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芍正在剥瓜子, 她剥开了几颗, 随意放进嘴里,沉思了片刻道:“发现了也无妨。我若不死, 看来侯爷终是不能放心。便是跑到大盛去, 也不知会不会再生出些事端来。”
她扔下了瓜子皮, 自嘲道:“没想到我对永安侯竟是如此重要。真是奇了,他怎么仍是不放过我, 按道理也是不该。”
素月道:“许是心中真的难平吧,听主子讲了逃离的经过, 怕是侯爷咽不下这口气。”
孟云芍莞尔, 面上却又带了些嘲讽神色:“侯爷便总是把自己当人, 不把别人当人。他觉得我所做过分,我何尝不觉得他所做过分?他便是心中再觉得自己地位高贵,高我一等,对我来说, 也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孟云芍想了想,又道:“算了,我不如遂了他的心愿。侯爷放心了,我亦能放心了,皆大欢喜。”
说完,孟云芍思忖了一会儿,起身去找兰溪了。
翌日。
已至夏末,树上的蝉声聒噪得厉害,吵得人心烦躁。
小镇气候湿热,人还没怎么动,便先出了一身湿汗。
侯爷派来寻孟云芍的人多日徒劳无功,心下烦躁异常。他们之前经过细细多日打听,终于确定孟云芍确实是在这镇子上出现过,也算是多了些眉目。
可人是活的,长了腿便会走路,这江南小镇四通八达,谁知她是不是又去了旁的地方,却是断了线索,再无处可查了。
这些日子,他们对出镇子去往别处的人进行了盘查。可虽然官府行了方便,可此事也不能办得太过张扬,只能悄悄查了过往记录,却也是没什么端倪。
可这镇子虽不算特别大,但却十分繁华,江南人擅经商,车马往来更是数不胜数,实在是无从下手,难觅踪迹。
这些人惆怅多日,实不知该如何交差。侯爷素来狠厉,到时候这事情办不好,恐怕连自己的命都要折进去。
那带头的陈杰正是额上有那浅疤之人,他如没头苍蝇一般在街上转悠,担忧着自己的前程。
这日,孟云芍同素月一起,换上了些裹得严实的衣裳,戴上了帷帽,便一起出门了。一个去往了出镇子唯一的车马驿站,一个去往了码头,打算和兰溪汇合。
孟云芍去了车马驿站,想要和其他人岔开,换个通行方式离开。
她孤身一人走
到驿点,想租辆马车,但排队的人有些多。
天气闷热,她为了不被人看到,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排了好久的队,这会子有些受不住。
孟云芍悄悄低下头,摘下了帷帽,用帷帽当起了扇子,扇了起来。但她似是仍有些担心,用手中的帕子半遮住了脸。
扇了一会儿,她似是有些不放心,左看右看半天,又悄悄把帽子戴严实了。
不远处几双有心之人的眼睛,已将一切尽收眼底。
陈杰在镇子里问了多日,悬赏颇高,早就有存了拿悬赏心思的人一直暗暗在镇中寻找孟云芍的身影。
如今见她现了身,也不多言,悄悄便离开了驿站,朝陈杰之前说的通报地点去了。
过了不多时,孟云芍已然租好了车马,上了车,正准备离开。
忽然外边一阵吵吵嚷嚷,只听得“抓人!”“抓人!”“让开!”之语在外响起。跟着的是一阵人群的嘈杂声。
孟云芍心道不好,急忙喊了车夫,让车夫快快离开。
车夫拿起了缰绳,正要策马离开,就在此时,一条雪亮长刀横在了车夫的面前,吓得车夫赶忙松下了手中的缰绳,慌声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们做的可都是正经营生!”
“你们这车是去哪儿呀?”那拿长刀的正是陈杰,他问道。
车夫虽然害怕,但仍觉得自己不该透露租车人的去向:“这我怎么好告诉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青天白日的,难道要杀人越货不成?这里这么多人,官府的人在不远处也有驻点,你们这是作何?”
陈杰冷笑一声:“还是个嘴硬的。”
他虽是嘴上如此说,却也知道不能闹得太大,反惹一身麻烦,又道:“我同你说什么,不如问问这车中之人!”
说着,他跃起一步,一把掀开了车帘。
“谁人造次?!”车中一个清脆女声响起,那声音柔而有力,透着些威严。
车帘后,赫然坐着兰溪。
兰溪从车中款款走出,道:“做什么?”
陈杰一看是兰溪,怔住了:“怎么是你?”他那日盘查询问时,曾见过兰溪,因为兰溪相貌实在出众,让人过目难忘,有所印象。
兰溪嗔怒道:“怎么,小女子我要去百十里外的瑚洲采买上好蚕丝,好用来置办新衣。可是犯了这位大哥的忌讳?为何要来抓我?”
