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阮荣安穿好衣服,便循着簌簌声推开了窗户,寒风扑面而来,外面一片雪意,檐角上都裹着白。
“嗯?小心点,别吹着了。”公冶皓过来看了眼,伸手越过她要关上窗户。
“那我们一会儿去暖阁赏雪。”阮荣安就着他的手,一同关上窗。
公冶皓自无不应。
不管外界风雨滔天,在这丞相府,两人依旧自顾自过着安安生生的日子。
没人知道这个下午,因为阮荣安一席话,公冶皓做下了何样决定。
直到几百年后,后世之人打开了大曜丞相公冶皓与其妻的合葬墓,从中看到这位在青史留名的丞相手书,才窥得一二。
阮氏女荣安,心怀天下,悲悯众生。
-
虽然公冶皓改了主意,但广平侯府与安国公府的婚事依然如期进行。
阮荣安还去了趟国公府做客。
这个年过的还算平稳。
可自过了年,开朝之后,一场由公冶皓引起的风暴,就开始了——
没人知道这个早些年一直病恹恹,人人都觉得其活不过三十岁的人是在什么时候留下了这么多的人手,也没人知道他怎么忽然就启用了这些人手。
他以一种野火燎原的姿态开始肃清朝野,让这个已经走向混乱的皇朝从灰烬中汲取了生机,再次焕发。
之后整整三年,朝野动荡。
朝堂,吏治,地方官员,一一被清算替换。
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手下的势力被拆分大半,不得不再次蛰伏下来。安国公府和广平侯府在这些年间,关系非但未能更进一步,反而彻底闹翻。
两家你争我夺,试图将对方拆吃下肚,反遭渔翁得利,又是一批新的勋贵崛起,广平侯府虽有宋遂辰力挽狂澜,但有公冶皓刻意打压,依旧不可避免的走向沉寂——
宋遂辰满腔壮志落了空,只余下满腔愤恨,却也只能愤恨。
之后,阮荣安很少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了。
到这个地步,公冶皓才再次放缓脚步,开始缓而治之。
也是这一年,当今立太子。
这也是公冶皓第一次与永乐长公主王瑞君发生冲突,两人在朝上争执的不可开交,至于原因,则是储位人选。
当今至今有九子,长子刚刚及冠,幼子年方三岁。诸子性格不同,出挑者也有那么几位。
长公主相中了素有慧心巧思之名的四皇子,而公冶皓却属意柔善温吞的六皇子。
“如意,你我都知道,当今天下,更需要一位明主,四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又是一个春日,王瑞君邀阮荣安赴宴,因为连日的争执,让她有些心浮气躁,在面对阮荣安时,都有些没能遮掩住微扬的语气。
春日里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可这个小院里却不见多少花草,唯有青青草木,袅袅茶香中,阮荣安噙着笑,比起往日更加柔和。
她小腹微凸,已有四月的身孕,这段时间因为有孕的原因,她尤其闻不得花草等浓郁的香气,倒是尤其喜欢茶香。
“芝姨莫急,先喝杯茶。”阮荣安笑道。
“你这性子,瞧着越来越像公冶皓了,不急不缓的,瞧着让人着急。”王瑞君无奈,倒是真喝了杯茶,缓了缓胸中的急躁。
阮荣安微微笑起,只嗅了嗅茶香,倒是未曾入口。
“芝姨的担忧,我心里知道。”她慢慢道。
王瑞君看向她。
“四皇子的确是个极其贤能的皇子,可,”阮荣安放下茶杯,对上王瑞君凝住的眸,“他太有主意了。”
王瑞君微微皱眉,不懂她的意思。
“夫君如今改革吏治,肃清天下,而这种事,不是短短几年就能做到的,之后要耗费十几年,几十年之功。”
王瑞君神情微动,若有所思。
“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全权支持他的皇帝,而不是——”
一个太有主意,关键时刻会成为阻挠的皇帝。
阮荣安没有说下去,但她想,她的意思,王瑞君定然明白。
王瑞君的确明白,可她也有她的顾虑。
公冶皓势大,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一个能立得住的皇帝,而不是一个事事听从公冶皓的应声虫。
她很担心,再这么下去,这个皇朝,到底姓王,还是姓公冶。
可这些话是不能对阮荣安说的。
“你也说了,四皇子贤达,他会明白公冶丞相的苦心,进而配合的。”王瑞君说。
阮荣安只是笑着看她,忽的说了句与这件事无关的话。
“芝姨,我有孕了,你说,是姑娘还是小子?”
