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眼看着就要中秋了,将满的月亮挂在天上,星子略有些稀疏,但十分明亮。
阮荣安随着下人一路直入安定伯府待客用的前院,刚进院子就见往来的丫鬟下人一个个都垂着眼,大气都不敢喘。
再往里走,正堂的门敞开着,她一抬眼就看到里面背对她跪在地上的人影。
是阮荣容。
再一看,阮世清端坐上首,宋遂辰则坐在左手边,宋婉婵再无往日的从容仪态,正侧身看着阮世清,满脸哀求。
阮荣安扬了一下眉。
“如意,你怎么来了?”听到脚步声,阮世清一抬头看到阮荣安惊了一下,失声说道,话音一落,他立即看向宋婉婵。
“是你!”
宋遂辰面色骤变,看着阮荣安的眼慌张一闪而逝。
“如意。”他唤了声。
跪在地上的阮荣容身子一颤。
宋婉婵面色发白,勉强笑了一下,她躲开阮世清的眼,说,“这件事说到底和如意也有些关系,我就想着请她来看看。”
“这是怎么了?”阮荣安提起裙角进屋,目光一转,倏地笑道。
她生的美,便是着饶有深意的笑做出来,也显得顾盼生辉,嫣然生姿。让屋内的几个人心中一突,一时间又是忐忑不安,又是羞愧懊悔。
“如意——”
今晚的事实在丢人,阮世清本来不想让阮荣安知道,悄无声息就把这件事解决了,但没想到,宋婉婵竟然会命人将她请来,顿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可人都来了,再让她走,也有些不合适。
只迟疑了很短的时间,阮世清就苦笑了一声,选择了实话实说。
“今天尚书府宴会,她,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倒在宋遂辰怀中,我准备将她送去庄子。”
说着话,阮世清转过身手肘撑住桌子,抬手捂脸,一副羞愧的样子,边一甩袖指了一下阮荣容,竟是连名字都不想再叫了。
阮荣安又挑了挑眉,她猜的一点都没错。
阮荣容还真是豁出去了。
“如意,母亲求你,我求求你,你高抬贵手,帮我劝劝你爹。”宋婉婵慌张几步走到阮荣安面前,握住她的手臂哀求道。
“蓉蓉她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个意外,而且,而且你已经跟广平侯和离了,她影响不到你们,如意,她是你妹妹啊,你放过她,你救救她。”
“一句话,一句话就好。”宋婉婵弯了腰背,死死的看着阮荣安。
“够了,你还不嫌丢人吗?”阮世清怒道,他失态起身,将宋婉婵从阮荣安身边扯开。
“老爷!”宋婉婵茫然不解极了。
从事发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想通,蓉蓉和宋遂辰被发现,的确名声不好,但也可以用误会解释,可为什么阮世清就这么生气,竟然咬死了要送蓉蓉去庄子。
还有宋遂辰,以前明明对蓉蓉也很关照,现在男未娶女未嫁,为什么他表现的那么冷漠,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
“蓉蓉是咱们的女儿啊,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老爷,不能送她去庄子啊!”宋婉婵哪里肯停,拉着阮世清继续恳求。
往日端庄娴雅的妇人,眼下竟是连仪态都不顾了,可见其慈母之心。
阮荣安目光定了片刻,但只是一瞬,就收了回来。
他们说着话,阮荣安目光扫过宋遂辰,对他直勾勾看来的目光视而不见,低头看向跪在一旁的阮荣容。
她的肩膀因为父母的争执不由瑟缩,低着头,却又忍不住用期盼哀怜的目光看向宋遂辰,然后再因为失望收回,等看向她时,则是说不出的复杂。
“侯爷不说点什么吗?”
阮荣安忽然开口,抬头看向宋遂辰。
“这是个误会。”宋遂辰有些艰涩的开口,但话说的十分笃定。
阮荣安勾唇讽笑。
“宋遂辰,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阮荣安戏谑道,“你自幼习武,然后现在你要告诉我,你躲不开向你投怀送抱的人?”