陈杰心中恼怒,知道定是通报的人认错了人。
兰溪是个一顶一的美人,孟云芍也是个一顶一的美人,这丑人虽丑得千奇百怪,美人却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她又捂得严实,只露出了小半边脸,怕是被人错认了去。
陈杰想得没错。
当然此间更重要的是,兰溪演舞几年,懂得上妆之道,用了些法子精心描画,仿照了孟云芍。到了车中,她又急急给自己改了妆,去掉了外边包裹的累赘外服,才一下子就显出了本色。
陈杰心中恼怒,却也不知该对谁发泄。他心念一动,忽然想管他什么孟云芍不孟云芍,反正随便抓一个杀了,也能同侯爷交差。
这兰溪看起来身段和之前所述的孟云芍相似,反正侯爷说格杀勿论,他立时抓住杀了,便拿住了个尸体。
江南镇子距离汴京又是迢迢,他稍微对尸体改造一番,等运送到京城,已过去多日,如此天气之下,尸体早就不成个样子,谁还辨得清面目?该是早日交差要紧,若是仍纠缠不清多日无功,恐怕他都是自身难保了。
想到此节,陈杰大声道:“便是抓你,你就是孟氏,从京城高门中逃遁出来的!我现在就抓你回去!”
兰溪面色不惧,大喊道:“大家来看啊!青天白日,人贩子要来拐人了!竟说我是从京城高门里逃遁出来的!”
“慢着!你认错人了!这是我们这里潋滟楼里的兰溪姑娘!前些日子还夺了花魁!”人群中不知谁喊道。
“就是!怎么能如此胡说!”开始有人附和。
“兰溪姑娘貌若天仙,谁人不识啊!你们到底是谁,怎能如此冤枉别人!”人们纷纷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我看定是如兰溪姑娘所说的人贩子!便是从高门里逃遁出来的,也不能如此拿着刀来抢人吧!?这高门就是如此德行?!”
“快去找官府的人!快去喊过来!”
人声鼎沸,吵吵嚷嚷,把陈杰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杰被人群围得辛苦,想抓兰溪不得,想脱身亦是不得,嘴上却喊道:“都让开!谁来老子砍谁!”
“来了来了,官府的人来了!”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
那官府之人在附近有驻点,听到有人来报有人贩子当街抢人,心中整正寻思何处来的狂徒竟能如此猖狂,上来一看却是提前同他们打过招呼,行通行抓人之便的陈杰。
但这么多平民百姓在此盯着,那官府之人也不能不顾着管家脸面,为难道:“陈爷,都是误会,你看……你看这兰溪姑娘,在我们镇子上惯是有名的,你定是认错了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你先离去,回头给您赔酒!”
周围百姓听到那官府之人如此言语,怒道:“呸!这是和官府勾结了,难怪如此猖狂!”“都不是好东西!”
那官府之人脸上挂不住,低声道:“陈爷,快走吧,我这儿也兜不住了。”
陈杰看到此间情状,已心知此时不可能把兰溪带走,但心中也隐隐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觉得这兰溪仿若和孟云芍之间似有些若有似无的牵连。此时是不能了,但过后他还是得细细抓了盘问一番。
他正想着,忽然一人跑来,在他耳边报道:“头儿,在码头上发现了那孟云芍走动的痕迹!”
陈杰心头一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赶忙又带着人朝码头跑了过去。
到了码头,陈大远远看到,孟云芍立于一船头之上,那船已离岸一段距离,堪堪便要走得无影无踪。
“给我抓住!”陈杰喊道。
他手下几个人纷纷下水,朝船只游了过去。
孟云芍没想到自己这次如此缜密计划,却仍是被发现,慌乱不堪,只赶忙催促船家快速离开。
那船家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慌忙划桨想要逃命。可船速如此,又怎是说快走便能快走的?
有几个人不多时便追上了船,爬了上去。
一个持刀的男子最先上去,见到孟云芍马上就砍,孟云芍一个柔弱女子,哪禁得住这种场面?
她一个闪身,虽堪堪避过,却也十分惊险。
船已行至水中深处,可那男子却一步步向她逼近。
孟云芍被逼得步步后退,已行至了船边。
那持刀男子见她退无可退,抡起大刀又猛得向她砍来。
孟云芍脚下一个不稳,“啊”得喊了一声,落入了水中,转眼便没了踪影。
“人呢?”陈杰刚刚赶到,朝大刀男子喊道。
“掉……掉水里了。”那持刀男子有些不敢说话。
“给我捞!赶紧给我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捞!”陈杰怒喊道。
众人不敢怠慢,让那船家把船靠岸,急忙去寻接打捞生意的人。
此处远离岸上,水深难寻,白日又有许多往来船只,陈杰已在驿站处引起过骚乱,此时也不便再大张旗鼓了。
经过两天一夜的打捞,陈杰等人终于捞出一具女尸。
那女尸泡的有些发胀,只看出原身似乎面目姣好,穿得也是孟云芍在船上被他们发现之时的衣服。他们大致检查了下,那孟云芍耳边和左手腕心的小痣也都在。
陈杰皱着眉头看了许久。
旁边一个下属看出他心思犹疑,挨到他旁边,低声讨好道:“老大,你若是觉得这个不是,咱们继续捞。或者把那之前镇子上见过孟氏的人都抓过来辨认一番,看看到底是也不是。我看着也是有些怀疑,说不好这女子……”
他还没说完,陈杰忽然一个巴掌狠狠呼到了他脸上。
那下属被打得口角流血,面上却惊住了,不知陈杰是何意。
陈杰阴狠道:“
这就是孟氏。虽被水泡了一下,但我看得真切。把这尸体送回京城,这次所有跟来的人一起得赏赐。“他恶狠狠的眼神看向那下属,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那下属捂着自己半边脸,瞬间明白了陈杰的意思,猛得点头:“是,这就是孟氏,属下亦是看得真切。”
陈大拿起长刀对着一众手下道:“你们呢?可看真切了?”
