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臣子道:“臣认为,金人猖獗,直接同意他们的要求不可取,如今北地常驻军已有两万,再加之京城驻军两万,可一同征北,扬我国威。”
说话的是永安侯安排的亲信。
他表面上说着要征北,实际上却才提出去四万人,几乎比金人少了一半。
永安侯就是这样,自己永远不会先开口,都是先找些人来探路。
又有一臣说道:“可是,此次金人军队有七万之众,若是按照此等规模出征,恐怕会无功而返,反失了城池。”
“虽相加只有四万,但我军都是精良将士,那金人荒蛮,虽人数众多,可却都是些乌合之众。再者说,北地多处亦是寒冷荒原,虽有些民众,但并不甚广。我国出征已显示国威的同时,再主动相让些城池,该是能够与金人和解的。”
“怎可如此?便是民众不广,城池不富,那也是我天朝的城池!”
“说什么和解,勿出此言吧!金人蛮横,岂能与其讲理?一旦他们得逞,定是奸杀掳掠,做尽坏事!”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但其实此时争吵的都是各派安排的些小人物,真正说话有分量的几个,都还在看着风向,没有言语。
皇上听众人吵得激烈,忽然道:“永安侯呢,你征战多年,是何看法?”
贺逍一般就是在自己布好的人吵出些眉目了,再掀动几个高位之人说话,最后自己再收个尾,坐收渔利。
没想到此时皇上主动问了他,便道:“臣以为,刚才有大人说的对,还是求和为贵,至于出兵,不过是扬下国威,意思点到,也就够了。至于北境的些许城池,若非紧要的也不必太多在意。我天朝地广,又何必在意区区荒蛮之地?以致于劳民伤财,恐有穷兵黩武之嫌。”
贺逍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自己随先说了也就如此吧,于大计无碍,他说完便开始寻求援军:“诸位大人觉得呢?”
他本想着定是有许多人附和自己,谁知此时竟一片鸦雀无声。刚才说话的几人有想跟着其他高官附和的,竟发现无人言语,也赶忙收了声,不敢再做出头鸟。
贺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心慌,随意点了一人,道:“户部高大人如何看?”
户部高大人上前一步,道:“户部经过最近几次改制,如今国库充盈。皇上请放心,绝对可以支撑保卫北境所用军需,臣已计算过,十万大军所用,当即便可调出。”
高大人素来支持贺逍,此时却又如此言语,贺逍心中愤怒但不便发作,他又想起与自己交好的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如何看?”兵部尚书的看法应是更重要的。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直言道:“臣认为,当从西南调派精兵良将数万,与北境之兵汇合,一齐保卫我疆土!”
贺逍听闻此言,很是诧异,这兵部尚书竟然全然不顾自己,直接提出反向意见了。
他心中情急,道:“万不可从西南调兵!皇上,恐被诟病穷兵黩武啊!西南地广,亦更是不可忽视!”
他皱了皱眉头,这些人怎么忽然反水了。
他巡视了一圈,也没看见素来与自己交好的国公爷,才想起他已告假多日。贺逍又看向几人,这些人皆假作没看见贺逍的眼神。
贺逍没想到竟无一人肯支持自己,心中有些慌乱,西南兵将不过五万,若要与金人配齐,至少要调出三万,那还了得?届时他手中的兵士与北境之兵怎能抗衡?谁还会唯他马首是瞻?
他恍然想起刚才贺知煜说会支持自己,一时
有些顾不得真假,看向贺知煜道:“你呢?”
众人都看向贺知煜,在这件事上,他的观点才该是举足轻重的。
贺知煜目光如炬,面如寒冰,看着贺逍道:“北境,乃国之要地,民之倚重。我泱泱大国,以民为本,绝不能放弃一城一池。虽金兵多有乌合之众,但也凶蛮善战。君子不立危墙,既有精兵良将,为何不能派西南将士出征?”
永安侯怔住了,他此刻恍然大悟,定是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早就背后联络了所有自己的亲信之人,联合起来于朝堂之上给自己施压。若是旁人,定然是没有这个本事全然了解并且接过的。
果然,刚没说话的众臣全都开始纷纷言语。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堂中响起一片附议之声。
贺逍已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原来自己手中的人脉已一点点全都转向了儿子的手中,自己却浑然未察,还当是几年前自己独领风骚之时。
如今细细想来,之前有多人支持自己,未必不是看着这个儿子的脸色。
贺知煜看着贺逍,又道:“臣亦不知,西南边境早已安定数年,养兵已有数载,用兵却无一时。永安侯不肯令西南将士出征,到底是为了什么?”
贺逍感到贺知煜目光如冰冷怨毒的刀锋,已然要将自己割开。
贺知煜冷漠如霜,看着贺逍道:“难道说,永安侯只能坐享西南安定之乐,在需要征伐沙场的北境,便总是只能如当年在墨于一般,弃城而逃吗?”