“眼下,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将所有过错都推在女子身上?”阮荣安含着笑,可眉眼分明又沁上了冷意。
“我——”宋遂辰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却根本说不出口。
阮荣容小阮荣安四岁,当时阮荣安十五六岁的时候,两人闹过几次矛盾,那时宋遂辰恰巧遇到阮荣容,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帮着提了几次意见,倒是挺管用,两人一来二去,就有了来往。
阮荣容的温顺懂事,听话体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是和张扬恣意的阮荣安截然不同的一种存在。
若非如此,在刘氏提起阮荣容的时候,宋遂辰也不会默认。
但这点心思早在知道阮荣安听到这件事后就已经散尽了,甚至在前段时间与与阮荣安和离后,阮荣容向他述情,也被他断然拒绝。
今晚……
今晚是阮荣容说,最后一次跟他说话,之后绝不纠缠,又哭的可怜,宋遂辰不由有些怜惜,才没有躲开。
说到底,便如阮荣安所说,他并不无辜。
宋遂辰不再试图解释,唇角抿直,坚定的说,“的确,我也有错,错在太过疏忽。但我对二姑娘的的确确只是兄妹之情,别无他意。”
“我心有所属,绝不会娶她的。”
说着话,宋遂辰看向阮荣安。
阮荣安不屑一顾,淡淡收回眼。
两个人都太了解彼此了。
不同的是,阮荣安开始的热烈,放弃的决绝,而宋遂辰,得到的轻易,等到失去后却又开始故作深情。
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听到阮荣安的话,那边阮世清和宋婉婵都收了声,不由看去。
“当初我快死了的时候,你不是都和你娘商量好了,娶阮荣容为继室吗?现在机会送上门,你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不觉得可笑吗?”
阮荣安环视一圈,语笑晏晏。
宋婉婵一怔,阮荣容骤然抬头,眼睛睁大满是惊喜。
蠢货。
阮荣安看着阮荣容想,她这个妹妹真是被宋婉婵养傻了,现在竟然还惊喜。她也不想想,一家子姐妹争一个男人,传出去是多大的笑话。
难不成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宋遂辰了?
再加上宋遂辰刚才的态度,含意已经分明。
宋家谋害她的事情刚发生没多久,宋遂辰疯了才会跟她扯上关系。
嗤笑了一声,阮荣安看想阮世清,说,“热闹看完了,父亲,我先走了。”
阮世清张了张嘴,说,“去吧,时间很晚了,路上小心点。”
“要不你别走了,你的院子一直留着,我刚让人收拾过。”他想着匆匆又道。
“乱七八糟的,我懒得看,走了。”
阮荣安漫不经心道,微微一礼,转身离开。
阮世清忙让人去送。
阮荣安带着人径直穿过伯府,上了马车后坐在那儿看了会儿外面,忽的笑不可遏,弯了眉眼,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她摇着团扇,神情渐渐宁静,眼神变得复杂。
她从昏迷中醒来,不知不觉已经快半年了。
这半年的光景,她改变了很多,苏醒,和离,扫落宋家的名声,但又好像没改变什么。
宋遂辰依然是尊贵的侯爵,手中的势力虽然受到不少打击,但仍然在。
那之后呢?
宋遂辰还会称帝吗?
阮荣安毫无疑问是不想让宋遂辰当上皇帝的,但她同时也在纠结,若是别人当了皇帝,会不会更糟?
