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都是那些叫得上名的港城特色茶点,来半年了一次没尝过,她今晚碰到他是有口福了。
霍锦西轻笑一声,说:“吃不完的,要不打包?”
孟南枝诧异地抬眸,他还知道打包?
她以为像他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吃不完就吃不完了,像之前京北那位千金雇主,都是尝个味就不吃了,或者直接就是看见就不想吃了的,那一份份没动过多少的菜就那样倒了,她当时心里那个心疼劲儿,跟倒了她大米一样的。
“你那雇主应该不会醒那么早,你可以当做零食慢慢吃。”
——你、那、雇、主。
潘二少在霍先生这里连个名字都没有,他晓得了得又气炸了吧。
“吃吧。”霍锦西说。
孟南枝憋住唇角的笑意,点了点头,拿起餐具先舀了勺艇仔粥放进嘴里。
嗯,好吃!
而后拿起筷子,又夹了个虾饺。
也好吃!
霍锦西被带起了食欲,察觉到了久违的饥饿感,是灼烧的、痉挛的。
如同十四年前,他跟着她翻山越岭时,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刺痛感。
那时的痛感,是他知道,他得救了。
如今也是。
他看着她的眸光柔得像迢迢流水,要不是有冰冷的镜片阻挡着,早已泄露得天下皆知。
他拿起餐具,开始用餐。
孟南枝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一些,不知道吃饭有什么好看的,不会是她又粗鲁了吧?
她抬眼悄悄看过去,比起上次何家宴请的道歉晚宴上他一点都不沾来,这次他垂首吃起了热粥。
他用餐速度极慢,姿态清正,一举一动儒雅斯文,世家子弟的用餐礼仪在他身上具象化了。
是潘二少学了多久都不会的。
孟南枝偷瞄了一眼,因肚子饿极了而稍微显得有点狼吞虎咽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嚼着嚼着又快了起来,她好饿啊。
这世道呀,怕穷凶,也怕极饿。
第16章 多聪慧一个姑娘。
霍锦西的食欲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好, 又或者是说自从十四年前那一起事件之后他的胃口就奇差无比。
刚被接回京北的那一个月里,他甚至都吃不下饭,也感觉不到饿,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营养液吊着。后来去都江堰和青城山寻找她时,在各个道观辗转间才勉强吃得下一些素食斋饭。
这几年间的厌食倒也没十多年前那么厉害, 但也吃不下多少,大多时候都是饱腹足矣。
因此艇仔粥也只用了三分之一就不想再动了。
只是当他歇下餐具,抬眸看向对面时, 不由得浅浅一笑。
看得出来她确实饿了,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秋收囤粮的小松鼠, 只喻意在她身上就显得可爱。
他慢条斯理地将双手搭在一起,右手指尖捏着左手尾指上的素戒慢悠悠地转着圈。
她虽一身严肃古板的制服, 头发也规矩整齐地盘在脑后,给人一股冷艳疏离感,然而此时的她白皙腮帮却鼓动得很快,吃得很香。
碗里还有一个虾饺呢, 水润的眼睛就已盯向前面的金黄烧卖。
那股鲜活的灵动,无端地叫人心里软绵不已。
算算年龄, 今年她也才二十出头, 正是一个女孩子娇俏的年纪, 不该活得像之前几次遇见时的那般老成稳重。
他伸手, 将她盯着的那笼烧卖端到她面前,将已经吃完的水晶虾饺挪开。
孟南枝停下咀嚼, 鼓着腮帮子看着他。
后知后觉自己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姿态不太雅观, 像几年没干过饭似的。
可她来港城之后,真的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能好好吃上一顿热饭。
太好吃了, 没忍住。
还有那笼虾饺,她居然一不留神就给干完了,都没给人留一个,太小气了太小气了!
她忙道了声谢,看了眼桌面,拿起一双新筷子,夹了两个烧卖放进他那干干净净的白瓷碗里,“霍先生,您……”微凉的目光投了过来,孟南枝果断改口,“你再不吃就要被我吃完了。”
烧卖放下,她拿起自己的筷子,却不见对面的人有动作,孟南枝一时间又顿住。
糟了,她好像逾矩了。
不能因为人家请吃饭就蹬鼻子上脸啊。他们这种叫什么呢,顶多就是人霍先生大半夜饿了,而她也饿了,被顺带捎上来陪吃饭的饭搭子而已。
要放平时,别说一起吃饭,他这种级别的人就是碰见都难。
你真是大意了孟南枝。
“不好意思霍先生。”孟南枝果断伸手要去端他面前的那个放着两个金黄烧卖的白瓷碗,打算喊服务员再换一个新的。
手刚伸过去,一截温热挡住她,是霍锦西伸出的手,两指浅浅地挡了一下,而后伸手拿起象牙筷子,“我尝尝。”
孟南枝快速收回手,盯着他吃了一个烧卖,这才拿起筷子夹了剩下的。
因着这一遭,每次要吃下一道餐点之前,孟南枝都会拿起公筷夹了一份给对面,而后自己才开吃。
一顿饭吃饱饱,所剩不多,达不到打包的地步就没打包。
吃得有点撑,孟南枝抬手揉了揉肚子,真舒服呀。
上的茶点别看多,但大部分都是她在吃,霍先生只尝了点粥,吃了她夹给的那几份之后就不吃了。
一个大男人吃得这么少……她又有当时那种不着边际的猜想了,难不成他是喝露水长大的?
