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怕这句话传出去外人说她不孝顺,因为这句话压根就传不出去。
府上还有好几位尚未说亲的姑娘,老夫人和侯夫人可绝对不允许江家姑娘的名声有损,连之前她失踪近一年的消息都被瞒得死死的。
老夫人可以连装都不想装了,一张脸直接拉了下来,脸色比锅底还要黑。就连杨氏也不喝茶了,意味深长的朝着这边看过来。
江新月看出来在这里只会继续无意义地纠缠下去,完全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直接站了起来,“祖母,伯娘,母亲,我院子里正点着库房里的东西,现在得要回去看看,便先行退下了。”
赶在老夫人彻底发火之前,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她听见了茶盏碎裂,还有大伯娘杨氏的惊呼声。
老夫人这次真的被气得够呛,从来没有一个小辈敢这样忤逆她,就是连现在的怀远侯都不敢!
而她江新月又算是什么东西,往常借着徐家的势来顶嘴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公然违抗。
“连个儿子生不出来就算了,看看你现在养的什么好女儿!”老夫人实在是气不过,抓住徐氏的一只胳膊猛得捶了两下。
这力道可不轻,徐氏吃疼想要往一边躲。
就听见老夫人带着哭腔说道:“可怜我的儿为了你,至今不纳妾延续香火,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出了事阖府上下的人都关心她,替她瞒着,她却丝毫不领情。如今只有这么一点儿能帮得上家中的用处,她也不肯!”
原本要躲开的徐氏,听到这句话之后到底没让开,生生挨了老夫人好几拳。
她同江仲望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哪怕知道她不能生育,江仲望至今没有生过一丝纳妾的念头,就连通房也没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已经害得江仲望为了自己违背孝道,在老夫人面前更是硬气不起来。哪怕落在身上的拳头疼得让她想哭,她还是咬咬唇忍了下来,颤抖着声音说:“我……我等会就去劝劝她。”
杨氏迟迟行动,这才将老夫人拉开,劝和道:“二弟妹,你也别怪老夫人生气,她这不也是为了新月好。她失踪大半年没个踪迹,耽搁了婚事,也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老夫人神色缓和下来,杨氏弯下身替徐氏将衣服的褶皱撑平,苦口婆心劝着:“别看徐家那边说得好听,可瞧瞧新月回来这么久,徐家夫人也没帮着安排什么。新月自幼听徐家那边的话,同我们生分,这次回去怕是又要找徐家那边的人说,这可不就是误会了。“
这事江新月能做得出来,偷偷溜去徐家告状的事从小就开始做。
她原本就对徐氏这个儿媳妇不大满意,总觉得徐氏娘家太过强盛,压着江家一头。可徐家再是强盛,徐氏不也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这很长一段时间满足了老夫人心底的私欲。
可很快江新月出生了,这个小白眼狼就是养不熟的,成天往徐家告状,徐家也借着这个由头不停插手江家的事。
老夫人心中的火气更大了,又猛得往桌子上一拍。
徐氏被吓了一跳,立即说道:“我回去就好好同她说,这段时间就好好呆在院子里做衣裳,好好打扮,什么地方都不许去。”
“这丫头主意太正,怕是不会听你的。”杨氏道。
“那我就同她住在一起,我亲自看着。”徐氏保证道。
“成了成了,你去和她说说吧。”老夫人耷拉着眼皮子,眼周的皱纹像是那老树皮一般,不耐烦地朝着徐氏摆了摆手。
徐氏连忙说是,往外面走。
等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了,杨氏才回坐到老夫人下方的位置上,小声问:“您说那丫头会听话吗?”
“会的,别看她对她娘也顶撞,可到底在意她娘,从小就护着。徐氏强硬下来的话,她不会不听的。”老夫人这一点看得极准。
杨氏浅笑着,伸手开始替人按胳膊,连声说是。“只不过新月这孩子,回来之后脾气更大了,亲事也是件难事。她及笄的时候,徐氏还说要将自己所有的嫁妆都留给这孩子。怕是得了这笔钱,她在外面更是不知轻重,迟早会惹来祸事连累江家的人。”
老夫人转过脸,慢慢看向她,眼光中带着深意,语气不明地“哦”了一声。
“我娘家那侄子,近些年虽然瞧着不上进,但说到底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知根知底的人。现在府上就盼着,他能够早点儿成家立业,聘礼早早就开始准备了。也都不图其他的,就是想着能有个人约束着收收心。”
这是杨氏第二次在老夫人面前提这件事,头一次老夫人只让她同徐氏商量。
这次老夫人倒是给了个准话,“等过年的时候,让那孩子来府上看看。”
“唉,那感情好。”杨氏连忙点头,更加仔细地侍候着。
——
镇国公府。
托顾君珩寻找簪子出处的裴延年踩着天黑才回来,按照惯例去自己母亲的棠春院请安。
还没到院子门口,里面就响起了年轻男子的暴怒声,“我不想要成亲,我要去边关去骑马,去打仗。现在定亲算是怎么回事,这不就是在害人家姑娘吗!”