“都好,你和公冶皓还年轻,不管儿女,之后再要一个,总归能凑够一个好字。”王瑞君目光落在她的小腹,目光柔和下来。
“是啊,我和夫君会有儿女子孙。”阮荣安说。
王瑞君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道阮荣安刚才的话另有意味。
“四皇子当然会听,可时日长久,他心中会作何想法,我们谁也不知道。”阮荣安慢慢说,“芝姨,我与夫君在时,自然无碍,可我们去之后呢?”
“芝姨心忧家国,我知道,可我与夫君,也要为儿女多多筹谋。”
王瑞君这才恍然大悟。
六皇子仁善,素来怜悯弱小,体察他人,便是身边的人犯了错,也不会过多苛责。而四皇子……
素来严于待己,更严于待人。
所以公冶皓挑中了六皇子。
“芝姨,世间的好,能占一样就已经是得天之幸。”阮荣安注视着王瑞君,缓慢但坚定的问,“您觉得呢?”
若能得一个容得下权相的明君固然极好,可人心难测,谁又能真的看清一个人的性情呢。
还是那句话,她和公冶皓都能保全自身,可谁知后代是贤是愚,他们总要多为后代考虑,免得如从前那些记载般,他们一去,后代就被清算。
王瑞君默然开口,道,“自然。”
之后的气氛不可避免的有些沉凝,阮荣安也没有多留,开口告辞了。
一直等到她走,王瑞君才慢慢皱起眉,叹了口气。
她始终都担心公冶皓会反,哪怕这几年他一心为朝,这个担忧也一直如附骨之疽般萦绕在她心中。
不止是她,朝中不知多少人这样想,不同的是他们也只是冷眼旁观罢了。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更想要公冶皓上位也不一定。
她都这样想,更何况要登上皇位的人。
所以,这是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王瑞君到底不能同公冶皓对抗,最终,六皇子被立为太子。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当今皇帝竟安安稳稳的当了一辈子的皇帝,并且是难得的长寿,愣是熬过了两任太子。
公冶皓一直是丞相,从未生过二心。
几十载的光阴,在公冶皓的整顿下,朝野清明,皇朝再次焕发生机,只要继任的帝王不乱来,天下繁盛,还能再维持几十年。
造化弄人,当初生产时,阮荣安熬了半日,受尽苦楚,才诞下一女,之后每每想起那日,公冶皓都不由心悸,更不忍心让阮荣安受苦,便配了剂药喝了。
阮荣安拦都没拦住,哭他傻,又笑他傻。
独独一个的宝贝女儿,夫妻俩宠的不行,好好教养,硬是留到了十八岁,才在闺女的中意下,将她嫁给了一个言情书网出身的儿郎。
夫妻二人成婚至今,后宅清静,真正做到了举案齐眉,夫妻恩爱。
只这么个女儿,嫁的夫君也不慕名利,两人整日游山玩水,之前的顾虑落了空,反倒得个松快。
到年岁后,公冶皓便干脆利落的致了仕,任龙椅上那位如何阻拦都没有留下,带着阮荣安回了南州,择一园子,就此终老。
清雅院,满树花盛开,二人携手言笑缓缓行过,一如当年新婚燕尔时。
——全文完——
第46章 番外
“家主,刚刚传来消息,阮父人…去了。”
高程小心翼翼的说,一直注意着公冶皓的反应。
当啷——
春日里,万物复苏,连风都变得暖和,可公冶皓还是捧着手炉。
可现在,手炉掉了地,闷响,盖子摔开了。
公冶皓迟迟未曾言语,只是瞧着,他的面色似乎更惨白了些。
他慢慢弯下腰,紧紧抓住胸口,声音一声比一声粗急,仿佛喘不过气一般。
“家主,家主您要保重自己啊!”
