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煜领命行事,日日待在这里盯着匠人们设计复杂图样以及制些李记客人定制最要紧复杂的头面首饰,一颗颗把珠子宝石做镶嵌,或是把玉石翡翠做雕刻,他感觉自己不日将能出师,为他越来越广博的爱好中再添一笔华彩。
他亦是想要多学一些,该是能同李笙笙多聊上几句。上次同她聊了军中之事,她兴致勃勃,下次若是这工匠之事,他该也能说上一番。
说得越多,便了解得越多,便同那熏香的底方一般,他能渐渐把人看得清楚。
他觉得自己擅长日积月累。
“贺护院,若要精工细制,保证李记的品质,就必得选出最为合适的。大小、颜色、与这原冠的匹配度,甚至于不同光线下的色彩,都要考虑到。”
沈工师仍是没有停下手上的挑选,一边继续用带了丝帛手套的手拿起专门用来夹起宝石的镊子夹起新的宝石比对,一边对他解释道。
贺知煜百无聊赖,又盯着他放在一旁盒子里的墨蓝色绣兰草钱袋看了一会儿,有些纳闷沈工师对自己要求如此之高,为何用的钱袋却是绣工平平,似乎不合他严谨的性子。
但他顾着礼节,也没有出口询问。
谁知沈工师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平日几无主动话语、一直安静专注的他却粲然一笑:“心上人所赠。”
贺知煜:“……”谁问你了?
贺知煜微笑:“我夫人也常常为我做些东西,我这衣上的熏香便是她特意为我做的。”
沈工师侧过脸,奇道:“你成家了?”
贺知煜点点头:“是,同夫人感情很好。”他仍嫌力度不够,又添一句:“多年来都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沈工师又转过脸去,继续了手中的活计:“那也是辛苦你了,日日在这里耗着,也吃不上家里的菜饭。”
他顿了顿,柔和一笑:“今日她传信来说为我做了午饭,一会儿要亲自送来。”
贺知煜:“……”
“不错的。”他勾了勾唇角:“我夫人亦是常为我煲汤……”
便在此时,木门“吱呀”一声响了。
贺知煜朝门口望去,那站在门口一身淡蓝绣点点雪白梨花长裙,手中拎着个硕大三层食盒的,却是素月。
他虽平日没怎么仔细关注过素月,却觉得她今日仿佛是又比往日秀丽了几分,似乎有些不同。
他瞬间明白了沈工师口中的“心上人”指的是谁。
素月没想到贺知煜正在同沈工师一起,她早知贺知煜去李府当了护院,不过因为李笙笙现在身边另有其他女使,不再差遣素月做些寻常活计,两人也一直没怎么碰过面。
虽已此去经年,但素月仍是不觉开口道:“世……”
贺知煜露出个柔和微笑,打断道:“是贺护院。”
素月知他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转了话锋:“原是贺护院也在此。”她看向沈工师,嫣然一笑:“我打断你们聊天了么?”
沈工师露出清雅笑容,语气亦是变得温和:“没有。只是贺护院聊起些同夫人感情深厚,其夫人常为他制香煲汤之事,都是些家常罢了。”
贺知煜:“……”
素月听闻,尴尬笑了笑。
贺知煜心道反正他来了这盛京便没有一天不尴尬过,多上几次也是习以为常,干脆直接问道:“李掌柜今日作何了?”
他在这里已待了好几日,几乎没见过李笙笙。
素月:“之前朝中御史梁大人的夫人宋大娘子一直邀掌柜去参加马球会,今日她便去了。”
贺知煜好奇:“她会打马球吗?不是说马骑的也是一般?如此马上的运动该是难度更高些。”他有些没来由的担心。
“哦,她也就是去坐坐。主要那宋大娘子热情,又采买了数件李记的头面首饰当做马球赛的奖赏之物,还有些零散的东西当做伴手礼物分给众人。”素月道:“主要还是去同那些参与的贵女们宣扬下李记。”
“哦。”贺知煜明白了,思绪却又开始神游。
他以为自己深入渗透进了她的生活里,可不过几日不见,她便又去了新的地方,也许会在那里认识新的什么人。他觉得她仿佛又远离了自己几分。
他一时陷入自己的思绪,没注意到素月已开始端了几样精致小菜摆在了刚拿出来的小桌上。
素月各式小盘有荤有素摆了一小桌,散出阵阵香气,令人垂涎,她客气道:“贺护院,我做的菜饭不少,一同用些吗?”
贺知煜收回了神思,才发现两人都看着自己,素月一脸的真诚邀约,可沈工师看起来却一脸巴不得他赶紧走的样子。
“不了,”贺知煜心领神会,拒绝了。他转身准备走了,又停住脚步侧身问道:“她一个人去的么?那么多物件拿得动么?”
