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坚韧如疾风劲草,锐利如寒芒出鞘,张格凝视着她清透明亮的眼睛,半晌,突然释然地笑了:“好。”
愿你我瑕瑜互映,长短相携,笑对风雨,共赴华年。
第27章
大局 女人要识大体?识个屁!
君衡今天又在外面忙了一天。
上午先是要盯着所有赶尸车运出城, 驱赶疏散四周的百姓,防着生出民乱。这场大雪来得突然,对许多家庭来说, 亲人的死亡自然也很突然。尤其是家中有幼儿的,冻死冻病的更是数不胜数。
穷困或许能让人习惯许多人间惨事,但穷困并不能断绝人所有的感情。纵有王爷在场坐镇, 凄凉悲切的嚎丧依然响彻城门, 久久回荡。
君衡忙完此事已是晚霞垂天, 趁着天色尚未全暗,君衡又赶紧派人去找上官季仙,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城北距离城南甚远, 结果临到二人用完哺食都要睡下了, 衙役才传回消息,说是城南外涌进了许多附近的灾民。
衙役:“回殿下,乡里好些草棚房都叫压塌了, 土房好些, 可也叫雪堵得出不去门。虽然村里家家都有存粮,但这次好些人家养了一年的牲口都冻死了。偏偏大雪封了路, 拉不来县里又卖不出去,自己还不舍得吃,可不得把人急死吗?这好容易连着出了两天大太阳, 雪化成了泥,虽说走起来艰难些,但好歹是能出村了。”
所以家里冻死了牲口的百姓, 那是片刻也不敢耽误,一见雪化,赶紧便拖着自家牲口进城来了。
衙役家里也有在村里的亲戚, 此时带着几分庆幸道:“亏得是大雪下得天寒,牲口都给冻上了,没腐也没坏,还照样能卖钱哩!不然四里八乡这么些人,今年这个年可要不好过了。”
村里人家养个牲口多不容易的,那是无时无刻不得精心照料着,比伺候个孩子还上心,就盼着年下能将这牲口拉来城里卖了换钱,一家子好过个宽快年。来年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可有不少要从这里头出呢!
君衡听了也觉得庆幸:“那上官世子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也跟着跑城南去了?”
衙役:“哦,这不是路不好走吗,好些乡都是整个村拖着车一起来的,走了两天,今儿一早才走到城门口。这乌泱泱那么多人,还拖家带口牵三赶四的,城门卫还以为是灾民暴动呢!”
灾民暴动可不是小事,城门卫火急火燎跑去向刺史府报信。卢刺史一听也吓了一跳,城里府军现在大多在清路,一时半会连兵马都召不齐。四下一看,上官季仙正好在刺史府,玄甲军战力以一当十,比府军还好用呢!
衙役道:“上官世子带人过去后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想着先把人疏散开,可城里的路刚通开,四下都乱糟糟的,根本没人做买卖。乡民卖不掉牲口又都不肯走,上官世子一看没办法,只好先自己掏钱把牲口都买了。现在玄甲军正在满城找车,想着怎么往回拉牲口呢!”
君衡:“……”是上官能干出来的事儿。
张格:“……”听起来怪怪的,但意外又很合理?
衙役退下后,君衡和张格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说。
君衡原本心中很恼火上官季仙不告而别,害张格陷入险境。但如今一看:“当时事态紧急,上官也是为了大局,并不是故意留你一人在府里。”
张格低下头,无言以对。
她自然明白灾民暴动是多大的事,君衡又说卢刺史绝不敢与康王勾结来害他,那在上官眼里,刺史府就是安全的,所以扔她一个人在里面并不会有危险。
人人都没有错,君衡是为了百姓,上官也是为了百姓,大局面前,她个人的一点不安好像确实不值一提。
女人要识大体。
君衡见她不说话,正要再说,张格却突然带着三分火气道:“我不说上官季仙,我只说你。你以后再出去做什么,能不能和我说一声?我不想再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雀儿一样一无所知,连你每天在什么地方,在见什么人,在办什么事都不知道!”
识大体?识个屁!
第28章
驯服 “她更容易驯服。”
她差点受辱, 死里逃生,凭什么憋着不说,她才不要把自己憋屈死!
然而这话的内容却令君衡的眉头瞬间一皱, 下意识道:“你知道这些要做什么?”
