己相中的白玉骨头就是与众不同。
走路走不动,但是能翻过两米高墙。
第224章 病弱美人的黑与白31
灵堂内,如今站了十多个人。
关系没那么好的已经上了香就走了。
如今留下的,都是亲近信任之人。
在灵堂内无限蔓延的白色中,他们或男或女,皆穿着一身黑衣沉默而立。
像一个个墓碑矗立在坟地。
抬头,牌位和遗照却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朱晓峰也在。
而在牌位下方,却有两个女学生被绑着手脚封着嘴。
正是杜小蓉和江婉柔。
她们身前,站着个打扮怪异的男人。
他嘴中念念有词,声音如咒语般让人听不真切。
整个灵堂,除了他的声音,就只有两个女学生悲鸣恐惧的呼救。
只是那呼救被胶布堵的死死的,像被切割粉碎了的纸屑。
落在地上轻飘飘的,一点灰尘都扬不起来。
那穿着古怪的男人嘟囔完嘴里的话,向站在一旁的卓如和朱镇方点了点头,“成了,两位公子非常满意。”
“好!”
朱镇方抚掌笑了,
卓如面对众人道:“各位亲朋,今日请你们来,不光是为了吊唁,其实还有另一件事,也算得上一件喜事吧。”
“自然是喜事。”
朱镇方接过话头继续道:“地上这两人,就是我儿朱晓峰死那日,和贤侄卓威相中的那两个女学生。”
“只可惜,只是没等和她们成就好事,就被那歹毒之人偷袭,丢了性命。”
“我家晓峰和卓威一样,都还未曾娶妻,唉,这让我们这做父亲的如何接受?”
“我们实在不忍心我们的孩子,就这么孤家寡人的上了路,所以我和卓老板商量了,干脆替两个孩子做主,把这两个女学生娶进门来。”
“这样他们也算是成了家了,我和卓老板的心里,也就多了些安慰。”
“今日请你们来,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喜事。”
听他说完,在场的有人惊讶,有些恍然,还有人赞同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冥婚啊!”
“没错,就是冥婚,朱行长和卓老板爱子之心深切,真是让人钦佩啊。”
“是啊,真是慈父啊,考虑周全,考虑周全……”
有恭维的,也有沉默的。
叶棋鸿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女学生身上,总觉得这事有些过了。
她们应该是上学路上被掳来的,身上挎着书包穿着学生服。
因为挣扎,她们头发已经散了,隐隐看得见额头上和脸上有红肿的伤。
叶棋鸿对新旧一向分的很清。
旧社会是愚昧的、残忍的。
可他们这些接受过西式教育的却是先进的、明智的。
以往如果有人跟他提起冥婚一事。
他一定毫不迟疑的认为,这种事情只存在于闭塞的乡下或者是那些房屋都散发着腐朽味道的老式庭院。
而此刻,这事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被迫结冥婚的,也不是缠着小脚的愚昧女子。
而是昨日还在学校里学习洋文和算数的女学生。
叶棋鸿曾经的自以为是在这一刻化为巴掌,狠狠拍向了他的脑袋。
他想阻止,可脚步迈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时,叶棋鸿又停住了。
他真的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替她们两个出头吗?
他真的要代表叶家,得罪这么多人吗?
他……
叶棋鸿顾虑重重,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
可触及到地上那两个女学生求救的眼神,他又于心不忍、良心难安。
犹豫时,邵溪美拉住了他的胳膊,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只是结个冥婚,让两个伯伯心里有个安慰,又没说是要她们的命,等仪式结束,两个伯伯一定会送她们回去的。”
叶棋鸿挪出的脚步心安理得的放了回来。
对,只是结个冥婚,又没说要陪葬。
是他想多了而已,他根本就不用顶着压力强出头。
肮脏的泥土被落下的雪花粉饰,天地间好似真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叶棋鸿的大脑拒绝思考邵溪美那话的真伪。
拒绝看干净雪花下暗藏的肮脏。
他依旧是个善良且正义的人。
即使日后真的听说出了什么事,他也是个被蒙蔽的善良且正义的人。
所以当他们压着那两个女学生,逼着她们和牌位拜堂时,他沉默不语。
当他们烧掉写着两个死人的生辰八字的符纸,逼着她们喝下符水时,他依旧沉默不语。
空气中符纸燃烧的味道有些刺鼻,混着那挣扎的呜咽声让人有些窒息。
好像空气都变得稀薄。
在装着符水的瓷碗贴紧她们的唇瓣时,伫立在所有人身后的门却被一脚踢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所做之事,事关鬼神,让人心里发虚。
巨大的响声吓得所有人皆是一颤。
瓷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冷风从门外涌进灵堂,寒意刮起纸钱翻飞。
叶延携着萧蝶去而复返,站在门口雪地,盯视着他们这群人。
“卓先生,朱先生,这一会儿功夫不见,你们在做什么呢?”
卓如脸上有些心虚退缩之意,朱镇方却直接迎了上来。
“叶延,劝你别把手伸进不该伸的地方,我儿子的案子你还没查清楚,凶手你也没抓到,我们两家的事,你凭什么管?”
“不管。”
叶延一边走近一边说道:“你们两家是卖房子买猴还是拆房子找蛐蛐我肯定都不管,但是她们两个,我得管。”
叶延站定在两个女学生跟前,把人往自己身后一扯,“她们不是你们两家的人,也不适合在这做客,人我就先带走了。”
“等等!”
