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臂那里有酸痛感传来,她“嘶”了声,他立马放轻动作,说:“医生说你右手臂软组织挫伤了,要养一阵儿。”
应该是撞门的时候弄伤的,沈岁宁不太意外。
顾衍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继续说:“医生说你昨晚是淋了太久的雨,发烧了,再加上受了惊,才会……”
他顿了顿,喉结重重地上下滚了下,才继续说道:“才会……突然晕倒的。”
顾衍的声音比她这个已经一天都未曾进水的人的声音还要哑,沈岁宁想到他当时几乎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心脏闷闷地发疼,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不过一天的时间,他的脸色憔悴得可怕,眼睛也很红,里头布满红血丝。
也是在这时,沈岁宁才发现他手上竟然缠着纱布。
她忙不迭地拉过他的手,紧张地问:“你手怎么了?”
顾衍低垂着眼,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一瞬失神。
她上一次这么关心自己,对自己露出这副模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他试图想起,但发现时间太过漫长,那些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了。他没动,任她看着自己的手,哑声道:“没什么大事,一些擦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话音刚落,手背忽然一烫,沈岁宁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顾衍再顾不上其他,伸手扶起她的脸颊:“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
沈岁宁看着他,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决堤般汹涌落下,看着他,忍不住低声控诉:“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什么都没事,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
顾衍立马就慌了:“真的没什么事,擦伤而已,伤口几天就愈合了。”
俨然,这并不是她哭泣的主要原因。因为沈岁宁听完他的解释后,仍旧哭诉着:“我就讨厌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什么都自己做决定。明明那么在意我,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了,却还是要推开我。”
“顾衍,那是五年。不是五天,也不是五个月……你怎么就可以,怎么就可以……”
他终于听明白,张了张唇,却发现喉咙像是完全被堵住,让开口变得艰难,只能拨开沈岁宁的手,站起身,将人按在身前,一遍遍地用自己裹着纱布的手掌去抚摸她的脑袋。
沈岁宁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我想恨你的,我真的很想恨你……可偏偏每一次都是你。”
不管是撞见沈蔚出轨、在酒吧被骚扰、被人关进器材室、抑郁症复发,还是昨夜被困在倒塌的房中……
每一次都是他。
她人生中最难过、最难堪、最无助的瞬间,统统都是他陪在她身边。
“我在国外的时候,曾经尝试过蹦极和高空跳伞。第一次去的时候,特别害怕,腿一直在发抖,可我还是闭着眼睛跳下去了……风特别大,那种失重的感觉,和我当年坠楼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抱着她的手猛地紧了紧。
“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放过自己吧,一切都结束了。被放弃、被推开,都不重要……体验一次死亡的感觉,一切就都从头来过。”她在他的怀中颤抖着,却仍旧努力说着,“每一次我都这么告诉自己,我要从头来过,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沈岁宁做这些时,他都知道,可他从来不知道她做这些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
那是纠缠了她十几年,一直无法摆脱的童年阴影,可她却因为他而反反复复地去体会了那么多次。
顾衍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着,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安慰到她,只是愈加紧地收拢自己的手臂,用唇反反复复地去亲吻她的头发,低声呢喃着:“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对不起。”
沈岁宁揪紧他身前的衣服:“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不管多少次,我还是没办法放下你……”
顾衍拨开她散落在脸颊的头发,去亲吻她的眼角:“再给我一次机会,宁宁,再给我一次机会……”
“哥哥明明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被人抛弃,可你还是和他们一样……你和他们,都将我抛开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原谅你……”她在他的怀里,整个人哭得都快喘不上气,心口在剧烈地痛着,“可你也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比我爸妈对我还要好,每一次我有什么事,都是你陪在我的身边,包括昨晚,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就死在那里了……”
“不会的,不会的。”
谁都不能擅自将她从他身边夺走,老天也不行。
“没遇到你之前,我其实早就已经接受了没人会对我好、会在意我的事实了,可是你一直都对我很好,也从来不嫌弃我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也是你,让我重新想要开口……”
“都是你……”
顾衍从未觉得自己言语如此匮乏过,亲吻从她的眼角下落到脸颊,嘴里已经完全被眼泪的咸涩所占据,却只是低声重复着:“对不起……宁宁,不会再有下次了……”
“再有下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再原谅你了……”
突如其来的回应,顾衍在过了许久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忙松开抱紧她的双手,难以置信地紧盯着她的面庞,“宁宁……你的意思是?”