什么?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不耐,张格不高兴地抬起头,却正撞见君衡眼底一闪而过的戒备与警惕, 倏地便愣住了。什么意思, 他, 难道他还在怀疑……
瞬间,张格一颗心如坠深井,茫然无措。
气氛有一刹那的凝滞, 君衡意识到不妥, 立即便转了神色,改口道:“我是说……外面的事都是些又复杂又麻烦的琐事,和你说你又不懂, 听完还要跟着担心, 何必呢?”
君衡转了话题道:“对了,你之前说康王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见到他了?”
“我……”
张格垂下眼帘:“没有,我只是听元娘提了一句,说杜夫人那里有贵客到, 一问才知是康王。我一早就没见到上官,你又不在府里,我心里害怕, 只好赶紧跑出来。”
原来,她真的无人可信,无人可用, 无人可依。
张格也自然而然转了话题道:“对了,送我出来的那个卢家小娘子卢春,我十分喜欢,听说卢家绝妾孽,一直只拿她当婢女看待。既然如此,我能不能向卢家要了她来?连同她的养娘和舅舅,以后就做我们幽王府的人。”
鉴于君衡方才的反应,张格的语气不免添了一丝谨慎:“我是想着将来我们开府总要有自己的人手,卢家小娘子出身范阳卢氏,又自幼受教于卢氏家学,正是担任王府司闺的上佳人选。”
大周的女官体系很完善,除了内宫中的六局二十四司,太子的东宫与各个王府自然也是有女官的。
三司下有九掌:司闺、司则、司馔,领着掌正、掌书、掌筵、掌严、掌缝、掌藏、掌食、掌医、掌园。九掌之下又各有女史,辅佐王妃总领着王府内院诸多事宜。
可是身为幽王妃的张格,身边别说女官了,连个婢女都没有。说实话,她真的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做这个王妃。也不知道……君衡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还会不会让她做王妃。
张格再次垂下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我、我以前只是个奴婢,有许多事都不懂,要是说错了,你不要生气……”
融雪时,天是极冷极冷的。哪怕屋里烧着炭盆,却怎么也暖不透这冰了好几日的屋子。
君衡瞥见她两根冻得青紫的细白手指不住绞着自己的袍角,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伸手过去将她揽进怀里:“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其实连君衡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在心里斟酌一番,缓声道:“我说过,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从前是什么人,也不重要。在我心里……你是很好的。”
只是,那个不清不明的隐患始终卡在哪里,卡得他想进,却进不得;想退,又退不下。
每每当他觉得可能只是误会,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她却又会做出一些不合常理,让人怎么想也想不透的举动,实在不类寻常女子,叫他不敢完全放下戒心。
比如这次,只是听说康王来了相州,有必要孤身一人闯出刺史府,宁肯将自己陷入险境里,也要到官衙来……打探他在做什么吗?
君衡心中摇摆,面上却分毫未露:“至于那卢家小娘子,我特意吩咐卢刺史让两个女儿都过来,本就是想给你找个帮手。”
张格惊讶抬头:“你……”
君衡见她神色,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笑了:“我怎么会随随便便放个陌生人靠近你,自然是查过的。这两个女娘虽然都在卢氏家学受教,但世家女子大多心高气傲,卢元恐难驯服于你。卢春的身份却正好,既无倚仗,又无前程,对卢家也没什么念想,断得干净才好收作自己人。”
明明是为她着想,却不知为何,张格后背突然窜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连呼吸都哽住了。
她极力掩饰住自己的神色,重新钻进他的怀里搂住他,轻声道:“是,我也这样想,卢春……更容易驯服。”
话题回到内宅琐事上,君衡的心情便放松下来,耐心地教她:“开府一事,所涉甚多。不单是你无人可用,我现在也无人可用,一切都需从长计议。但也不必为此忧虑,你是亲王妃,这天下只有你不想用的人,不会有不够用的人。若这个也不驯服,再换一个就是。”
像是被什么咬住了心脏,张格的姿态瞬间更温顺了些,柔声应道:“是……我明白了。”
君衡拢了拢她浓密细软的鬓发,犹豫一瞬,又道:“我虽已不是太子,却也并非全无倚仗,此去幽州也并不是远逐流放这么简单,自有正事要做,所以你不必终日惶惶不安,也无需挂心我的安危。”
这还是君衡第一次透露他们的处境和前路,张格很想再问清楚些,但一开口却又想起他方才的戒备,立刻又住嘴憋了回去,最后只能道:“嗯,好,我知道了。”
……
这一夜,夫妻二人自然还是睡在一处。
他们虽不能圆房,但君衡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男人,如花美眷在侧,还是名正言顺的妻子,能忍住完全不碰的只有圣人和太监。
不过自从离了公主府,君衡心里存着怀疑,张格心里存着忐忑害怕,两人同床异梦,竟再也没有过酒醉那夜的亲昵。
之后两人不是在路上就是赶路累了一天谁也没心情,好不容易君衡决定放下猜忌,张格又病得半死不活。等病好了,雪灾又来了。
算起来,距离张格表白心意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竟才是他们第一次心无旁骛地躺在一起,可以想点正事以外的事情。
君衡忍不住慢慢靠过去……
第29章
再遇 “皇嫂,别来无恙?”
