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听说萧蝶想开了,要见他,他没犹豫就来了。
出事后这一个星期,他这是头一次见到萧蝶。
即使他的注意力从不在她身上,此刻也有些心惊。
明明他之前见她,还是个骨肉匀称的美人,如今却清瘦的仿佛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她靠坐在床上仰头看他,小巧的下巴瘦的尖尖的,颇有几分我见犹怜。
明明这其中,不过一个礼拜的时间。
他一直认为她就是在装病。
如今看来,装病是真,她对她弟弟的情谊倒也是真的。
想到她弟弟的惨死,叶棋鸿心里有些恻隐。
只是依旧觉得她和她弟弟是咎由自取。
一个贪慕虚荣,趋炎附势,仗着老一辈定下的婚约硬生生带着弟弟挤进他们叶家。
一个明明该去认错道歉,却色胆包天意图不轨。
他们姐弟行为不端,品性恶劣,有这样的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听吴妈说你愿意去邵家解释清楚?你可想好了要如何解释?”
萧蝶没等说话,先闷咳了两声。
她咬着唇瓣压下咳嗽,声音轻的像羽毛落地。
“我、我可以解释这都是一场误会,从来都没有婚约,只是我、我贪心妄想,为了进叶家过好日子,骗了叶老爷。”
“叶老爷也是守信重诺,才被我蒙骗,如今我、我弟弟已死,我也病入膏肓,就、就当是我受了报应,所以坦白相告。”
“叶大少爷,我把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这、这样可好?可能还你一身清白?”
叶棋鸿拧了拧眉,听的心中不快,“你好像心中还颇有委屈,可我觉得这就是事实,当初这婚约是老一辈定下的,老一辈都已经不在了,你又凭什么让我们履行,我们叶家又不欠你们萧家的。”
“是,大少爷说的是,错都在我。”
萧蝶认的痛快,叶棋鸿心里不自在的同时,也觉得自己该见好就收。
“不过既然你有心悔改总是好的,你可还有什么条件?”
“自然是有的。”
听她说,叶棋鸿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无利不起早,一定是有要求的。
不过就是些银元金条,他给就是了,就当他在施舍。
“你要多少,给个数,看够不够你吃药养病。”
他冷嘲热讽,萧蝶闻言却只定定的看着他。
她一张脸肃穆平和的过分。
“我要你去帮我收殓我弟弟的尸体,让他不至于死后曝尸荒野,无法沉眠。”
第197章 病弱美人的黑与白4
叶棋鸿听她说完,只觉得好像有什么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不疼不痒,只是有些让人难受。
好似是愧疚,可他又凭什么要对她愧疚?
可能是她提起弟弟的尸体,眼神太过于死寂吧。
如同燃尽的黑灰,沉寂着,静默着,找不出一丝荧荧点点的光亮。
“你倒是对你弟弟的感情很深,我以为你这种女人,心中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呢,哼,你这种女人,我真的见到太多了。”
“我在你眼里,是哪种女人呢?是出身微寒,狐媚猿攀,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绞尽脑汁,心比天高,最后却命比纸薄吗?”
