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想不到萧蝶已经把能查的都查出来了。
随春远不疑有他,当即答应下来,写了信,让人送进宫里。
当晚,天将黑未黑时,淑贵妃派来接萧蝶的内侍到了。
萧蝶嘱咐枭一保护好萧玮后,只身一人进了宫。
淑贵妃长得极美,眉眼间有一股江南美人特有的婉转柔情。
只是那柔情之上,却又覆了层解不开化不尽的江南烟雨。
眉头轻蹙时,仿佛把人隔绝千里之外。
面对自己弟弟特意送进宫的萧蝶,随春许没有一丝亲近,也没有一丝刁难。
她像见了个毫无干系的人,寒暄几句都没兴趣,只命宫女安顿好萧蝶。
萧蝶却是个急性子。
她娇笑了下,主动开口道:“贵妃娘娘,公子还有些话想让妾身带给您呢,你看……”
见她想屏退左右,淑贵妃只当自己弟弟是让她来做传话筒的。
答应的同时,淑贵妃不免烦闷的拧了拧眉。
萧蝶看着,她对随春远这个弟弟,恐怕也是没有一丝感情。
等宫人们都退出大殿,萧蝶脸上的笑也收敛了个干净。
她顶着淑贵妃惊诧的目光,走到她所在的茶桌对面坐下,直接开门见山。
“八年前,随老爷子明面上立了功,却没有封赏一事,是你做的吧。”
随春许听了一惊,眉眼间的江南烟雨好似都闪过了一道惊雷。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随春远让你来对我兴师问罪?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也敢派人来盘问我!”
萧蝶笑了笑,“原来淑贵妃娘娘也是个有脾气的,但你性子太急了,没听清我说的话。”
“我说的是,八年前,随老爷子明面上立了功……”
“你到底是谁?”
随春许厉声问道。
“这不重要,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萧蝶说着,把昨夜搜集到的证据从怀里掏出,一件件摆在随春许面前。
趁着随春许惊的如同一块木头时,萧蝶还没忘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品着。
随春许声音有点抖,“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些,应该够定随家的罪了吧,也许你是不在乎随春远的,但你就不怕你的四皇子受牵连吗?”
如今老皇上已是强弩之末,太子却迟迟未立。
四皇子是竞争太子的有力人选。
前提是,没有闹出随家贪污赈灾款的事。
随春许抬眸瞪着萧蝶,牙关几近咬紧,双眸中也透出血色。
那是恨意。
萧蝶却觉得这恨意过于深沉压抑,也许,不是对威胁了她的自己。
“你就不怕本宫杀你灭口吗?”
萧蝶的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敲着,目光却毫不避让的直视了回去,“如果怕,我还会来吗?”
可能是对面坐着的人来的突然又直接,也可能是她实在没在萧蝶眼中找到一丝退缩和畏惧。
随春许还是败下了阵。
撑着她肩膀的无形之物好像被人抽走,一瞬间她就颓了下来。
“说吧,你的目的,你的要求,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随春许深知自己这一生已经被随家毁了个彻底。
但她不能让她儿子重蹈覆辙。
所以不管对面坐着的人要什么,她都给!