朱镇方拦住他,“叶延,我儿子和卓贤侄都还没成婚,你把她们带走了,难道要我儿子孤家寡人上路吗!”
朱镇方心中发狠,他今日是一定要结成这个冥婚的。
他不退步,叶延更不可能让开。
两方僵持中,萧蝶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众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萧蝶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说的话却气死人不偿命。
“既然朱晓峰和卓威都是还未成婚就先亡故,又都想找个伴再上黄泉路,那不如……让他们两个结了算了,他们两个凑成一对,岂不是正正好好?”
第225章 病弱美人的黑与白32
“你找死!”
萧蝶说完,朱镇方气的直接从怀里掏出把手枪对准了她。
他双目血丝密布,和他儿子如出一辙的胖脸上杀气腾腾。
卓如站在他旁边,对着萧蝶冷哼,“劝你最好别惹一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不然什么事,都有可能在你身上发生。”
萧蝶笑了,她就知道,死一个不如死一家。
小的死了,老的好像更能作妖了。
叶延见了枪,横跨一步,站在了萧蝶身前,“朱行长是想当众袭警?”
朱镇方毫无退意,反问道:“那叶警长,是一定要护着她们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叶延只要应了声,就算是彻底得罪了朱家和卓家。
两家失了儿子的痛和恨,恐怕都要撒在他身上。
估摸着没几日,叶延的尸体就会出现在大街上。
卓如假模假样的劝道:“叶警长,有时候人只要闭闭眼,什么前途什么富贵,都唾手可得,人要识时务,要懂得取舍。”
一个女人而已。
再美丽也只是个取悦男人的物件,有什么稀奇的。
只要有荣华权势,想要多少女人没有?
在卓如这种人眼里,但凡是个长脑子此刻都知道该怎么做。
可偏偏叶延的脚步仿佛钉死了一般,稳稳站在萧蝶身前,只一张嘴像个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的开始扫射。
“取舍?舍了人性留下恶毒是吗?像你们一样?你们那么会做人怎么现在连个后都没有了?”
鸦雀无声……
在场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纳了闷了他怎么就这么敢说!
哪疼捅哪是吗?
可叶延还在继续。
“人都死了,结冥婚有个屁用啊?结了冥婚明年你们还能抱孙子不成?你们两家的族谱上能写上鬼孙子的名?就不怕祖宗嫌晦气?”
“你们儿子是儿子,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吗?凭什么给你们儿子陪葬?”
“他们活着时人家姑娘就没看上,死了就能看上了?想什么呢?”
萧蝶知道叶延和旁人说话,一向是个噎人的。
但没想到之前发挥的恐怕不足他功力的一成。
今日这是气狠了?
不过她爱听。
萧蝶在他身后笑着,其他人可笑不出来了。
特别是朱镇方和卓如,一张脸被骂的铁青,青中又透着红黑。
五颜六色,精彩极了。
朱镇方气的给枪上膛,但被卓如一把拦了下来。
杀一个警长是小事,但如今灵堂里人太多了。
即使是关系密切的亲朋,也不能保证日后不会翻脸。
一旦在人前动手,岂不等于把把柄给了他们。
朱镇方也知道其中利害,只能瞪着眼珠子气的直喘。
叶延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
“不杀吗?不杀我可走了。”
他解开那两个女学生手脚上的绳子,示意她们走出灵堂。
回身,他握住萧蝶的手,和她并排走在那两个女学生后头。
外面太阳升的高高的,温度也比早上暖和了不少。
他们向着室外温暖的阳光走去,身后是依旧沉默的、墓碑一样的人们。
走到灵堂门口,明与暗的交界处,萧蝶站定回头,扬声说道:“富贵权势,化骨软刀,高堂满座!皆是,刍狗!”
她声音掷地有声,落在地上好似能弹起一般,弹的高高的,落到人脸上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叶棋鸿站在她身后,看她步入灵堂外的明光之下,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太复杂的情绪仿佛堵在胸口。
上不去下不来,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他如今唯一明确的感觉,就是脸疼。
原来救下那两个女学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原来萧蝶都敢做,唯独他没敢。
富贵权势,化骨软刀。
萧蝶是在嘲笑他吗?
嘲笑他没有骨气,不是个男人。
不如叶延那般,敢站在众人面前,以血肉护着她和那两个女学生。
不,不是他不敢,只是邵溪美拉住了他而已。
这只能怪邵溪美,不能怪他。
叶棋鸿追了几步,甚至冲动的想向萧蝶解释。
他不可能输给叶延的。
可萧蝶的脚步是那样干脆,没给他任何追上去的机会。
她依旧纤细羸弱,却脊背挺直,似一截青松。
站在叶延旁,两人之间好似一根针都插不过去。
叶棋鸿心尖像被人掐了一把,又酸又疼。
“叮咚,宠爱值十点。”
萧蝶刚刚只是见不惯朱、卓两家做的事。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她心情不错,只是脚步不停,上了车离开了。
夜里下的雪彻底融化,和地上的尘土混合成一滩又一滩的烂泥。
叶棋鸿追人时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此刻低头,才看见那沾了他满鞋的烂泥污垢。
黏黏的,甩也甩不下去。
像长了触手一般扒着他。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白日,他依旧站在泥地中。
那些泥却像活了似的,顺着他的腿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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