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和别人分享食物的感觉。因为每当这时,心中的寂寞和苦闷都会短暂消失。
“鹤田?”
耳边响起略带慌乱的嗓音,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竟已经湿漉漉一片。
无声无息的泪水,没有预兆,也无法控制。
我从小性格冷硬好强。记事之前的幼年期不算,十几年来,也就只有得知父母死讯的那天,曾无助地流泪过一次。
也许是离开了乌丸家,我的精神暂时松懈下来一点,身旁又是能够放心信任的人,不自觉就放任了情绪。
我放下碗筷,接过少年递来的手帕。
“抱歉,因为太美味了。”
一听就是瞎编的理由,他却没有戳穿,也没有笑我,反而认真地说,下次想吃的话,还会给我做。
你这样会宠坏我的。我在心中暗暗想道。
但是我不可以依赖这份温柔,今天过后,我需要学会独自生活,自己照顾好自己,一个人去战斗。
吃完饭后,诸伏前辈没有马上走,大概是体贴我独自在新环境不习惯,想多陪陪我。
我们一起写完了习题,讨论了功课。直到夜色已经深了,他才提出告别。
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不舍的情绪。
我有些冲动地伸手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眼眶又有些湿润起来。
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也许很害羞,也很困扰。但我顾不得那么多,只想从信任的人那里获得支持的力量。
“正义真的会实现,坏人会被警ꔷ察制裁的,对吗?”我问道。
他肯定地应了一声。
感到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的眼泪还是没能完全忍住,泄露了一点,蹭在了他的衣领上。
入间冬月,不要再继续了,不可以拖累他。花歌生死未卜,说不定正在遭受折磨,还等着你去救她,你不可以如此软弱。
我咬牙忍住了想要继续撒娇的想法,放开手抬起头来,努力弯起嘴角,装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抱歉,让前辈看到我这么没出息的样子,第一次独居有点害怕。”
他望着我的脸,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顺着我的意思什么都没说,只是关照我早点休息,有困难可以随时打他电话。
***
十一月,天气已经十分寒冷。
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让风如刀锋般锐利,街上的人都竖起了冬装的领子。
时间是周日的下午两点多。
我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随意点了一杯美式,余光观察着每一位进入店内的顾客。
自从搬出乌丸家的别墅后,我就在考虑如何与警方搭上线。
身为透明边缘人,我并不了解组织究竟有多大规模,势力有多么强大。但乌丸集团的财力和影响力我还是有概念的。这种案件,普通的警ꔷ察根本解决不了。我需要找到权限更高的人帮忙。
上周,在浏览网页查找资料时,我无意中找到了一个寻找破案线索的匿名帖子,内容居然是关于羽田浩司案的情报。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发的……
最直接的推测就是案件参与者,或者羽田浩司的关系者。
这个帖子让我的心情波澜起伏。
羽田浩司……
我年幼时曾经憧憬过的将棋名人。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乌丸集团赞助的将棋大赛现场。
年幼的我坐在台下,仰头望着台上接受颁奖的人,心中满是憧憬和崇拜。
日本最接近七冠王的天才将棋手,无比辉煌的战绩,真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一向宠爱我的父亲特地带我上门拜访羽田家。
夏季的庭院水声潺潺,年轻男子穿着浅绿色的和服,坐在一片翠绿幽深之中,面带客套之色。
寒暄冷淡,气氛有些僵硬。
我看得出,羽田浩司并不喜欢父亲。答应见面,可能只是碍于乌丸集团的势力和情面罢了。
一片安静之中,惊鹿轻轻响了一声。
年轻男子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忽然露出温和的微笑。
大概是看出我是真心喜欢将棋,他对我倒是很亲切。
在父亲去拜访羽田家主时,他悄悄走到我身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甚至愿意陪我下一盘棋。
临走时,他送了一枚棋子给我作为见面礼物。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他笑着问道。
我点了点头。
桂马。
唯一能跃过其他对方和己方棋子的存在。与角行配合起来非常具有战斗力。
但是只能跳前方的两个方向,不能后退。
我很喜欢这枚棋。
然而,所有美好的过往都在时光的前进中支离破碎。
十一岁的这一年,一切都天翻地覆。
父母远赴美国执行一场重要的暗杀任务。那场行动的负责人是朗姆。
年轻的将棋天才意外卷入了组织的这场暗杀行动,死在了美国的一家酒店。
紧接着,我的亲生父母也永远离开了我。
那件事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第一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生于黑夜,体内流淌着罪恶的血。
曾经尝试过遵照父母的愿望,努力过普通人的生活。哪怕花歌离开后,我连带着她的份活得更加努力,也终究不能如愿。命运告诉我,一切美好的愿景都只是泡沫幻影。
但我并不想认命。
哪怕此刻困于命运的泥沼,我也不想放弃哪怕一丝希望。
谨慎起见,我没有直接告诉帖主我所知道的情报,只是匿名评论了一句:烏が鳴くと人が死ぬ。
乌鸦啼叫就会死人。乌鸦暗喻乌丸。
帖主没有回复我。很快这个帖子就被人删除了。
之后过了两天,一个ID名「独眼」的人给我发了邮件,自称是一名公ꔷ安警ꔷ察,想与我见面谈话。
以我的警惕心,自然不会随便答应与陌生人见面。但邮件末尾附上了一张照片,上面的人让我无法拒绝。
——羽田浩司。
难道对方就是发布帖子的人吗?