难怪那时候在道歉宴上他根本都不吃,可晚上在游艇上抓着她胳膊的劲又那么大,她挣都挣不脱。
孟南枝瞥过去一眼,这会儿的霍先生跟游艇上的冷硬强势不同,恢复了他一贯的斯文有礼、温雅绅士。
她请他喝水也不会因为身份不对等而瞧不起人,接了那平平无奇的矿泉水,还请她吃夜宵。
他当真是四九城人人皆颂的那位谦谦君子。
要是问他几个问题,他应该也会为她解答的吧?
也不是什么隐私、机密问题,虽然有点无耻,但要是不问的话,错过最佳机会了等二少发飙起来,吃苦的还是自己呀。
孟南枝正头脑风暴中,对面忽地投来一道浅冷目光,低缓磁性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想问什么?”
她话就出去了:“霍先生,今晚二少这件事,贺大少爷会插手吗?”
哎呀,她可真是个敬业的保镖啊。
不涨工资都说不过去了!
霍锦西反问:“你希望他插手吗?”
孟南枝拿不准他的态度,沉默了一下。
见她不说话,霍锦西挑眉,说:“只要潘家能拿出个不错的态度来,镇禹这边不会过多去干涉别人家的家事。”
“什么叫不错的态度?”孟南枝开始试探,“是经济上的赔偿呢,还是明辨事理的大义灭亲?”
霍锦西往后靠在卡座椅背上,漆黑的眼眸落在对姑娘的眼睛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浅浅一笑,说:“所以,潘家要给某些人兜底,只打算给镇禹赔点儿钱了?”
孟南枝眨了眨眼,啧,跟聪明人打交道真的太省心了。
“那这个态度应该不太行。镇禹又不缺那点儿钱,可贩毒份子却在他的游艇差点交易成功。”
他抬手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浅浅一转,“潘家,把镇禹想得太仁慈了。”
这是一句话就把潘大少爷钉死在贩毒份子上了。
孟南枝思绪转得飞快,潘老爷子怕是在半山休养得太久,不知道现在无论是内地还是港城,对禁毒的力度有多大。
也怕是不知道这位大少爷,祖辈上那可都是爱国英雄。
有了霍先生这句话,她对于接下来帮助二少上位的规划清晰得多了。
怎么说呢,抛开雇佣关系,与其让一个好赌的潘少扬来掌舵潘氏,她更希望是在内地长大的潘二少来掌权。
毕竟二少就是爱玩了点,可大少爷那是沾赌又贩毒,即便这次没成功,但当赌上的亏空越来越大,还是会受不了巨额诱惑的,后面一系列危害也会接踵而至。
“你也希望他插手吗?”霍锦西问,想听听她的态度。
孟南枝点了点头,正儿八经地说:“贺大少爷如果插手的话,二少就有机会扳倒大少爷掌权潘氏,我的工资应该也会上涨。”
霍锦西怔了一下,而后无奈失笑。
在游艇上拉住她时,她那句铿锵有力的——“他身上有毒品!”
让他以为她的回答里多少会有几句跟禁毒相关的。
比如不想让毒品进内陆,又或者是从渠道源头断了毒品进内陆的可能等等,唯独没想到是这么朴实无华的一句。
又想起后来自己的承诺——不会让毒品从他所承建的港口进内陆。
他不由得重新看向她,当今这个世道,很少有人会因为一句承诺而相信一个不熟的人,人人都有防备心,可她好像就是信了,信了他说出那句话的份量。
所以此时他问起,她只说与自己相关。
又或者,是换了一种方式的叫他记住他的承诺,从而去实施承诺。
多聪慧一个姑娘。
他倒也不能叫她失望了,霍锦西道:“既然这样,那我让助理到时候关注一下潘家的事。”
孟南枝紧绷着的肩膀松下一些,知道他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真诚道谢:“非常感谢您了。”
对面指尖点了点桌面,发出沉闷地“咚咚”两声。
提醒她又叫错称呼了。
孟南枝摇了摇头表示这次她没叫错,她没什么能回报他的,只能以敬称示谢意,然而话还没出,耳麦先嘟了一声,潘二少不耐烦且又暴躁的声音传来:“妈的,孟南枝你死滚哪儿去了?!”
孟南枝神情一敛,伸手按着耳麦,飞快起身,朝着对面欠了欠身,比比耳朵上的耳麦要解释,霍锦西抬起眼眸看向她,淡声道:“去吧。”
“人呢!!”