第49章 火葬场开启 你不再是我父亲了。……
贺知煜此言一出, 堂上尽皆哗然。
其实大家以前心中早就有此猜测,只是一直没被证实罢了。听闻此言, 许多人面上都露出嘲讽神色,可叹之前贺逍都对旁人的恭贺泰然处之,一副“都是靠我安排得宜”的样子。
贺逍还真是没想到贺知煜已经可以疯到直接在这种场合忤逆生父了,已然变了面色,斥责道:“贺知煜,你怎能如此污蔑你的父亲!”
贺知煜却冷笑一声,又说了更为惊天之语:“污蔑?永安侯, 我这儿还有更好的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说着他用长指点了点自己左胸口,果然衣物微微鼓起, 不知里面是藏了几封信件还是什么东西。
听到此言, 众人皆是一惊,嗅到了大事将临的气息, 这是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出来?
萧明征也惊了, 他只是想打压下永安侯的气焰, 也让贺知煜跟他爹切割得清楚些,可没想让贺知煜就这么在这里揭发永安侯什么私隐之事。
便是真要揭发也该是暗地图之, 如此大张旗鼓,若真是什么大罪, 贺逍入狱也便算了, 恐怕贺知煜自己也要背上不孝不悌的骂名, 再难翻身。
他喝止道:“贺小将军!你慎言!”
贺知煜这才停了口,猛的转头看向皇上。萧明征才看到,那眼中似有仇恨燃烧。
萧明征皱着眉头道:“贺卿刚刚比试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朕知道你的征北之意了, 一会儿众卿再探讨下。”
贺知煜听闻,没再说话,倏地转身离开了,风带起了一片衣袂。
众大臣虽都不再言语,但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贺逍,尤其是他的几个政敌,那眼神赤裸裸地满是嘲意。
贺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在愤怒中也升起了一丝恐惧,刚才贺知煜到底想拿出些什么东西?
贺逍虽近年来与凌王之间仅有些通信,但当年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之时,他可是暗地里帮凌王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虽则大部分已经销毁了证据,但也仍有些关键证物没有销毁,亦是为了反向制衡凌王。另外许多事情,在他与凌王的通信中都能看出端倪。
他恍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贺知煜拿了他的虎符,当时匣中除了虎符,还放着一封他和凌王的通信。
信中所言正是凌王交待在北境要“敷衍行事”,并于兵策多有指点,贺逍当时的许多做法与信中所言不谋而合,若不是当年用兵敷衍,被金人围困多日之事可能并不会发生。
有此信为证,若是再抓住几个他的亲信细细拷问,定是可以作为罪证的。
只是贺知煜从未表现出看过这信,以前待贺逍也是恭敬有加,知无不言,贺逍从未放在心上过。
难道当时贺知煜就看见了这封信?现在又从家中翻了出来不成?或者更可怕的是,除了这些,他还拿到了别的证据?
这些东西都放在侯府贺逍自己的密室中的密箱之中,虽藏得严实,但毕竟是在家中,也保不齐贺知煜暗中存了心思,一直留意着,真能找出来。
贺逍想到此节,心中已然慌了,连周围异样的目光都顾不上,想假作身体不适告辞。
可这北境的出征之策还没完全定下,萧明征说此事和贺逍甚为相关,西南用兵还需他点头,让他再暂留片刻。
贺逍心中烦躁至极,他还什么点不点头的,此时场面,还由得他说不行?
说是暂留,可萧明征为显公允,又假模假式地让众臣讨论了许久。其实方向已定,也无甚可再探讨。
最后,皇上终于道:“好了,那便先从西南军中调兵三万吧,西南也需有兵士驻扎,仍留两万人马。辛苦永安侯了,众卿也都散了吧。”
贺逍早已心急如焚,此时也顾不上长远的权力,只想赶紧去查看自己的重要信物是否有所遗失,遗失了多少,赶忙允了便走了。
却有好事者在他背后喊他:“贺逍将军,怎么走得这么急?刚才令郎说的我有些没听清,一起喝酒去聊聊啊!”
旁边一人却又回道:“哎,你喊他做什么,贺逍将军最擅逃遁了,没看见人家溜得比兔子都快吗?可是你能喊住的?”