“叶大少爷,你忘了,当初你我两家定下婚约时,家境相当,我萧家并不是高攀,你也忘了,我父母是五年前才过世的,在那之前,我与你并无二致。”
她声音依旧很轻,却并不飘浮。
一字一字的,自有她的坚定。
叶棋鸿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他是正义的,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有理有据的。
只是这一刻,他凭白觉得自己的正义蒙上了些尘埃。
这样的感觉,让他有些恼羞成怒,说话也更加不客气。
“那也是因为你们姐弟立身不正而已,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萧蝶唇边勾起若隐若现的冷笑,他还真是冷漠无情啊。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那就希望当他们叶家跌落地狱血窟时,他也能说出这句话。
萧蝶看似的妥协,换来了出门的机会。
今日时间晚了,去警署回萧良的尸体,只能等到明日。
萧蝶如今不敢像原主那般水米不沾。
她认真用过晚膳后,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昏黄的灯下,红楠木桌上的水渍看起来像血一样鲜红。
转眼,冷风裹着寒意吹过,一切又消散无踪。
萧蝶最后又写了个新的名字。
这次她在名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她的计划顺不顺利,还要看这人配不配合了。
第二日,腊月初八,天气阴。
萧蝶体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只是面色看起来,依旧是那副病弱模样。
她撑着身子下楼时,叶棋鸿正准备出门。
吴妈见她颤颤巍巍的站在台阶上,吓得赶紧去扶她。
连搀带抱的,把她抱到了楼下。
叶棋鸿没想到她也要去,看她这走路都费力的模样有些嫌麻烦。
可想到两人之间的交易,还是没说什么。
上了车,司机在前面沉默,两人在后面沉默。
叶棋鸿以为她会趁和自己相处的机会,搞什么幺蛾子。
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多了。
他微微偏头,看向了她。
阳光穿透车窗,照在萧蝶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显露出她薄皮下淡淡的青。
她眼睫毛浓密的像蝴蝶翅膀,越是在这样的光亮下,越是在她眼下遮出显眼的阴影。
她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有些难以琢磨。
一身肃穆的黑色旗袍没压下她的好颜色,反而更显露她的矜贵神秘。
他昨日有句话说错了。
贪慕虚荣意图攀附的女人他见得多。
但这样貌美的,他没见过。
如果萧家没有败落。
她这样的千金,估计会引得桐城无数公子哥趋之若鹜吧。
只可惜,萧家不复存在,如今,她只是他的姨太太。
他的。
脑中闪过的字眼,叶棋鸿心中荡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急忙转头把视线投向窗外,装作无事发生。
但萧蝶已经收到了二蛋的提醒。
“宠爱值加十,宿主,他好像见色起意了。”
“呀,二蛋蛋会新成语了,快奖励自己兑个棒棒糖吃。”
二蛋脸一红,觉得宿主好像在哄小朋友。
但还是美滋滋的塞嘴里个棒棒糖,叼着糖在萧蝶前后左右翻飞。
这时车停了。
萧蝶抬头看见警署黑漆漆的大门,原本那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也彻底消散了。
叶棋鸿开门就走,仿佛极其不想和她待在一处。
萧蝶没说话,自己缓慢而艰难的从车里钻出,在看见一道身影从警署中走出时。
她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叶延离得远,来不及扶一把,人已经摔到他跟前。
在他眼中,那人半伏在地上,腰肢细的仿佛一把就能掐断。
她用那细腰撑着上身,没抬头寻求帮助,只是有些固执的自己爬起。
只是手掌撑地的时候,疼的吸了口凉气。
警署院门内外,铺的都是细细的砂石。
再五大三粗的犯人拖着在这走上一圈,膝盖上都会磨掉层皮。
更别说这样的细皮嫩肉,砂石地都沾了些红。
那女人沉默的站起,在寒风中晃了晃,一张漂亮到过分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她垂眸低头,不知是这地方让她伤心还是手上的伤太疼,她眼尾染上些许艳色。
那艳色在她黑压压的乌发和沉寂肃穆的黑旗袍中,似不见天日的黄泉路上,突然绽开的一朵曼陀罗。
叶延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脚步顿住,在注意到她过于苍白的面色时,不受控制的上前搀扶。
他身量高大,宽肩长腿,长相冷峻中带着些不够端方的邪气。
站在萧蝶旁边像能够轻易将她揉碎在怀里。
动作却不自觉的轻的很。
萧蝶抬头道了声谢,声音轻的被风一吹就散了。
这时先进了警署的叶棋鸿看萧蝶还没跟进来,回头来找她。
他看见眼前这一幕,像被点燃的炮仗似的,大步冲了过来,一把打掉了叶延的手,把萧蝶扯到了一边。
“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个德行。”
叶延看见是他,眸光转冷,人却笑了。
他作为警署的警长,萧良的案子他也听闻了。
他知道死的那是叶棋鸿姨太太的弟弟。
就因为是叶家姨太太的弟弟,所以才至今仍停放在停尸间,无人收殓。
只是没想到叶棋鸿今日竟亲自来了。
他更没想到,刚才让自己瞬间心动的人,竟然是叶棋鸿的姨太太。
叶棋鸿嘲讽他,几年不见还是一个德行。
不就是在说他爱抢他的东西吗?
