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因为慌张和奔跑而有些颤抖,她的身体也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大胆!”两个侍卫交叉持剑拦住了她欲前进的脚步,“知县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我要报案!”徐煮冬不解地问,“这也不能见吗?”
“近来兴修水利,开渠筑堰,朝廷又派了大官前来督查,哪有时间管你的事?”侍卫不耐烦地就要将她轰走。
“不是我的事!是人命啊!”徐煮冬被推得摔倒在地,却还是立马站了起来,据理力争,“知县最是体会民生,若是你们前去禀报,又怎会对此事不理不睬?”
“人命是吧?”侍卫昂起了头,居高临下地说,“那你便将此人尸身带来,带得来,就管。”
“你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徐煮冬起得不行,“那么大个人,我如何……”
“煮冬姑娘?”徐煮冬正撸起袖子打算蛮闯却听到了一声脆生生的呼唤。
“林姑娘?”徐煮冬回过头,有些意外。
“怎么回事儿?”林杳大早上出来准备找找画楼,没想到画楼没找到,却远远看着这剑拔弩张的阵仗,再定睛一看,竟是徐煮冬,所以有些担心,连忙跑了过来。
徐煮冬剜了几眼守门的侍卫,同她说道:“我在河边发现了一具……”
“何人在此喧哗啊?”绿袍知县从县衙里面向外走了出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侍卫拦住的徐煮冬,赶忙呵斥侍卫:“你们这是做什么?不得无礼!”
侍卫一听,赶忙收起了剑,退到一旁。知县看着徐煮冬,温和地说道:“徐姑娘莫怕,本县刚刚正在处理些事务,让姑娘受委屈了,姑娘有何要事?”
徐煮冬这才松了一口气,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原委告诉了知县。
“竟有此事!”知县颇为震惊,忙让侍卫多派些人手,让徐煮冬带路。
“林姑娘,我去给杨知县带路。”
“我与你同去吧。”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忐忑。
“不用不用,那尸体着实形容可怖,林姑娘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听到这话,林杳只好点了点头。
说完,徐煮冬就脚步匆匆地走了,她还不时回头看看知县和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衙役,眼神中透着焦急与不安。
来到河边那具尸体所在之处,杨知县皱了皱眉头,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徐煮冬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夹杂着厌恶、警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神情。
瞟到徐煮冬看向他犹疑的眼神,他温和地解释:“本官平日里处理政务,虽也见过尸体,但这样一具从河中打捞起的肿胀且散发着恶臭的尸体,还是让本官有些不适,让姑娘见笑了。”
说完,杨知县的目光在尸体上停留片刻,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想驱散这份恶心的感觉。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衙役前去抬人。
徐煮冬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言语。
杨知县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脸上换上了一副赞赏的表情,对着徐煮冬说道:“徐姑娘,今日你做得很好,这河中尸首之事关系重大,你能不畏恐惧,前来报案,实乃大义之举!”
徐煮冬听了杨知县的话,心中的慌乱稍稍平息,她微微欠身:“杨大人谬赞,这是我应当做的。”
杨知县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徐姑娘,你父乃是仵作,本官想请他到县衙来验一验这具尸体,不知姑娘可否跑这一趟?”
徐煮冬连忙应道:“杨大人吩咐,我自当照办。”
说罢,她又瞥了一眼那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便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
林杳看着徐煮冬一行人离开县衙后,皱着眉回到了家中。
这小院颇为清幽,她来到案几前,摒除了心里不好的想法,开始专心致志地收拾起了画卷。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改日去附近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画的练练手。”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些个月全在路上耽搁了,真怕手生了。”
“也不知道附近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林杳微微一怔,旋即放下手中的画卷,站起身来,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她行至门前,打开了柴扉。
只见门外站着徐煮冬。
她这才松了口气:“如何啊?”