他背后又传来一阵哂笑。
贺逍怒火中烧,此时却也已然顾不上,他回头暗暗记下了说话之人,只能先赶紧走了,想着过后再来清算。
他急急跑回侯府,大步流星回到自己的慕风堂,已是气喘吁吁。
这里正是连通密室的所在。
他走到一处看似普通的墙面,扣动墙上暗处机关,墙面轰然转动。
这密室,府中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一人知。
贺逍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密室之内,走到密箱所在之处,转动了四次符码,才堪堪打开。
里面所藏之物甚多,和凌王通信的记录、为了威慑对方未曾全然销毁的证据等,零零散散放了一小箱。
一时也看不出少了什么,贺逍只能一个个细细查看。
他已然是心如乱麻,翻起来也没个章法。索性把盒子中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自己亦是蹲了下来,挨个拿起检查是否有何缺失。
暴烈的日光穿过寂静的慕风堂,又落进密室之中。让这惯常暗无天日的地方,现出了原本形状。
贺逍觉得光线有些亮,索性背过了光,翻得专注。却没发现,已有一人站于密室的门口。
他身材修长,于明光下朝密室中投下一道暗影,如一道裂痕劈开屋子,借由光影将其分成了两半。
“多谢永安侯,带我来此。”
贺逍听见声音从背后响起,心下大骇,他猛得回头,才发现贺知煜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蹲于地上,朝上看去,恍然察觉儿子如此高大。而他的表情隐没于光线之中,明明看不清楚,却令人寒意侵身。
贺逍于这一瞬间恍然醒悟,原来贺知煜于众臣前失了分寸的怒骂,当场威胁要拿出的明证,不过是要激的贺逍心中惶恐不安,自己跑来查看所丢何物。
而自己的儿子早就黄雀在后,只消跟着他,便能发现所有的证据。
刚在朝堂之上众臣面前,其实贺知煜手中根本什么都没有。
他怎么这样蠢,竟上了自己儿子的当。
贺逍猛的站起身,头有些发晕。
“你竟敢……竟敢欺骗你的父亲!”贺逍双目发红,目光中已现疯色。
“兵不厌诈。兵法之道,本该如此。”贺知煜言语如冰:“况且,从我知道你派人去害我夫人的时候开始,你就不再是我父亲了。”
贺逍不敢相信:“你就为了区区一个女子?”
贺知煜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言语亦变得激烈:
“是,就是为了这个女子。为了这个,对于你来说,可以草菅人命,不管不顾,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万分贵重的女子!”
贺逍脸上满是质疑、不屑和失望:“身为贺氏子孙,如此沉溺于情爱,你不觉得自己丢人吗?”
贺知煜冷笑道:“永安侯,你说的可真是冠冕堂皇啊。说什么沉溺于情爱丢人,贺家缘何突然平步青云?真要论起来,难道不是因为当年祖父同祖母安平公主成婚,才日渐带来了贺家的地位吗?”
贺逍拔高声音,亦是神色激动:“那你就该知道,嫁入我们贺家的夫人,该是怎样的身份!”
贺知煜:“非要论身份,那祖母就不会嫁给祖父!如今倒是论起身份来了!”
贺逍不愿再纠结此事,他已明了贺知煜于看法无法扭转,企图转个话头晓以厉害。
他鹰鹫般的目光盯着贺知煜:“贺知煜,别忘了,你若是要检举揭发你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一损俱损,你自己也会被世人诟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纵是你有一日位极人臣,你难道还能逃得脱人言可畏,逃得过史书评判吗?”
贺知煜目光炯炯,全然不惧此威胁言语:“世人诟病,那是世人之错,不是我之错!我先前敬重你,不愿在任何事上忤逆你,固然是因我心中尊重你过往功绩,为你马首是瞻,但也因我自己作茧自缚,循规蹈矩,误读了此言!如今我思忖多日,又见你如此悖于人伦的形状,还谈什么父为子纲,不过是维护你父权地位的思想兵器罢了,‘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若再信奉于你,岂非早晚有一日我也要变成如此,满口势利,草菅人命!”
永安侯被说得眼中冒火,却又哑口无言。
“这世上没有神明,父不是,君亦不是。唯有我自己明辨是非,从心而为,才是正道。‘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永安侯,我不知道你这堆东西里到底都有何罪证,但我会和之前你谋害我妻的证据一起,一一呈递刑部核查,你自己做下的事,就自己承担吧。”
贺知煜面如寒玉,神色恢复了冷淡,淡淡说道。
永安侯心念一转,生出一计,既然贺知煜这么在意孟氏的生死,不如先诓他人还没死,先解了当前的困境:“你说这么多,不过还是为了那孟氏。若是没有孟氏这事情,你又当如何?”
贺知煜却冷冷道:“是,也不全是。便是没有我夫人的事,你做下的其他恶事也做不得假。我若如从前般未见也就罢了,可我如今已然知道,怎能当做不知?”
永安侯冷笑道:“是吗?若我此刻告诉你,孟氏她根本就没死呢?”
贺知煜愣住了,目光中流露出复杂情绪,混杂了震惊、期许和困惑。
永安侯却趁他怔愣的转瞬之间,猛的把他一推,自己大步流星,三两步便迈出了密室。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动机关,想要把密室的门关住,把贺知煜连同那些秘密,一起永远地封存其中。
……
“皇上,咱们是否回宫?”演武完毕,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常公公询问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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