可萧蝶却只能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那就聊聊你吧,从小到大,但我只听真话。”
萧蝶本就没打算对她如何。
她只是想打听些事,补全过去的拼图。
只是不这样,随春许也不会配合她。
她只求快,任务已到尾声,有些事不想再拖。
随春许愣了,片刻后,苦笑了一下。
“本宫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个被家人推进宫墙的女人罢了。”
她的思绪随着这一句,回到了小时。
她比弟弟大许多。
在弟弟出生前,她一直是家中的独女。
那时父亲常常在外奔走,一年也回不来两次。
每次见她时,父亲都会手把手教导她为商之道,教她算账管钱。
当时人们都说,她父亲是要培养出这片土地最厉害的女掌柜。
随春许也以为,父亲是疼爱她的。
直到有了弟弟,直到弟弟会跑会跳,直到父亲把他带在身边,无论去哪,悉心教导。
随春许这才明白,原来这才是疼爱。
她,不过是个退而求其次。
当时她虽然失落伤心,却也不怨不恨。
这世道女子不就是如此。
她父亲相比他人,对她这个女儿已经宽和许多了。
在他父亲带着他弟弟走南闯北时,家中的生意都是她操持的。
她喜欢做生意,像喜欢她的未婚夫一样。
是的,她在被送进宫前,已经定了婚事。
第183章 重生了?那再杀一次45
定下婚事时,其实她才八岁。
那时弟弟还没降生。
那时父亲还没机会攀上皇家。
人也还没机会,膨胀出滔天的野心和贪欲。
父亲看家中人丁零落,一早就准备给她招赘。
正好那年,他一个旧友之子因家中遭难前来投奔。
他叫何铮,比她大两岁。
雨天檐下,他们初见。
又在无数个雨天,一起在檐下观雨。
江南多烟雨,他们就在这一场一场细密连绵的雨中长大。
从两个不知事的孩童,长成了各自心喜的模样。
随后弟弟降生,弟弟长大,弟弟被父亲带走。
这其中的每一天每一件事,都有他存在陪伴的影子。
她爱看的书,她爱喝的茶,她喜欢的颜色,她说话的方式,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都是他,处处都是他。
她想经商,他就陪着她经商。
她需要经常出入一些酒楼客栈,他就放下手头的事去陪着。
他支持她每个选择,重视她每一个想法。
在父亲带着他最爱的小儿子一年一年在外面看天地辽阔时,是他陪着她一日又一日。
她知道,父亲早就不想给她招赘了。
因为他有儿子了。
可她要的也不多。
还是这个人,只要几间铺子,她做生意,何铮做她的相公。
这就够了。
可命运从不因为人的知足而高抬贵手。
她不知何时被贵人看在了眼里。
父亲自觉得了通天的梯子,不管不顾的舍出银钱和她这个女儿。
她反对过,绝食过,抗争过,甚至和何铮私奔过。
可她还是被抓回来了。
何铮……也就此失踪了。
父亲说他拿了银子独自回了家。
可何铮说过,哪里有她哪里才是他的家。
她不信爱人的背叛,她只信人性的贪婪,能够轻易的摧毁,随意的掩埋。
她的阿铮啊。
死在了她不知道的地方。
他无亲无友,无权无势。
他只是她没过门的赘婿,谁又会为这样的他讨回公道。
好好的一个人,她好好的前半生就这样没了。
可好像没人在意。
她也想一死了之的。
可最后她没死,还催着进度,提前进了宫。
她配合的姿态让她父亲终于放了心。
他心心念念想要改换门庭。
可她又怎么会让他得逞呢。
封爵也好,封官也罢。
那是随家的荣耀,却是她的祸根。
她虽然姓随,却只有在付出的时候,才能算是随家的人。
好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却毁了她的人生。
所以有她在宫中一天,他的愿望,就不可能达成。
她进宫后,皇上提出要给父亲封官,被她以父亲志不在此为由推却。
九个月后,她生下儿子。
皇上想给随家封赏,她谢绝了。
第三年,皇上晋她为贵妃,想给随家封赏,她又谢绝了。
第十一年,南边灾祸频发,国库空虚。
皇上想起自己曾经的钱袋子,问她的想法,这次她答应了。
赈灾的事落到了随家头上。
结束后,她父亲却还有银子来京城买房置地,重礼攀附。
旁人都当随家的银子用不完,可她毕竟做过家里的生意,管过家里的账。
她知道这其中一定藏着猫腻。
她的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婪啊。
他想要权势,又舍不得富贵。
他想把世间的好都堆在头顶,却忘了自己立身不正。
她有心想向皇上检举,可到底还是没狠下心。
她父亲死不足惜,可随家还有她的母亲,而且这还牵扯着她的儿子。
最后她还是把这事藏在了心底。
只装作无意间提起,当初父亲欲把她许配给其他人的事。
皇上怒了一场,本来的封赏没有了。
她在宫里,一双眼睛却看着宫外。
看她父亲汲汲营营却一场空,她心中是说不出的爽快。
父亲病死的消息传进宫的那日。
她在金丝衾被上落下眼泪,又哭又笑。
可那又如何呢。
他死了,她的阿铮也回不来。
说完这一切,随春许幽幽叹了口气。
她顺手接过萧蝶递给她的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在谁的宫里。
“如今我能说的都说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蝶在烛光下偏了偏头,“也许,只是想被答疑解惑。”
“我不明白,真的会有人威胁我这个贵妃,就为了被答疑解惑吗?”
