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后看看康王,又忍不住偷偷瞄一眼张格,见她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想法。
而场中听见这话的君睿一怔后也反应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正想说话,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看了一眼场边静静立着,面无表情的张格。
“……”
君衡凝目一瞬,突然就改了主意,嗤笑一声:“我这次没得手,是因为卢家那丫头碍事,下次……可就不见得了。”
声音不轻不重,但也足以在场之人听清。卢刺史等人终于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没得手!没得手好啊,没得手就是无事发生!无事发生就等于万事大吉!太好了!
至于下次……下次什么?什么下次?管他是什么,反正不会在相州,只要不在相州,关他们屁事,卢刺史只当没听见。
君衡却不能当做没听见。君睿这反应却有些出乎君衡意料,他低头看一眼,见君睿一双眼睛竟然看着张格的方向,眼底一沉,声如冰刺:“不会有下次。”
说罢也不欲再与君睿啰唆,转身欲走,身后君睿却又突然用极轻的声音追了一句:“皇兄,你的女人很香,你尝过吗?”
君衡顿足,握住龙渊的右手瞬间青筋毕现!
……
然而,君衡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汹涌的杀意,提着木仓大步离去,没有回头。
君衡离场,双方护卫自然卸了冲突,康王府的护卫连忙上前围住君睿:“王爷,您这腿?不然还是先传副担架来吧。”
君睿却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紧盯着君衡的动作。见他下场后将木仓往上官季仙那里一扔,转头便牵起她的手向后院走去。而她明明方才还像个刺猬一样,君衡一接近,竟瞬间就软了姿态,一声不吭由着他拉扯……
“王爷?”护卫问完话不见回音,再看君睿一张脸黑如煤炭,还以为他是疼得狠了不愿再等担架,连忙弯腰要背他。君睿却抬手挥开护卫,满目阴沉道:“传讯,给孤查查这个幽王妃,张氏。”
“……”护卫垂首:“是。”
第32章
对峙 “不吵不闹的夫妻,走不长。”……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刺史府后宅正房院外,一片静寂,悄无声息。
卢春看一眼紧闭的房门, 担心地问谢佩兰:“王妃不会出事吧?”看刚才王爷那黑漆漆的脸色,显然满肚子怒火,万一……可怎么办呢?
谢佩兰心里也在打鼓:“不能吧?我看王爷方才也不像是冲着王妃去的, 那不是冲着康王去的吗?”要生气也是生康王的气, 这事又不怨王妃, 干吗生王妃的气呀!
一旁的谢佩松却道:“那可不好说,这事儿是不怨王妃,可做丈夫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知道?何况王爷还不是个普通男人, 那是皇子, 从前还是太子呢!”
谢佩松以往虽然没见过皇子,可他自己是男人,平日也见多了男人。就是个普通爷儿们遇上这种事, 心里都难保不膈应, 何况王公贵胄?
“唉,不过王妃的样貌确实太惹眼了, 也难怪那康王觊觎。”谢佩松自己虽不敢乱想,但他太知道男人的心思了。这要是寻常男人谁家有这么个婆娘,那肯定是关在屋里藏着掖着不敢叫人看见。
这种娘子根本不是普通人能保住的, 也亏得幽王自己也是王爷,身份压得住,不然早不知让谁抢去了。
谢佩松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让卢春更焦虑了,而且她心中还有另一重隐忧——王妃之前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王爷。她们都以为雪灾一结束,康王一定会立刻离开相州, 那这件事就会变成一个秘密。可现在王爷不知怎么提前知道了此事,那……它很可能就会变成王妃的另一重罪过。
这可如何是好?
……
卢春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屋里的气氛确实不太妙。
君衡废了君睿一条腿后,没有再理会任何人,拽着张格径直回了他们这些日子的住处,关上房门就开始静坐。
张格见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进屋后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话也不说一句,只一个人坐在圆桌旁生闷气,心里渐渐不免有些忐忑。
其实张格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甚至做好了他会大发脾气,怒火冲天的准备。为此脑子里还左右纠结了一番,想君衡要是真的发怒,她是该挺着骨头硬气到底好呢,还是立马滑跪软语讨好,求他不要生气更好?