男女情事是什么样的呢?
曾经牡丹了二十二年的张格对此是十分好奇的。而上次酒醉时的浅尝辄止, 带给张格的感受只有一个——小黄书诚不我欺!
和喜欢的人亲吻、爱抚、耳鬓厮磨,那真的是一种醺然欲醉,让人沉迷的感觉。虽然她现在还是对深入交流有点......跃跃欲试的胆怯, 但那样刺激又舒服的体验对于一个牡丹来说真的蛮有趣。张格不但一直记得,甚至有点儿回味——食髓知味。
但今天君衡再次靠过来后,不知是因为白天的经历, 还是因为方才他言谈间突然流露出的戒备, 张格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
房里熄了灯, 昏暗的床帐内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清冷月色噙着三分寒意透窗而入,照见床帐内交叠在一起的男女。
君衡俯身吻上张格的侧脸, 他的吻和他平日内敛的为人全然不同, 强势且霸道,既不轻缓,也不温柔, 带着十成十不容忤逆的气势, 让身下的人动弹不得。
直到滚烫的唇终于离开她的唇瓣滑到耳后,张格才终于得到片刻喘息之机。君衡用唇齿厮磨她的耳后, 正要咬住她的耳珠,张格却突然偏头一躲,但下巴立刻就被捏住转了回来。
“羞什么?”君衡问完见她不说话, 身子也不似上次那样放松,一直僵硬得放不开,不禁一皱眉, 停下动作。他想了想,探头出去点起床头小几上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在布帘上透出模糊的光圈,张格见他半坐起身低头望过来, 不觉揪住身下被褥,指尖微白——她突然想起春娘的话:王爷的宠爱是您的力量。
她是不是不该拒绝,是不是该抓住这个力量……
“怎么了?”君衡伸手过去试探她的额头:“不舒服?是不是今天跑这一趟又着凉了?”
张格一愣,见他眼中没有半分不快只有关切,紧张的心情顿时一松,摇头道:“没有不舒服,我……”她抬起右手轻轻攥住他里衣的衣角,试探道:“我只是有些累了,想睡了。”
君衡摸着她额头没有起烧,松了一口气:“没有不舒服就好。”
再想想她今天身体刚好就担惊受怕跑了一天,也确实该很累了,于是扭头吹灭油灯,躺下将她搂进自己怀里:“那睡吧,这屋子夜里冷,靠着我暖和些。”
张格感觉到他有力的手臂圈上来,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嗯……”
他的身体确实很暖和,天气越冷,这个怀抱就越暖和,特别是赶路的时候。
这里的冬天真的很冷,不管点多好的炭,总也捂不暖单薄的马车。
北地渐近的寒气顺着木板的缝隙不住往人骨子里钻,每每让张格从头皮凉到脚心,连牙齿都跟着打哆嗦。
而每当她说自己冷了,君衡就会立刻解开自己的大氅将她兜进怀里,用他的体温包住她,用他的手温暖她。
旅程枯燥,上了官道常常一走就是几个时辰,君衡就这样不厌其烦地抱着她,动也不动。
有时候张格甚至会想,要是她那天在船上没有听见他和上官季仙说话就好了。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多纠结。
她大可以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好,为自己得遇良人而高兴,为能在陌生世界有一方依靠而安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时上了天堂,一时又跌入地狱,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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