说到这,她看了一眼萧蝶摆出的证据,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声音惊厉,“除非你是……”
“对,我是。”
原主的记忆在萧蝶脑海中一遍遍循环。
那些被打破的平静,那些被迫的生死离别。
她声音低沉,一字一句。
“我是当年受灾的灾民,是被当今皇上推诿掉的责任,是被你父亲贪掉口粮的受害者,也是你重重顾虑下忽略掉的无辜之人。”
“皇上考虑自己的名声,你父亲考虑自己的银子,你考虑你的儿子你的母亲。”
“可为什么,你们就没人考虑考虑受灾的人呢?”
萧蝶没指望得到答案。
她只是抬头看着随春许,“在这件事情上,谁又比谁无辜呢?”
随春许看清了她嘴边的嘲讽和冷笑。
她嘴唇蠕动,最后只说了句,“抱歉,可我……”
“可你也有你的执念。”
“像你父亲一样,他的执念是脱了商籍,改换门庭。”
“而你的执念,就是让那个无亲无友,无权无势,死了也没人查没人找的何铮的儿子,坐到世间最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不能有污点,所以我们只能被隐瞒。”
“我说的对吗?贵妃娘娘?”
随春许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从你也生了执念的那天起,你就该知道,你父亲的结局,也将是你的结局。”
萧蝶说完,率先打开了紧闭的殿门,也堵回了随春许辩白和求情的话。
人人都有苦衷。
隐瞒的苦衷,做错事的苦衷,忽视他人生命的苦衷。
可苦衷不是理由。
随春许在这瞬间,不知道脑海中都闪过了什么。
最后她只低声说了一句,“可我的儿子是无辜的……”
萧蝶没回头,“无辜的人死不了,我也没有纠正皇室血脉的闲心,只要你什么都不做。”
扔下最后一句,萧蝶离开。
第184章 重生了?那再杀一次46
她查清了过去,想明白第一世的来龙去脉。
被宫女带到她暂住的偏殿后,硬生生的磨了一晚上的刀。
贪心,执念,他们每个人好像都有势在必得的东西。
可为此付出的,却都是弱于自己的人。
也许每个世界每个角落都有许多这样的事。
即使是神也救不了所有人。
那……就把眼前的苟且全部抹杀。
随春许第二日就开始称病。
也许也是真的病了。
但在她没把握让萧蝶彻底闭嘴前,她对萧蝶的话只能言听计从。
萧蝶让她写了封信,自己也写了一封,一同送出去给了随春远。
几日后,皇上身子终于康健了些,随春远因之前的离魂木一事,被召进了宫。
第一世他都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在最后,他借由南边又闹蝗灾的事,突然提出要捐出大半家产赈灾抚民。
数额之巨,让人瞠目结舌。
皇上龙颜大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肆夸赞他善良仁厚,有赤子之心。
这次没有随春许从中阻拦,迟了二十年的封赏终于来了。
在随春远被封为宣德侯的那日,萧蝶也出了宫。
随春远喜气洋洋的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福星。
九十三点的宠爱值也涨到了九十八点。
他如约向皇上求了恩典,把萧蝶恢复良籍,同时由妾升妻。
皇上准了,萧蝶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侯夫人。
可随春远依旧在神神秘秘的筹备着他们的婚礼。
萧蝶想打探一二,他却只说是个惊喜。
惊喜什么的,萧蝶倒不指望。
她只指望着最后两点宠爱值。
可这期间她也做了些别的努力,宠爱值却始终没再动过。
萧蝶怕生意外,提出想给爹娘大哥收殓尸骨,把萧玮安排出了京,并让枭一暗中护着。
她则继续留在京中,做剩下的安排。
在这期间,钟玉罗和她表哥也回到了京城。
萧蝶去看过她。
路上几个月,她肚子已经显怀。
听闻钟家曾派人去逼她打胎,不过被她命仆人撵走了。
进京那天,不少人都看见了她的肚子。
钟家知道这事瞒不过,钟玉罗又不管不顾非要留下孩子改嫁表哥,只能放出话,把她逐出钟家,和她彻底断绝了关系。
钟玉罗觉得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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