素月觉得不过是些寻常事情,也无甚可隐瞒:“我出门的时候她还没出发,仍在梳妆打扮,我也没有细问。”
“宋大娘子仿佛一直想给李掌柜张罗亲事,”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工师忽然道:“连见了我都要让我去劝掌柜参加她那些宴会。今日掌柜被劝动了,可能也要见些高门公子吧。”
素月有些讪讪的,悄悄同沈工师使了个眼色,道:“用饭吧。”
沈工师有些莫名,但立刻听话住了嘴。
他低头夹了片腊肉,却听得木门猛烈响了一声,又开始吱吱呀呀余韵不停。刚还站着离门挺远的贺知煜已经不见了。
“怎么这么急?”沈工师自言自语道。
第72章 追妻 我同她一起上场
李笙笙为了宋大娘子的这场马球会, 着实装扮了一番。
不为别的,只为她出门在外, 便是李记的活字招牌。若是李记的掌柜都没有些靓丽风情,又怎能说服他人这是个能让女子变美的商铺?
这马球会虽非是正式场合,但宋大娘子请到的都是些盛京的高门子弟,她不去则已,去了必得仔细些。
李笙笙不愿显得太张扬,也不愿显得太普通,精心描画了妆容, 虽是她不怎么会打马球,仍是换了一套干练骑装,整个人似花临日下, 娇美却又生气勃勃。
她收拾妥当, 差了两个护院帮自己拿东西,套了两辆车, 便分别坐上去了。
到了之后, 宋大娘子正在马球场的门口迎客, 见到她来了,热情上前笑道:“笙笙, 可算把你请过来了。”
“宋大娘子请我,我怎能不来呀?”李笙笙亦是微笑回道。她招呼身后跟着的两个护院:“过来跟着宋大娘子的人, 把东西都放妥当便可。”
宋大娘子唤了个小女使, 带着两个人走了。
她拉着李笙笙, 上下打量了一番:“今儿可真真是个美人了。”她悄声笑道:“一会儿那些公子哥见了,可要连马球往哪边打都忘了!”
李笙笙有些无奈,小声道:“宋大娘子,我可是为着同我这李记的头面首饰一起露个脸才来的, 可不是为旁的。”
“好好好!”宋大娘子笑道:“你且等着,我来安排!”
李笙笙:“……”
宋大娘子带着她到观赛席上坐定,此处视野最好,几乎在正中,道:“瞧瞧,特意给你留了好位置。”
李笙笙却觉得这位置有些高调了,拒绝道:“我坐边上就行,全都是些贵女公子们,我怎么好坐中间呢?只盼着一会儿宋大娘子分发这伴手之礼时带着我拜见一圈,我今日便算是功德圆满了。”说着便要起身相让。
“安心坐着。”宋大娘子却不在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便是要让大家看看,你是我看重的朋友,他们才好也重视你。虽说这场子里都是我邀请的人,但也不是每个都由着我自己喜好选的,总有些面子上得过得去的人户家的人。我丑话同你说在前头,必是有些瞧不起你商户身份的,一会儿你也别在意这些人。”
李笙笙听她如此坦诚,又仔细为自己打算,心中升腾起些暖意,嫣然一笑:“没事。”她瞧见角落里坐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道:“那边角落里坐着的那位夫人,她是谁呀?我同她坐在一处就行。”
“别,”宋大娘子低声道:“那是颜先生的夫人黎大娘子,她性子有些古怪,总与人言语上龃龉,且不喜与人来往。只是大盛最重视礼乐,颜先生身为乐府令,掌管一切朝中礼乐事宜,他又是当世琴乐大家,皇上把他地位抬的极高,我也得顾着些脸面邀请他夫人。只是平日她都是不出来的,今日也是巧了,她也出来了。不过她不是自己来的,她女儿女婿都在场下同人聊天呢,一会儿便回来坐了。”
李笙笙听闻没再坚持,应道:“哦。”又有些好奇:“她丈夫有如此声名,这一家该是过得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为何她却会性子古怪又不爱与人来往?”
宋大娘子沉默了片刻,道:“你听过颜先生弹琴吗?”
李笙笙:“听过一次,没听全。”
宋大娘子不屑道:“他的名曲便来回是那么几个,颜先生每每弹奏之前,都要说些是为悼念亡妻所作曲之类的言语,这不是明白着打这继室黎大娘子的脸吗?”
她说着有些气愤:“我们这些官眷自然都知道他再娶了夫人,家中的侍妾也是一个不少,可那些平民百姓却不知道,还当他是一往情深之人,到处有人歌颂呢!”