大约是想要取信于我,见面的时间地方都交由我来定。
于是我选择了这家还算僻静的咖啡馆。
店面虽不大,但楼上有一家侦探事务所,招牌还挺显眼,应该不会太难找。而且这间店很安静,人不多,连广播都没放,很适合谈话。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我提前了一个小时赶到,「埋伏」在角落里。
——我想观察一下这位约自己见面的公ꔷ安警ꔷ察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24章
两点五十分,一位身材高大、穿着棕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约摸四十多岁,头发灰白,右脸有烧伤痕迹,我注意到他右眼的镜片是墨镜。
我压低帽檐收回视线,只用余光观察他,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男人扫视了一圈店内后,径直走到了我对面,坐了下来。
“初次见面,入间冬月小姐。”他亮了一下身份证件,沉声说道,“我是黑田兵卫。”
虽然外表有些凶恶,但他的语气却很绅士。
我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惊奇。
明明我今天特意乔装改扮了一下,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卫衣,还戴了假发和鸭舌帽,居然还是被他一眼看穿了。
“不愧是公ꔷ安警ꔷ察,名不虚传。”
我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真名的。既然能一眼认出我,想必对我的底细有所了解。看来这位找上我的公ꔷ安确实颇有能力,我的诉求或许有实现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悬在半空惶惶不安的内心,终于生起一丝能落到地面的希望感。
只是,我还不清楚这个人是否可信,不知道他对我的态度如何,是否愿意为我提供帮助。
这时,服务生过来点餐。
男人开口说道:“一杯红茶。”
闻言,我微笑起来:“在咖啡馆里不点咖啡,不亚于去水族馆不看鱼。”
面对我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语,他只是说自己更喜欢红茶,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似乎是想让气氛更融洽一些,他寒暄了几句。从今天的天气有些冷说到这家咖啡店的装修品味不错。
明明是个日本人,做派却像个喜欢客套的英国佬一样。
我还记得小时候跟着母亲去英国,母亲的英国佬朋友每次见面都是从聊天气开始的。据说是因为英国四面环海,是温带海洋性气候,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说起来,这位黑田先生连在下午茶时间点红茶这习惯都很英国。
我嘴上客气地陪他寒暄着,心里却并没有放松警惕。从这个人的推理能力来看,他应该是在借着闲聊观察分析我。
不过,比拼耐心我从来没有输过。应对这样的场合,第一要义就是沉得住气。
寒暄了几分钟后,他像是初步摸清了我的性格脾气,终于开口进入正题。
“我的来意,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抿了一口咖啡,冷淡地开口:“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高中生,什么都不知道,警ꔷ官先生恐怕要失望了。”
闻言,他只是含笑说道:“既然同意面谈,就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会失望呢?”