徐煮冬的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略显粗糙,她穿着粗布衣衫,上面还带着些许水渍,散发着淡淡的鱼腥气。
然而她的笑容却如同那灿烂的阳光,质朴且爽朗。
她手中提着一尾鲜鱼,那鱼还在鲜活地挣扎着,鱼尾不断摆动,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
她晃了晃手中的鱼,清脆的声音响起:“杨知县是好人,他请了我父亲去验尸,还说我颇有胆识呢,不过那尸体确实怕人,还好没让你跟过去,就连杨知县见了也是一阵战栗呢。”
“喏!你看,今日运气颇佳,在河里捕得不少鱼儿。这尾鱼甚是肥美,特送来与林姑娘,鲜鱼熬汤,最是滋补不过。”
林杳目光下移至那尾鱼,想到了她刚刚说从河里捞出了尸体……
徐煮冬看出来了林杳的迟疑,爽朗地笑了笑:“哎呦!林姑娘,你别误会,这是另一条河里的!我怎么会还去那河里捕鱼呢!”
林杳听闻此话,眉眼弯弯,浅笑盈盈:“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煮冬姑娘要不进门一叙?”
说完她忙侧身要将她引入室内。
“不用不用。”徐煮冬摆了摆手,“我见你夫君在家,就不叨扰了。”
“啊?”这话给林杳说糊涂了,“他一早就出去了啊,何时回来的?你莫不是看错了?”
徐煮冬也是一脸糊涂,疑惑地指了指在院子里扫地的景从,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是吗?”
林杳笑了出来,解释道:“不是啊,他是我夫君的书僮,自小跟着我夫君的。”
“书僮啊……”徐煮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他人长得眉清目秀的,还以为是你的夫君呢,实在是抱歉,这……”
话未说完,二人却是相视而笑。
“无妨无妨。”止住了笑意,林杳这才摆摆手,“煮冬姑娘莫要客气,进来喝口茶吧?”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啦?”
“自然。”林杳回过了头,“景从,将这条鱼拿到庖厨。”
待景从接过这尾鱼,林杳就拉起了徐煮冬的手,带着她来到在案几前坐下,阳光落入室中,暖意融融。
“景从,备茶。”
茶水上桌后,林杳将刚理好画卷轻轻搁在一旁,理了理衣袖,抬眸看向徐煮冬,眼中带着一丝期待,轻声问道:“煮冬姑娘,你可知这附近可有收画的画楼?我这儿有几幅画,想着寻个去处。”
徐煮冬喝了一盏茶,听闻此话挠了挠头,思索片刻后说道:“林姑娘,我每日只在河边捕鱼集市卖鱼,对这画楼之事知晓得不多,不过我曾听集市上的人说,在青石板街的尽头,似有一家两层高的楼阁,听闻那里常有人拿着字画进出,也不知是不是林姑娘要找的画楼。”
林杳心中一动,目光中闪过一抹惊喜,忙道:“多谢煮冬姑娘告知,改日定当重谢。”
徐煮冬连连摆手,憨笑道:“林姑娘客气了,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再说你今日请我饮茶,已是重谢。”
“那你今日还送了我一尾鲜鱼呢,我更得好好感谢!”
徐煮冬笑了笑,爽朗地道:“我实在喜欢林姑娘,不知你我二人可否成为好友啊?”
“当然!”林杳有些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既是挚友,那也别煮冬姑娘煮冬姑娘这般叫了,你便唤我煮冬,如何?”
“那煮冬叫我阿杳即可!”
徐煮冬也笑了起来,心中对她卖画之举有些好奇,便问道:“阿杳,这些画是你夫君画的?”
“他哪儿会这些?”林杳想到百里昀那老学究似的读书样,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是会,也没我画得好。”
“你画的?不曾想你还精通画艺!”