要是前者,好处是她不用折了自尊委屈自己。坏处是,万一他厌弃了她,失去王爷这个倚仗,她以后的处境可能会很惨,会有更多、数不清的委屈在等着她。
要是后者,好处是若能挽回君衡,她以后还能继续做这个王妃,可以躲在他身后不必孤身一人面对这个世界。坏处是……她不大敢想这个坏处。
张格这一路都在左右权衡,智商小人儿在脑子里说:肯定是赶紧去跪啊!还等什么呢?你现在一无所有,失了宠爱那不是找死吗!但她的双腿又好像已经僵住了,自从进了这屋子,就直愣愣地站在门边,再不肯向君衡的方向靠近一步。
张格想起妈妈以前说她是个犟种,死犟:“乐乐,遇事不能老这么犟着,不能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然你早晚会吃亏的!”
其实张格有时候也挺恨自己这副脾气的,可是妈妈,软下膝盖真的好难啊……
两人就这样在屋里一坐一站各自静默,不说话,也不看对方。一刻钟、两刻钟,沉默到第三刻钟,还是张格先撑不住了,低声道:“你、你不问吗?”
像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砸下一枚石子,些许惊心,些许波澜,扰动心绪。
君衡转脸看她,神情晦暗不明,但语气还是一如往常般波澜不惊:“问什么,你觉得我应该问什么?”
“……”张格也不知道。
仔细想想,好像是没什么好问的。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知道了,却若无其事什么也没问。正如自己,发生了,却若无其事什么也没说。
张格垂下头:“没有就算了,该吃饭了。”说罢转身就想离开,却不料刚打开一条门缝,一只手突然越过她的肩头,砰的一声将门合上,张格心里一沉。
君衡抵住门,见她硬挺着脖子仿若一块僵直的木板,不肯回头,也不肯低头,顿时五味杂陈。但两人对峙半晌,最后这万千心绪却也只能化作淡淡的一句轻语:“当时……很害怕吧。”
“……”
漫长的沉默后,有晶莹的泪珠顺着洒金石榴裙一颗、一颗砸在鹿皮小靴翘起的云头上,渐渐晕开一片湿痕。
君衡伸手掰过张格僵直如木的身体,见她还是倔强的不肯抬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所有话和情绪都憋了回去,不再说什么了。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拥进怀里,语气还是波澜不惊,但却不像方才那么生硬了:“是我不好,不会再有下次了。”
张格心里一酸,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把头埋进去……
“嗯。”
·
相州之行,起于病,终于伤。
虽然君衡最后什么也没有问——没有问具体情形,也没有问张格为什么不告诉他;张格也没有问,没有问君衡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也没有问他到底知道了多少,相信了多少。
一切的不解、怒气、伤心,都好像在那场漫长的沉默对峙中消匿于无形了。
但,真的消失了吗?
……
离开相州驿站,枯燥的旅程重新开始,生活好像回到了从前,却又好像没有回到从前——君衡不再坐车,而是改成了骑马。陪张格坐车的变成了卢春和谢佩兰,赶车的变成了谢佩松。
看起来好像很正常,毕竟同是女眷,在一辆车里会更便利些,而君衡一个男人,整日在车里窝着,看在周围士兵的眼里好像也不大好。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张格挑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只能看到君衡骑在马上的背影,和从前一样如山岳般沉稳,却又好像多了一丝落寞和压抑,令人不安。
君衡一日比一日沉默。从前他沉默,是因为性格本就内敛安静。现在他沉默,却是因为肚子里心事重重,是因为……他们变得生疏了,无话可说了。
卢春见张格满脸心事,刚想开口,却被谢佩兰拦住了。谢佩兰摇摇头,伸手从面前烧着热水的小铜罐里拿出个蜜橘,递到张格面前:“王妃尝尝,用炭炉热过了,不凉。”
张格回神,见两人满眼关切,放下车帘将蜜橘接过来,笑了笑:“谢谢兰姨。”
谢佩兰看她连笑里都凝着浓浓的愁绪,忍不住一叹。照理这事儿其实不该她们张嘴——王爷王妃之间的事,岂是他们这种小人物能插手的。何况她们才跟了王妃几天,这种夫妻之间的隐事,就是亲爹娘都得思量思量再说。
但话又说回来,这样年轻的姑娘,生的又这样明媚,还从不自矜身份,一口一个兰姨的叫着,实在是惹人怜惜。且……和春儿一样,这也是个没了亲爹亲娘的孩子啊!突然成了婚,嫁的又这样复杂,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要是她们也不说,还有谁能和她说呢?