“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催催催,催命呢!
孟南枝咬紧牙根,再次歉意地欠了欠身,而后转身快步离开了餐厅。
霍锦西安静地看着,眸色沉了下去。
所谓人走茶凉。
本就不多人的夜间餐厅一时之间也好似清冷了,暖光水晶灯也照不出暖意,平白添了些寂寥。
片刻,霍锦西伸手拿起桌面上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瓣,侧脸看向身后不知何时过来的助理,“淮丙,准备点健胃消食的药。”
江淮丙看一眼桌面上的光盘餐具,了然:“给孟小姐送去吗?”
“我用。”
“好的。”江淮丙应了一声。
随即反应回来,瞪大了眼睛看一眼自家老板,再看向他面前的餐具,往常一顿饭下来几乎洁净的餐具此时也沾染了一些油烟。
自从他来到霍家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自家老板吃到撑,需要用到健胃消食的地步。
平时饭食几乎可以说是寡淡,给他一种吃饭只是为了身体机能能正常运转,而不是为了吃。
他就觉得老板失去了一大常人的快乐,人有口腹之欲就是为了能体会人间美食所带来的愉悦。不然怎么会有人为了一口之欲,而做下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但他家老板身上就没有这种欲望,尤其是往后这几年,活得越发没人样儿,像天上的仙,无欲无求。
“老板!您,您终于吃得下饭了!”江淮丙几乎要立马给在京北和府里头的葛管家打去电话,告诉他,您的大少爷终于吃了一顿饱饭了!
霍锦西睨了他一眼,语调平平:“大惊小怪。”
江淮丙收敛脸上的喜色,问道:“是因为孟小姐吧?”
后者靠在卡座上,神色浅淡,没回这句话,而是说了句不相干的:“你吃过烤馒头吗?”
江淮丙点头:“吃过啊,十多岁的时候吃得最多。”他回想起那个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贫困乡镇,也带起了那时候遇到自家老板的回忆,不由得顿悟,“老板您也吃过?还是孟小姐给您的?”
霍锦西看他一眼。
江淮丙暗自嘶了一声,所以根本不是老板又能吃得下饭了,而是要看一起吃饭的是什么人。
江淮丙敢保证,他现在要是夹一口吃的到老板碗里,保不齐那碗连菜都能被直接给扔了。
那这孟小姐简直就是良药啊。
他再次问:“老板,您真不打算把她撬过来吗?”
霍锦西站起身,声音冷淡:“啰嗦。”
江淮丙跟上他,孜孜不倦地诱导:“您看孟小姐在那什么潘二公子身边多危险,忙到大半夜不说,还吃不饱。就上次在宴会上,她都是站后面干等着的,也不知道那晚她有没有吃上一口饭……”
前方男人的脚步顿了顿,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几欲生了根,却又重新迈步。
江淮丙就知道,这招对他有用,看似不关心,却又比谁都在意。
第17章 “要不您跳个槽,来先生身边?”
孟南枝紧赶慢赶回到十六层, 刚打开房间门就和穿着浴袍,双手抱胸站在客厅,一脸怒气腾腾的潘少帆对上视线。
她伸手按开客厅的灯, 柔和灯光照亮整个套房,缓慢关上房门:“二少, 您醒了。”
潘少帆不说话,见到她的那一刻,怒意也减了许多, 只冷冷地斜视她一眼,转身抽起一瓶酒店专供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
孟南枝知道他龟毛又犯了,转身要去开门:“楼下贩卖机里有依云矿泉水, 我去给您买。”
“回来。”潘少帆将盖子拧上,扭头看她,“干什么去了?”
孟南枝规矩站好,说:“有点饿了就去吃了点夜宵。”想起他也一样, 几乎也是没吃什么东西,立马道, “您吃不吃夜宵, 我给酒店管家打电话订餐……”
“不用了。”潘少帆怒气彻底消了, 踩着一次性拖鞋走到落地窗全, 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坐下,洁白浴袍叉开下摆, 孟南枝转开眼, 跟在他身侧。
片刻,潘少帆抬起食指和中指, 夹了夹,孟南枝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了一只出来夹在他手指上,而后摸出打火机,“嚓”一下点着火,躬身举着火苗过去。
香烟衔进唇里,潘少帆叼着去点燃,亮堂暖黄的火光下,他边点香烟边抬起视线看向对面。
许是燃起的青烟模糊了孟南枝的面容,潘少帆罕见地在她脸上看见了柔和之意,是在冷睿之间迸发出来的,如荒芜山野间的一抹春意,是那样的吸睛、灼目。
他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肺和心脏一时之间被蜇了一下。
不痛不痒,但却无端叫人躁动。
他翘起二郎腿,点燃的香烟已然飘起大量青烟。
藏了一丝,雾里看花的情悸。
缓缓吐出清烟,潘少帆抬手弹了弹烟灰,说:“以后肚子饿了直接说,别搞得是我虐待你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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