只看那话本子里的内容,宋遂辰治下,其实百姓们过得也还不错。
阮荣安用团扇轻轻点着鼻尖,仔细想了想。
但很可惜的是,那卷话本子是根据阮荣容的视角所写,内容大多是后宅和女眷之间的种种,期间还包括她预先,怀孕,产子,以及后来当上皇后之后如何被宋遂辰独宠,如何被人艳羡的种种。
关于宋遂辰如何打天下,以及其它势力的事情,只有只字片语的记载。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阮荣安转开神思,想起这几个月来让郑宁等人调查的事情,这几年灾情频频,不少人落草为寇,但朝廷威势仍在,很快就或是招安,或是缴平,剩下的也都老实了。
她一开始还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书中曾经说了,天下乱势,自权相公冶皓亡起。
而现在公冶皓还活着。
阮荣安甫自出神。
一月和几个丫鬟一直注意着阮荣安的心情,见她一路都很平静,非但不放心,反而都有些不安。
十几年的感情,自家姑娘又不是铁石心肠,她放的干脆是性格使然,可内心里又怎么会一点都不在意。
然而阮荣安一直表现的很正常,回家之后她洗漱,睡觉,还让一月点了一根安神香。
可半夜她忽然就醒了。
月光穿过窗户朦胧撒了一屋子,阮荣安翻身坐起,踩着绣鞋推开了窗户,如水的月光便就沁了一地。
她倚在窗前,循着刚才朦胧的梦,想起了从前。
但从前,件件都与宋遂辰有关。
她与宋遂辰相差五岁,从懂事起就知道那是自己的未婚夫。
宋遂辰从小就稳重聪慧,在别的孩子还在闹腾着招人嫌的时候,他便在忙着读书,学习,甚至已经会把阮荣安照顾的妥帖周到了。
而那个时候,她母亲逝去,父亲再娶,很快她有了妹妹,一家子都在忙,她和宋遂辰的关系拉近,甚至依赖上对方,似乎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结果。
这便是开始。
之后就是十几年的纠缠。从不懂事的幼年时期,到少年,宋遂辰对她来说都是除去祖母外最重要的人。
他护着她,对她好,记得她的喜好,不管什么时候,都将她的喜乐放在心头。
再然后,宋遂辰的父亲和老侯爷先后去世,他扛起了广平侯府,开始忙碌起来。
两人的相处变少,阮荣安不高兴,却又知道要体贴他,几次争执之后,她及笄,两人顺理成章的成了婚。
宋遂辰越来越忙,也越来越没有时间顾及她。
阮荣安知道自己应该体贴他,但还是不由得失落,怨怪,不甘。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急病。
这些记忆一一浮现,划过心头,那些甜蜜和快乐都是真的,可越是如此,便越显得这个结局可憎起来。
阮荣安一时想笑,一时又不由的恨。还有遗憾以及愤怒。
她那般用心,为何最后结出的却是苦果?
阮荣安的手不由的攥紧,面无表情。
“姑娘,可要练练?”从她起身,一月就一直候在一旁,眼见着她情绪彻底放开,心下一松,笑道。
“好。”阮荣安道。
一月转身取出两把剑,两人来到庭院间开始对练。
剑光流转,身影腾挪,两道身影交错。
醉花荫小楼前栽着一棵桂树,随着剑锋起,金黄色的桂花如玉般簌簌时落下。
“好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练一会儿。”眼看着一月体力渐渐不支,阮荣安收手道。
一月应声收剑,退到一旁接过二月手中的手帕,开始擦汗。
“姑娘的身手越发好了,不愧是天才。”二月赞叹道。
阮荣安从懂事起每个月都会去廖家住上一段时日,那时她就对武艺产生了兴趣,老将军知道后,特意找了人过来教导她。
后来几个丫鬟到了她身边,也都是一同学习的。
但天赋这种东西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几个月修炼的时间比她多多了,但始终追不上她,就连身手最好的一月都不是她的对手。
一月应了声。
“应该是随了老将军。”二月早就习惯了一月的寡言,可谁知过了会儿,忽然听到她轻声说,不由惊讶的看过去。
“老将军便是如此,武学天分极高。”
这话二月是信的,虽然她们都是廖家训练出来的丫鬟,但一月的天资最好,是被老将军亲自教导过的,她了解的自然也更多一些。
庭院中,阮荣安的剑势越发凌厉迫人,剑光如龙,引得桂花随之舞动。直到用尽所有力气,她收势,桂花才倏地散去,飘飘洒洒落了一地金黄。
阮荣安只觉全身疲惫,便就随了心意撑着剑屈膝蹲下。
三月下意识想要上前,被二月拦住,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几个丫鬟是最了解阮荣安性格的人,她放在心上的人不多,只寥寥几个,但这几个,她都十分在意。
宋遂辰便是其中一个。
这些年他对自家姑娘的确不好,但之前的好也都是真的,越是如此,才越是让人难过。
阮荣安放弃的决绝,但她心里作何想法,谁也猜不透。
然而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会一点都不在意。所以这段时间阮荣安表现的越平静,她们就越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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