李笙笙叹道:“如此看来,也是个可怜人。”
宋大娘子:“如此经年累月的,这颜先生越是声名在外,黎大娘子便越是孤僻不愿见人了。也能理解,这样的事情换谁不堵心呢?只是越不见人,越像个透明人,越是无人知道她的存在了。”
李笙笙听闻皱了皱眉头。
宋大娘子:“你安心坐这里用些点心,我先去招呼招呼旁人。”
李笙笙莞尔一笑:“好,你去忙,不必管我。”
宋大娘子却神秘一笑,道:“我不管你,却招呼了旁人来招待你,你且等着。”
李笙笙听闻这话,惊奇看向宋大娘子。
宋大娘子作势要走,李笙笙却拉住她道:“有何事你可提前先同我说好啊。”
宋大娘子笑了笑,坦言道:“本让你来,也是想让你认识些高门公子,看看有无合眼缘的。”
她悄声道:“不过我提前也有安排。在你旁边不远这独桌上安排了太医院的林太医。林太医今年二十五,之前本定了门亲事,那女方却差一日两日的便要过门之时,不幸溺水身亡了。林太医婚事因为此事耽搁了一两年,也是凑巧,本打算重启时其父亲又过世了,又守孝了几年,便到如今还未婚配。”
宋大娘子:“到了如今年岁,他事业也有所成,便是想着重启婚姻大事了。他为人敦厚踏实,你信我,品性不会差。家中又是世代行医,于这朝中很有些积淀。你别怪我,我之前悄悄给他看过你的画像,也同他说了你的情况,他很是属意于你。待会儿你们聊聊。”
宋大娘子说完便笑意盈盈地走了。
李笙笙人既是来了,也猜到宋大娘子八成要于此事上说项,只是宋大娘子热情邀约她不好次次推脱,再者她自己亦是有些无所谓的态度,从前也因着旁人的热情张罗见过一些,不过没碰上些合适的男子罢了。
李笙笙坐了片刻,忽觉有人仿佛看着自己。她一转头,却是那位坐在角落里的黎大娘子。
她们素不相识,李笙笙只朝她轻轻一笑,那黎大娘子却未笑,只收回了目光。
“这位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李笙笙听见声音转过头,才发现身旁不远处的矮桌后已坐了一人,是个相貌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虽算不上俊美无俦,但也干净秀气,且似有一身正派之气。
他身旁还放着个医箱,许是担心这马球场上不小心出现什么受伤之人,要为其处理。
她低头一看,果真自己的素锦手帕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地上。她捡起拍了拍,微笑道:“谢公子提醒。”
那青年微笑道:“请问是李姑娘吗?在下林清竹,是太医院的太医。”
李笙笙亦微笑回答:“是,我是李笙笙,是李记首饰铺的掌柜。”
李笙笙不知宋大娘子是否有同那青年说清楚自己是经商女子,她心中明了虽盛京的经商环境比汴京好上许多,但身为官员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女也并非什么不可理解之事,不如先行说明。
那唤作林清竹的青年却似早已知晓,并夸赞道:“李姑娘能在这盛京之中独自经营商铺,实在是女子中的能人,比多数男子也要强上许多。”
李笙笙心道能说出这句话,便只是在这马球场上的场面话,也是不易的。
她微笑,亦是礼貌夸赞道:“林太医过奖了,听闻林太医出身行医世家,又是太医院之人,想必亦是精通医理,妙手回春。”
林清竹听她言语中提及家世,担心她担忧两人的出身差异,连忙道:“商者,医者,不过都是百业中的一业罢了。”
林清竹是个按部就班何年龄做何事的人,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拖到如今年岁仍未成亲。
只是天不遂人愿,一来二去自己的婚事已耽搁到如今。父亲孝期刚过不久,他本还未着急,可家中母亲却早已焦急万分,急催着给他张罗了几门亲事。
若林清竹仍是个十几岁或刚二十的人,他便由着母亲张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本该是听母亲的。
可他在太医院中待了多年,不免知道了许多高门人家的隐秘之事,反倒让他十分踌躇,觉得高门中事多繁杂,许多人都不似表面上单纯无害,他却骨子里又是个正直之人,倒是不想再寻个高门中的女子做夫人了。
林清竹自觉自己不是个看重相貌之人,可那日他恰巧去宋大娘子家里为其儿子诊治的时候,宋大娘子悄悄给他看了李笙笙的画像,他仍是不免被惊艳。
今日一见真人,更是让他觉得那画像实在是有些没有描摹出真人的秀丽神韵。
李笙笙听他对经商之事似乎确实并不反感,又同他聊了一会儿。
没想到这人十分认真坦诚,不过只是初见,便将自己家中的情况以及说了个七七八八,仿佛交
底一般。
不一会儿李笙笙便知道了他是家中长子,以及弟弟妹妹们的近况;知道了他从十七岁进入太医院,如今已有八年;亦知道了他月俸几何,家中田产商铺又是几何。
李笙笙其实有些不想听了。
于情理来说,这位林太医确是个十分不错的选择,他为人正派又家世良好,最重要的是认识如此多京中官宦,便是宫中的娘娘们只怕也是能搭上话的,于她的生意人脉开阔上十分有利。
但她确实也兴趣缺缺。
她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江时洲太过于优秀而让她无法凑合选择些什么适合的人,每每认识些新人,她都忍不住暗暗会在心中同江宛比较,心道我要嫁这人为何不努努力排除障碍,直接嫁给江宛?
可是为什么她又不嫁给江宛?
李笙笙自己思量过许久,她便是觉得仿佛哪里差了一口气,差了那种让她明知危险却仍忍不住沉迷,犹如饮鸩止渴般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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