紧接着便是下人劝阻的声音,而后又有低一点的女声,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大抵就一一些规训的话。
因为年轻男子的声音更加激烈了,怒吼着:“凭什么我不能去!三叔在我这个年纪,早就能领队上战场了!”
有眼尖的下人见到裴延年来,立即躬身行礼,“国公爷。”
听到这三个字,棠春院里立即安静下来。
裴延年颔首,随后进入,一路上院子里的下人纷纷低下头,恭恭敬敬朝着他行礼,直到他离开才敢站起身来。
这倒是不是说裴延年有多苛刻,实际上裴延年在边境待的时间很长,不耐烦说这些规矩。
可他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强了,又不苟言笑,那种绝对实力之下产生的威压让人心生崇敬又不得不畏惧。
挑着帘子,进入到室内。
裴国公府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桌椅板凳这些,并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摆件,因此门口处有一大片空旷的地方。
此刻空旷处被一群人占满了,下人们将位年轻男子围成了一圈,年轻男子伸出手使劲往外面扒拉着。
而见到他进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僵硬住,看上去更像是一幅木雕。
刚刚一直闹着嚷着要去边境建功立业的裴策洲,在见到来人时,顿时就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咽喉的鹌鹑没了声音。
他讪讪地站正了身体,小声道:“三叔。”
下人们也迅速放开他,往后站成了一排。
裴延年扫过一眼没说话,朝着母亲温氏和长嫂邵氏问过好之后,他才在下方的位置上坐下来,看向自己的侄子。
说是侄子,其实裴策洲比裴延年也小不了几岁,可两个人几乎就是两个样子。
裴延年是挑着老国公和温氏相貌上的优点长的,相貌优越到不像裴家人。又因为风吹日晒,他的相貌增加了几分硬朗,强大而又沉稳。但是裴策洲更偏向母亲温氏的相貌,从小又锦衣玉食长大,唇红齿白,一眼看上去便是家中富裕的少年郎。
而此刻他站在门口闹别扭,更像是要不到糖的稚童,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担当。
裴延年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又问自己的长嫂,“怎么回事?”
邵氏这些年一直在礼佛,说话也是温吞的,“原本我同婆母打算,趁着这次过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替他定下一门亲事省得他一直往外面跑。谁知道他听说这件事,收拾包裹要离家出走,被府里的家将抓了回来。”
裴策洲往前站了一步,又在裴延年望过来的视线中往后躲了躲,弱弱地辩驳着。“不是抓,是我没动手。”
裴延年眉心蹙起,却也没去戳穿,耐着不悦反问了一声,“那你原先准备从何处出发?去边境的哪一城?怎么解决这一路开销?在何处投军?”
“没……暂时还没想好,但是我带了不少银子,路上能打听去哪。”裴策洲声音越来越低。
裴延年脸色沉了下来,“便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东去边境?府中这么多退下来的老将,你也没想过去问问?”
裴策洲被吓了一跳,嘴里打着磕绊,“我……我……”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邵氏脸色也不大好看,攥紧了自己手中的佛珠。
温氏打了个圆场,“他还是个孩子,思虑不周很正常,等日后成亲有了家庭,就能沉稳下来。”
她摆了摆手,“邵氏,你同策洲先回去吧。过几日便是宴会,你看看帖子上请了哪些人家,可以提前打听打听。”
邵氏点了点头,起身带着被吓到的裴策洲离开。
屋子里侍候的下人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等屋子里没了人之后,温氏才忍不住反驳,“策洲是个好孩子,就是经历的事情少没那么稳重。你若是想要教训他,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裴延年提醒道:“他已经十八岁了,并不是八岁。”
“母亲,你太惯着他了。”
梁上悬着好几盏八角宫灯,屋内明亮如白昼,却因为裴延年的最后一句话陷入到古怪的氛围当中。
裴延年绝不觉得古怪,实际上他也能理解母亲同长嫂对裴策洲的偏爱,毕竟裴家还能喘气的人就没有多少。
可裴策洲实在有些不像话了。
他提议道:“等您的寿辰之后,我便将他带去东大营呆上几个月,好好磨磨性子。”
“这样也好。”温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神情讪讪,又忍不住看过去。
裴延年就端坐在椅子上面容深邃硬朗,灯光下明暗交错,线条流畅分明。肩背挺拔沉稳,同他的父亲和兄长相比也毫不逊色,是那种可以看出来的优越。
可身为亲生母亲的温氏对这样的裴延年其实是陌生的。
她有心想要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便出声询问,“你不是说你的夫人就是在京城?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们既然已经成亲了,总该领进门来看看吧。”
裴延年想起那张送去还远侯府的帖子,有些无奈道:“她有些事情要做,等等过段时间吧,就便带着她回来。”