他忽然有些怕自己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了幻觉,一而再的在脑中回忆刚才听见的话。
直到沈岁宁重新揪紧他的衣角,轻声说:“你保证,保证不会再骗我……”
顾衍忙应下:“我保证!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骗你,否则……”
话未说完,沈岁宁已经开口制止:“不要说否则。”
他重重地点头:“好,没有否则,没有否则……”
她终于弯唇笑了笑,轻轻将脑袋靠在他的身前,小声说:“那就试试吧……”
“试试在一起。”
第96章 圆满
那晚, 两人在病房里共同吃了顿简单的晚餐。沈岁宁因为生病吃不下什么东西,顾衍也吃得很少。
她静静看着他吃没几口就放下了勺子,问道:“怎么不多吃点儿?”
顾衍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吃不下。”
沈岁宁以为是他为了迁就自己, 点的东西都太清淡了,又问他要不要再点点儿其他的。他站起身, 轻轻摸了下她的头:“不用了,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不是因为口味。”
其实是因为仍旧在后怕中。
从昨夜到现在, 即使沈岁宁现在就好好地在自己面前,他心头的恐惧仍未能全部散去。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 害怕自己又会找不到她,害怕自己会彻底失去她……
很多很多的恐惧堆积在心头, 让他无法安然进食。
饭后, 沈岁宁说想要洗个澡。她这一天都在昏睡中,感觉身上还带有雨水和灰尘的黏腻感, 有点儿难受,特别是头发。
她自己摸着都有点嫌弃,也不知道顾衍刚刚怎么就能如此毫无芥蒂地一直摸她的头发……
她的右胳膊挫伤有点儿严重, 一时之间还无法正常抬起, 而顾衍的手也暂时不能碰水, 便去叫了个护工过来帮她。
等她洗完,自己也简单去冲了个澡。
沈岁宁躺在床上, 听着浴室的水流声时, 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
他们现在算是男女朋友了吧?
虽然已经喜欢了顾衍很多年, 但身份转变得太快,她一时竟有点儿无法适应。
小县城条件有限, 顾衍给她安排的是单人病房,但没有休息间,整个房间就她这一张比较宽敞的床。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非常狭窄,看起来很难容纳他的陪护床。
沈岁宁不知道他昨晚是怎么睡的,仍在毫无头绪地思考着他出来后该怎么办。
这还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共处一室,偏生是这样尴尬的时间,这样尴尬的地点,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可能……
还没想出什么,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而后是吹风机的呼呼声。
没一会儿,吹风机的声音也停了,浴室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竟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沈岁宁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紧身前的被子,顾衍看了她一下,而后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她醒来时本就已经不早了,如此一番折腾,又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他走到床边,低头问道:“困不困?要不要关灯休息?”
沈岁宁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心想关了灯会不会没那么尴尬,愣愣地点了下头。
“啪嗒”一声,病房的灯被他关掉了。
四周陷入黑暗后,沈岁宁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简直天真得可怕,分明就是更尴尬了……
这样暗的环境,一切声音好像都被无限放大了,她听见顾衍在陪护床上坐下,摸索到枕头,而后是一阵OO@@的声音,她猜测他是在调整自己的姿势。
沈岁宁仰面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陪护床上好像没有被子。
已经是十月了,医院里并没有开暖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顾衍刚刚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也只是薄薄的一件衬衫,夜里根本就不御寒。
而且……他昨晚也淋了雨。
他是为了自己,才会在这里的。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抱着被子不自觉地翻身。
“怎么了?是不是睡不习惯?还是睡太多,现在睡不着了?”黑暗中,顾衍突然出声。
“啊?”沈岁宁没想到他会留意到,愣了一瞬,摇了摇头,又想到他应该也注意不到,开口,“没有。”
“嗯。”他应了声。
简短的交流过后,病房重新陷入了沉寂,但沈岁宁知道,他还没睡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放弃抵抗,抱着被子,轻声开口:“你睡了吗?”
“嗯?”顾衍应了一声,“还没有,怎么了?”
“你会冷吗?”沈岁宁问道。
他低笑了声,回答:“不会。”
“哦。”她瞬间噤声。
虽然沈岁宁没说什么,但顾衍察觉到,她的情绪好像忽然低了下来。他从床上坐起,弓身靠近她,用手去碰她的手臂,低声:“宁宁,怎么了?你好像忽然不高兴了。”
其实也没有不高兴,沈岁宁只是觉得有些挫败。
他怎么一点儿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的?以前不是挺聪明的吗?