“……”虚张声势被不动声色地拆穿了。
眼前的男人,这只经过岁月沉淀和风霜打磨的眼睛充满了智慧和透彻,仿佛能将人看穿似的。
我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轻轻交扣。
“黑田先生,我知道什么,取决于您能为我提供什么。”
对于我的讨价还价,对面的男人表情并无任何不快。
“Fifty——fifty,交易的原则就是公平。”他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升起一丝好感,弯了弯嘴角。
“Fifty——fifty吗……”我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这个词。”
说实话,在今天见面之前,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对方是成年男性,还是一个和罪恶作斗争的警ꔷ察,面对犯罪者的女儿,恐怕态度不会好。我没指望能得到平等和尊重的对待。没想到见面之后,对方意外地……温柔。
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坦诚一点,选择相信他呢?
“六年前的羽田浩司案,入间小姐你应该有很深的印象吧。”
“嘛,差不多吧。但我当时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提供您想知道的线索。”我语气平静地问道,“不清楚黑田先生想查到哪一步呢?”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答道:“追根问底。”
我的双手下意识攥紧了一些。
“真是严厉的词汇啊。我能理解为,不仅仅是羽田浩司案,也包括其背后的始作俑者吗?”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
对视的一瞬间,我又有一种内心被他洞悉的感觉。
“是。”
这一声「是」让我的心中猛地燃起灼热的火花。
“「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吗?”我扬起嘴角,“我很欣赏黑田先生的决心。”
一时间,面前男人凶恶的面貌都仿佛变得亲切慈祥了不少。
十七岁的我愿意相信此刻摆在面前的这份希望,相信伤害我与花歌的坏人都能被制裁,就像诸伏前辈说的那样。
“六年前的案子始终放不下,一直没有停止调查,我很敬佩您这份对真相的执着。”
面对我的恭维,黑田兵卫没有露出什么自得的神色,反倒有些感慨的样子。
“好奇心是一种顽疾,但是追寻真相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
我下意识将视线落在他脸上的烧伤处。
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也无法不在意吧,这么狰狞可怖的伤痕,换谁都做不到无视。只要想象一下就觉得很痛苦。
恐怕那只被墨镜挡住的眼睛也是落下了疾病或者有视力方面的障碍。
难道那处伤就是在追查组织的过程中留下的吗?
“值得吗?”不由问出了口。
“心中明月当空,便能照尽世间黑暗。值不值得,只是取决于换来的东西价值够不够而已。”
他有些意味深长地回望我,“小姑娘你认为作为一名情报搜查官,什么样的东西才是值得的呢?”
我眨了眨眼睛:“那当然是金钱、美人、香烟和酒。”
他哈哈一笑。
“开玩笑的。”我也笑了起来,“是信念吧?或者贯彻自己正义的机会。”
他没有说话,但是望着我的目光带着几分欣赏。
“羽田浩司那件案子,我了解得不多,家父家母生前仅仅提过只言片语。”
我低头望着手里握着的咖啡杯,微微晃动的深色液面倒映出朦胧不清的面容,“虽然这六年来,我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情报。但这些到底只是打听来的情报,很难保证真实准确性……”
“没关系。”面前的男人语气里带着安抚,“情报的真实性可以之后去判断和确认。”
我定了定神,缓缓吐出一个词:“朗姆。”
随着这个熟悉的音节从喉咙里发出,深深的恨意在我的胸腔里涌动。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对面的男人神色微微变化。
看来这位黑田先生知道朗姆,甚至与朗姆打过交道。
这意味着他对组织了解甚深。
了解,就证明他确实是在调查组织的事,并且能力足够强。
想到这里,我心中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朗姆是组织的二首领,也是那场行动的策划者和指挥者。”
“有人说他是个女人,也有人说他是老者。大部分组织成员都不知道他的模样,只能通过电话听取他的指令。就连通话时,朗姆也会使用变声器……”
我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但我小时候见过他。就在乌丸集团的年会上。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父亲生前是乌丸集团的股东,管理着集团旗下的医药会社,因此才会参加乌丸集团的年会。同时他也是组织的高层干部,代号格拉帕。
至于母亲,生前是组织的情报人员,朗姆的心腹部下,代号樱桃酒。
我不清楚母亲为什么会加入组织,她从来没有在我与花歌面前透露过自己的过去,我只知道她在加入组织前,曾是英国MI6的特ꔷ工。
咖啡馆临街而建,一墙之隔便是米花町的街道马路,坐在里面,能隐隐听见墙外车辆行驶而过的汽笛声。
而墙内的这片狭小的角落,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充斥着不能言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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