高程慌张上前,开始为他按压穴位,边慌乱道。
随着时间推移,公冶皓渐渐缓了过来,他将呼吸拉到绵长,让自己冷静下来。
“去,查。”他说。
之前公冶皓就查过,阮荣安只是风寒,可只是风寒,怎么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他不肯信!
可正如之前查的那么多次一般,不管如何去查,都是风寒。
就仿佛天意弄人,见不得阮荣安这般姝色留在污浊的尘世间,一场风寒便收去了她的性命。
公冶皓只得相信。
之后他的身体坏的更快了。
原本名医推断,公冶皓能活到三十,可自阮荣安去后,这一年冬天,他就渐渐动不得身了。
眼见着时间不多了,他去了阮荣安的墓上香。
“相爷?!”一月惊讶的说。
公冶皓看了眼,认出这是阮荣安的贴身丫鬟,便应了一声。
一月上前,一眼就看到明显被打理过的墓还有香烛纸钱,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多谢丞相前来为我家姑娘上香。”她诚恳道。
“你是,在为如意守坟?”公冶皓看了眼,道。
一月承认,说,“总要有人守着姑娘。”
她说这话时,总归是带着些怨气的。一想到姑娘对宋遂辰那么好,可她刚去没多久,宋遂辰就娶了妻,她就恨。
可她只是个奴婢,她除了恨,什么都做不了。
公冶皓听出来了。
他转头看着阮荣安的墓,过了会儿,忽然压低声音说了句话。
一月听了一怔——
什么叫宋遂辰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她下意识追问,这次回答她的是高程。
得知宋遂辰很快续娶,而且娶得还是阮荣安的继妹之后,公冶皓就吩咐了一件事下去——
“我要让他此生无子。”
想要达到这个目标,对某些人来说并不困难,一剂秘药,就能达到效果。
一月愣了一会儿,慢慢的笑了。
“他活该!”她说。
公冶皓没说话,他看了会儿坟,便转身准备走了。
一月有些犹豫,但只是稍稍迟疑,还是叫住了公冶皓。
“相爷,我知道一法,或许能救您。”
“什么办法?”高程立即问。
公冶皓看她一眼,却没有太过惊喜的模样。
一月吸了口气,说起一南蛮密蛊,‘天蚕蛊’。
高程大喜过望,自坟茔回去后,便让人去寻,最后也果然寻到。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想要炼成天蚕蛊,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可……
公冶皓自从阮荣安的坟回去后,身体就飞快的破败了下去,,短短半个月,便整日昏迷,苏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又半个月,丞相府挂起了白幡。
之后的事,公冶皓看不到了,但他留下的人却依旧注意着,一月也一直看着。
他们看着宋遂辰夫妻无子,看着他夫人一次又一次假怀孕,抱了宋家旁支的子嗣充作自己的儿女。
一代帝王,也算枭雄,也不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心中作何感想。
-
公冶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也不想挣扎,他躺在床上,脑中不由浮现的,却是那年遇到阮荣安,在那山脚庄子里相处的种种。
“你怎么总这么爱说教,我就叫你先生吧!”女孩儿巧笑嫣兮,灵动俏皮。
“先生。”
“先生,先生,先生。”
“先生?醒醒,醒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冶皓觉得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他慢慢睁眼,日光穿过浓密绿荫的枝头映入眼帘。
眼前是一条蜿蜒的小河,他面前撑着一根钓竿,正在微微动着。
正愣神中,一只手躲过了那鱼竿,开始收鱼。
是才十四岁的阮荣安,穿着她最爱的红色裙子,细白的手指捏着鱼竿,正手忙脚乱的守着鱼。
这一幕,他在梦中看到许多次。
许多许多次。
公冶皓躺在那里,怔怔的看着,只觉眼前种种,恍若梦境。
“如意?”他喃喃。
“好大的鱼!”
阮荣安收起鱼,惊叹道,回头笑着看向躺在凉椅上的人,可在对上那双眼睛后,却不由怔住,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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