她在心头叹了口气,转过身,在黑暗里面对着他。
顾衍的手跟着上移到她的脸颊,用大拇指缓缓蹭了蹭。
这样的动作,让她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也不想再让他去猜自己话里的意思,对着他,轻声说:“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上来睡?”
顾衍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她在这短暂的安静中,感觉自己的脸都慢慢烧了起来,又飞快补充道:“你不是没有被子吗?我怕你夜里会着凉。而且……而且,你昨晚来找我的时候不是也淋了雨吗?我就是……担心你。”
明明是非常正当且合理的理由,可不知为何,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怎么听怎么奇怪。
她听见顾衍低低笑了声,很快的,被子一角被人掀起,属于顾衍的温度慢慢向她靠拢。沈岁宁往旁边撤了撤,给他让出位置来。
单人病床再怎么大也不会大到哪里去,怎么退让,两人的手脚仍旧在他躺上来后避无可避地碰到一起。
顾衍在沈岁宁再次试图往后挪的时候,终于伸手,将人捞回自己身前。
柔软鼻尖碰到坚硬胸膛,不属于她的灼热体温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沈岁宁瞬间僵住,心脏在疯狂跳动着,前所未有的快。
可同一时刻,隔着薄薄的衣衫,她也清晰听见顾衍的心跳声,和她一样。
剧烈的,快速的。
“宁宁。”他在她的头顶,轻声叫她。
“嗯……”沈岁宁含糊应着,终于也伸出自己的手,缓慢地抱住他的腰。
她小小、柔软的身体就在自己身前,试探着抱住他的时候,顾衍有种心脏瞬间被填满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如果非要用一个词的话,那应该就是“圆满”了吧?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其他的了。
时隔五年,哪怕他曾经让她那么难过、那么伤心,她仍旧愿意原谅他,愿意如此毫无保留地接纳自己。
顾衍此刻觉得,过往所遭受的一切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他现在是全天下最幸运、最幸福的人。
“宁宁……”他再次叫她,伸手将她的脑袋托起,去亲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才是那柔软的嘴唇。
他吻得珍重,动作很轻,只是用唇瓣厮磨着,轻轻抿着。像是要彻底抹去她之前关于亲吻的不好的记忆,他在亲吻的间隙里,抵着她的鼻尖,小声叫着她:“宁宁……沈岁宁……”
“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沈岁宁心头一紧,完全无法拒绝这样的他,揪紧他身前的衣服,更紧地去贴近他,呼吸凌乱地告诉他:“我也好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将近七年的时间,无时无刻不在喜欢着。
他感觉整颗心都彻底被她攥住了,心跳彻底失序,血液也在血管里疯狂流动着,一切都是失控的,连同他的感情。顾衍不住地收拢自己的手臂,想将人完全收进自己的怀里,亲吻由轻柔变得深重,两个人都在试图拼命靠近对方。
直到沈岁宁因为亲吻憋得脸颊通红,低喘着将人从身前推开。顾衍好笑着,唇瓣仍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她光洁的额头。
寂静的夜里,只余两人都有些凌乱的呼吸声。沈岁宁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重新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小声问:“你这次不批评我吗?”
“嗯?”他仍沉浸在刚才的亲近中,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有些回不过神来,“批评你什么?”
“你以前不是一直强调我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这次冲动去找人,还遇到了危险,你不批评我吗?”
顾衍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愣怔了下,才抚摸着她的长发,哑声说:“为什么要批评你?你这次做得很棒,也很勇敢,只是……”
“只是什么?”沈岁宁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
他的喉结滚了滚,嗓音发涩:“只是我私心你不要做这么勇敢的人,比起其他人,我更希望你是安全的。”
沈岁宁沉默了会儿,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我只在意你能不能好好的,其他人都不重要。”顾衍将她往上提了提,额头抵着她的。
“不会。”她摇摇头。
因为昨夜他出现的时候,她也希望他可以自私些,不要那么不顾一切。
“我那时只是觉得,她和小时候的我很像……”沈岁宁在他身前,低声解释缘由,“她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她了,爸爸也常年在外打工,照顾她的奶奶也在前一阵子去世了,她一个人在家。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去的话,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那她就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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