谢佩兰心里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开口了:“王妃既叫我一声兰姨,那我能否托大说两句?要是说的不对,王妃就只当吹了一阵儿风,别忘心里去。”
张格一愣,看看手里的橘子,低下头:“嗯,兰姨你说。”她最近也确实也有些茫然,辨不清自己的心,也辨不清他的心,进退两难:“您是长辈,又见多识广,若有要教我的只管说。”
其实他们突然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因为康王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都发现了一个事实——他不信她,她也不信他。张格是早就知道,君衡却是突然才发现的。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却都无法开口、无法解决。
谢佩兰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她只能就事论事的说:“其实夫妻两口子过日子,有个磕磕绊绊的再正常不过。我虽然没嫁过人,但好歹也活了半辈子,从我们老家到逃难这一路,再到府里这十几年,见了不说上千对,也得有个几百对夫妻了。别管形形色色什么模样,贫的富的、老的少的,就没有不拌嘴不磕碰的。”
“这夫妻两个拌嘴的理由呀,也是千奇百怪。你就说卢府那后廊上吧,因为婆媳、因为孩子,因为这个月男人拿回来的钱少了两贯,因为娘家亲戚上门打秋风。因为喝酒打牌不好好过日子,还有那偷摸逛花楼叫媳妇子揪住的,哪月没有个三五桩。”
“后廊庑里住的都是下人,没读过几本书,也不识得几个字,那闹起来可不比富贵人家斯文体面,都是真刀真枪地闹,鬼哭狼嚎地闹,孩子哭婆娘叫,折腾得一廊庑的人没有听不见的,可热闹呢。”
谢佩兰见张格一双大眼睛望着她,透着几分少见的乖巧,不由笑了。她伸手过去把她手里那怎么也剥不完的橘子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剥干净,塞给张格一个橘子瓣:“可别看一家家闹得多天翻地覆,你打我杀,但只要晚上灯一灭门一关,还往一个被窝儿睡觉,一口锅里吃饭,这日子就还能继续往下过。”
张格嚼着清甜的橘子瓣,听见谢佩兰温和慈爱的声音问:“但王妃,你知道什么样的两口子最过不长吗?”
张格摇头。
谢佩兰轻轻一叹:“这最过不长的,就是那种不吵也不闹的夫妻。面儿上瞧着客客气气和和睦睦,其实内里一个比一个犟。恁多少误会委屈从来只憋在心里头,碰上什么事儿这个不说,那个不问,只管撑着面子上的平和,其实底下的心呐,早就越走越远了。这样走着走着,最后往往就再也回不去了。”
张格沉默,一阵北风忽然吹起车帘一角,她又看见了那个熟悉落寞的背影。北地的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冻得人一哆嗦——没有了那个温暖的怀抱,这古代的冬天真冷啊……
张格默默关上车帘,低声道:“我明白了,兰姨。”她要好好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做。
但没想到还不待张格想明白,队伍的行进速度不知为何突然加快了。他们不再在州府驿站多做停留,反而只在沿路荒无人烟处扎营休息,队伍守卫也愈发严密,士兵的状态也一日比一日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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