以前的,认不认得另说。
但今天这人,他还真的想抢。
叶棋鸿说完,已经转身离开。
萧蝶被他拽着手腕,脚步踉跄的跟在后面。
叶延站在原地,咧开一边嘴角,笑的有些邪性。
随后他快步跟上,一把把叶棋鸿的手打掉后,一手搂着萧蝶的肩膀一手直接托起她的双膝,把人腾空抱起。
叶延抱着怀里的人,轻蔑嘲弄的看了叶棋鸿一眼,随后率先一脚蹬开了警署的门。
叶棋鸿一愣,眼前只剩背影。
叶延穿着警署的制服,更显挺拔气度。
他怀中抱着萧蝶,却轻巧的像抱着一个玩偶,不见一丝吃力。
行走间,萧蝶纤细笔直的两截小腿,就在他身侧轻轻荡着。
这本来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前提是,他不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她也不是他的姨太太。
第198章 病弱美人的黑与白5
如果问叶棋鸿如今最厌恶的人是谁。
他应该会说是萧蝶。
她的存在,破坏了他和邵溪美的感情。
如果问他在萧蝶出现之前最厌恶谁。
那一定是叶延。
因为他的存在,曾破坏了他和谐的家庭。
叶延原来叫叶棋延,仅仅比他小半岁,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也是他父亲在外乱来的证据。
叶延九岁那年,他母亲意外离世,父亲把他带回叶家。
叶棋鸿的母亲王柳被逼无奈接纳他,和叶父的争吵却不断。
时常被叶棋鸿看见她偷偷抹泪。
从那时起,叶棋鸿就厌极了他。
母亲是长辈,也是家中主母,有些事不好做,也不能做。
但他可以。
叶棋鸿仗着自己只比他大半岁,没少找茬和他干架。
偏偏叶延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甚至可以说,他比叶棋鸿更像条咬人的疯狗。
两人针尖对麦芒,有时一个眼神,有时一块点心,都能成为导火索。
眼看着两个儿子真是水火不容,无法调和。
叶父只能无奈妥协,把叶延又送走了。
以后逢年过节,有碰头的时候,两人也是互相不对付。
叶棋鸿把他视为强盗土匪。
觉得叶延的存在,就是为了侵占属于他的东西。
小到一支钢笔、一句夸赞,大到家产、父爱,乃至于现在。
他居然想抢他的姨太太!
叶棋鸿此刻也忘了他有多想和萧蝶撇清关系。
快步追过去,拦在了他们身前。
“叶延!你就那么喜欢我的东西?连她这样的女人都抢?还不赶紧放下!”
叶延冷淡的偏了偏头,“你确定要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吗?”
叶棋鸿抬头,原来已经到了停尸间门口。
视线落在萧蝶脸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怒气闪过,转眼又归于死寂。
好似不想和他浪费情绪一般。
“这位先生,放我下来吧。”
萧蝶轻声开口。
叶延面对着叶棋鸿像头桀骜不驯的野狼。
面对萧蝶却低眉顺眼的听话。
他把萧蝶稳稳放在地上,双臂虚扶,好似随时准备接住她。
来来往往路过的警员见了,真是要惊的掉下巴。
这还是他们老大吗?
他们老大何曾对人这么温柔过?
这是被夺了舍了吧!
叶棋鸿却觉得他碍眼极了。
“叶警长今日就不忙吗?”
叶延继续虚扶着,注意力都放在萧蝶身上,头都不抬的回怼了句,“没有叶大公子忙,家中人在停尸间放了一个多礼拜才想起来接,不知道在忙怎样的大生意。”
“哼,我们叶家的事,就不劳叶警长操心了。”
叶延瞥了他一眼,“但进了警署,操不操心,就该由我说了算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萧蝶不管,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她只是缓步进了停尸间,沉默的看着他们收殓萧良的尸体。
原主哭的已经够多了。
多到好似哭干了一辈子的眼泪。
萧蝶没再流泪。
她只是静静站着,瘦削的脊梁像钉在地上的木桩。
明明纤弱的像一根细柳,此刻却多了些任风吹雨打的坚韧。
叶延知道这案子的情况。
哪怕只是知道个大概,也清楚这案子的结果。
政界名流的儿子、银行行长的儿子、桐城报社老板的儿子和叶家公子的姨太太的弟弟。
两方对比,天差地别。
他知道公正难寻。
这样的情况他做警长的也不是头一次遇见。
只是看见萧蝶的背影和萧良那伤痕累累的尸体时。
叶延还是心中难安。
叶棋鸿也是头一次看见萧良的尸体。
他只知道他是被邵家宝三人打死的。
却不知道他死的这样凄惨。
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的景象,让叶棋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
目光再落在萧蝶身上,就多了些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同情。
不过他依旧劝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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