温氏“哦”了一声,又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倒是裴延年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要告退,“您先好好休息吧,策洲的事我会处理好,您不用担心。”
温氏一只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往上倾,最后看着裴延年沉毅的面容,又坐了回去,只道一声“好”。
第21章
021
江新月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她找借口从福寿堂出来没多久,自己的母亲徐氏也跟着过来,开口便是一句,“裴家的宴会,我们必须要去。”
“我也没有拦着不让你们去啊。”江新月绕过徐氏,让青翡拿点银子和铜板过来开始清点。
看大夫要花银子,说不定还要抓药。要是有时间的话,还要往小院去一趟,将卖马得来的银子还给裴三。想了想,她又把银子往下拿了点。裴三没有钱的话,后面她想让他离开京城就可以抓住这点来诱惑。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拿着荷包将银裸子装进又装出,当旁边的徐氏是隐形人一般。
徐氏见状,一手拍了下去,将荷包打落。
荷包砸落在桌面上,有几枚圆滚滚的银裸子从袋口的地方滚落出来。
“最近你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里想想,宴会上穿什么。我这几日都不回去了,就住在这里帮你拿个主意。”
“谁教你这么做的?”
“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没有人教我。”
脖子梗得笔直,徐氏同女儿对峙了大半天之后,见女儿精致的小脸绷紧,她的肩膀又回落下去。
她不能理解地问:“这对于你、对于江家来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现在你的祖母、父亲和其他人,都对你有些不满。去趟宴会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还能让她们对你有所改观,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徐氏脸上那股天真的疑惑丝毫不作伪,并不像老夫人那般带着蔑视和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垂怜,而只是单纯的困惑。
那瞬间,她像极了被时代抛弃呆坐在井底的守旧女子,看向井口繁华的世界抓住一个过路人,疑惑地问:“难道呆在井底不好吗?井底这么安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氏也是个可怜人。
江新月心底的那点对母亲的怜惜又被唤醒,认真说:“因为讨好只能换来轻视,而不是想象中的喜欢。去镇国公府皆大欢喜的也只是她们,并不是我,对于我没有好处的事,我又为什么去做。”
徐氏眼底的神情变了变,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
她心中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期望,哪怕能让母亲对老夫人产生一丝一毫的不满,今日说的这番话都是值了。
可就在她紧张的眼神中,徐氏很快摇了摇脑袋,重新恢复了原本固执的模样。
“你都没有试试,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接纳你呢,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一口血直接堵在了嗓子眼里,江新月差点被气笑了,也没再说什么,朝着自己屋内走去。
她原本以为徐氏说要看着她的话是假的,毕竟徐氏对她那个父亲实在上心。就是小时候她发了高热,徐氏白日来照顾她一整日晚上还是要坚持回到自己的院子,说是想自己的夫君了。
她就等着徐氏什么时候回去,她能找个时间溜去外面,该找大夫找大夫,该吃药吃药。
可这次徐氏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真的在院子里守了她好几日。就算后来她改口说愿意去镇国公府的寿宴,徐氏也仍旧在抚芳院里呆着。
“我知道你,你现在答应了,说不定转头就去你舅舅家不回来。”
江新月是真的着急了。
这几日她恶心反胃的症状还在加重,平日里爱吃的食物现在多看一眼都觉得腻味。可偏偏这几日母亲与她同进同出,就是到了晚上徐氏也要亲眼看着她睡下才会去东屋那边睡下。
为了不引起察觉,她拼命地掐自己的胳膊想要用疼痛将那种反胃的感觉压下去。几天下来,自己的两边胳膊都被掐得青青紫紫没一块好肉。
更重要的是,万一她有了身孕,这月份可不算是浅的。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堕胎都堕不了。
眼见着日子越来越接近,江新月也知道自己前去赴宴的事也板上钉钉了。
为了不惹出新的乱子,她决定先跟着去裴家,再从宴会上偷偷溜出去,先看了大夫再去想想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等到了裴老夫人生辰这日,她刻意没有戴什么首饰,就是衣裳也选了身简单轻便、颜色素净不惹人眼的。
徐氏却不是很满意,跟在后面一直念叨,最后又拗不过只能任由她去了。
因为早上的这个小插曲,等她们走到垂花门时,其余人就已经在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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