手下面面相觑,片刻又七嘴八舌道:“看真切了!”“就是那孟氏!”“我认我老娘都没这么真切过!”“孟氏是杏眼,这人也是!”
陈杰满意收了刀,道:“走,一起回京,领赏去!”
……
那船上之人,不过是孟云芍托兰溪和她哥哥找的替身罢了。
歌舞之所,颇有些有功夫底子的人在,再需要水性好些便是。这镇子通着水路,会水的人亦多的是。
而孟云芍早就和兰溪、素月以及兰溪的哥哥,一同躲在了一早联络好的商船底舱。
孟云芍不过做些样子,至于那些人到底信不信,也就如此吧。反正她逃去大盛,该本就是再鞭长莫及的。
船行几日,到了一处浅滩所在,早已与小镇相距甚远。
几人于此处换了个正经行船,多日劳顿,也想去旁边的镇子上换些补给。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日光明盛,海阔无垠。
这里风景开阔,孟云芍感到了无比的畅快和自由。
“云芍!这里真是广袤舒畅,我们租两匹马,从海边骑马去旁边的镇子上采办些物品!”兰溪发丝被海风扬起,朝孟云芍喊道。
孟云芍笑了,觉得有些惊奇:“天呐,骑马吗?我可不会!况且这天色眼瞧着要有些晚了,咱们要不明天再去?”
兰溪笑道:“那我们只租一匹,我带你去!这里镇子不远的,我们来回也要不了多久。”
孟云芍仍是有些不敢骑马,笑着说:“啊?可是我仍是有些害怕!我从没骑过!”可她面上表情,似又跃跃欲试。
兰溪却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去了。孟云芍见推脱不得,也没有反对。
两人租了马匹,兰溪带着孟云芍,于海边策马奔腾,万顷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孟云芍的长发随风纷飞如蝶。
过往曾经,仿佛一同与海风,被甩在了身后。
孟云芍恍然察觉,许是这几天只顾着赶路,又担心那镇子上的人又追上来。最近几日,自己已经不怎么会想起贺知煜了。
她想到以后漫漫一生,也许从此山海远隔,再不复相见,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但她接受这种遗憾。
想起在侯府的三载,她痛过,怨过,也爱过。如今,她不想再多费力气憎恨任何人,也不想再留存任何牵挂与爱意,但也不会逼迫自己全然忘记。
但她只想记得些好时候。
比如雪地中贺知煜把她抱起,比如他为了护她受罚,比如连理树下,那双灼灼看着她,如何费尽力气去藏都藏不住爱意的,好看的眼睛。
她想把这些吉光片羽封印于自己心中也有一个的黄木雕花盒子里,经年累月陈酿成酒,再拿到月色之下晾晒一番,然后与满树桂花香气一起入梦。
凤凰死后还有凤凰,春天死后还有春天,这世间的情爱漫漫,并非稀罕物什。
但曾经有一个人,自己真切地喜欢过,那人做得并不好,让她为难过让她伤心过,一切也都是不合时宜,有时她会怀疑自己在喜欢些什么,但于她自己,仍是些可以珍藏的回忆。
但她也再回不去了。
如此遗憾,又如此庆幸。
她依然庆幸自己仍然可以为了自己想要走的道路,清醒着离开。
贺知煜,我不再想你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
第48章 火葬场开启 父亲只能弃城而逃吗?……
汴京已入苦夏, 骄阳烈烈,碧树连天。
北境的异动正式传入京城。金人新皇完颜晁是个好战喜功之人, 正整顿兵马,意图进犯边境,夺回几年前丢失的城池。此次金人决心甚大,征集了七万兵马,整装待发。
完颜晁亦是自傲之人,前期本还藏着掖着,悄然收买些北境的兵将, 摸索北境的情况。
此时已然是自觉胜券在握,猖狂至极,直接给朝廷下了战书, 直言若是皇帝肯求和献上七座重镇, 便可退兵而返,否则势必拿下北境三十余座城池, 必叫此地尸骨成山, 哀鸿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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