林杳浅笑,她心里高兴,徐煮冬算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位挚友,而且她很欣赏她这般胆大心细,待人真诚的性格,于是她从一旁取来一幅自己前几月刚绘就的山水图,缓缓展开。
徐煮冬的目光刚触及那画卷,顿时瞪大了双眼,嘴唇微张,满是惊讶。
只见那画中青山巍峨,云雾缭绕其间,似有灵动之气,山下流水潺潺,溪边还有一老者垂钓,那笔触细腻之处,连老者脸上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徐煮冬不禁啧啧称奇:“阿杳,这画简直就像把真的山水搬了进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画作,阿杳真是厉害!不过这是何处啊?”
林杳莞尔:“这是探州不景山,你可知?”
“不知。”徐煮冬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姜陵呢。”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那李公子说他要去探州,想来会经过此处。”
“那李公子定是极好的人吧?”林杳轻轻卷起画卷,嘴角噙着一抹揶揄的笑意,看着徐煮冬说道:“能让我们煮冬这般念念不忘。”
徐煮冬先是一怔,而后脸上泛起红晕,难得的有些羞涩,却很是坚定:“我看上的定然极好!”
第48章
“我,不,认。”
林杳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 青瓷碰触桌案的脆响惊醒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她望着徐煮冬泛红的脸颊正要打趣,徐煮冬看出来了她的意图,连忙站起身来寻了个借口推搡着出了院门。
林杳笑着要去制止她,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转头望去, 只见一老翁挎着验尸箱笼立在门口,粗布短打上还沾着暗褐色污渍。
“爹?”徐煮冬霍然转身, “验出什么了?”徐老爹面色凝重如铁, 目光扫过林杳时顿了顿。
林杳会意,正要回避,却听徐煮冬说:“无妨,她知道。”
徐老爹点点头, 沙哑道:“杨知县已将此案定为溺亡。”
“可那尸首……”
“左手腕有环形瘀痕,颈后三寸处有针孔。”徐老爹将箱笼放在石阶上,掏出一方素帕,“最蹊跷的是这个——”
素帕展开,几粒暗红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诡异光泽:“从死者指甲里抠出来的。”
林杳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是红砂。
徐煮冬伸手要碰,被徐老爹一把攥住手腕:“当心!这怕是朱砂掺了赤铁矿粉,遇水则蚀!”
林杳突然轻咳一声:“姜陵修筑东郊水渠, 工部特批了批朱砂防虫。”
“姑娘你如何得知?”徐老爹狐疑地看向她。
“我是听我夫君说的。”
徐老爹猛地合上箱笼,铜锁相击的脆响惊得众人心头一跳。
“煮冬, 随我去趟义庄。”徐老爹抓起箱笼背带,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不想去。”徐煮冬不情愿地道, “我当真是不想学仵作之术。”
“不想去也得去!不想学也得学!”
于是徐煮冬只好不情不愿地随她父亲去了县衙。
县衙内, 烛火明灭。
“这具尸体……”徐老爹眉头拧成了死结。
“死者男性,年约而立。”银刀游走, 徐老爹慢慢开口,“口鼻处有蕈状泡沫, 指甲缝嵌着靛蓝丝线。”
听到此处,杨知县忽然拂袖而起,官袍带翻铜盆:“本官阅尸无数,此人定是溺亡,不必验得这般仔细,速速结案才是正理!徐仵作还是归家吧。”
“大人容禀。”徐老爹举起镊子,尖端夹着片金箔,“死者喉中发现此物,当是临死前吞入。”
“荒唐!”杨知县突然夺过镊子掷入火盆,青烟腾起时厉声喝道,“徐仵作老眼昏花,此案就是为流民失足!来啊,送老先生回去歇息!”
徐老爹不予理睬,他的银刀一闪,眼角皱纹都凛冽了起来,众人皆不敢再靠近,银刀最后停在死者肋间,三根肋骨呈现不自然的青黑色断裂痕:“这些是半月前的旧伤。”
他沾起伤口处的石灰粉,神色凝重:“大人,恕草民多言,这与与水利工地上惩戒逃役者的刑杖痕迹一致。”
此刻烛火摇曳,映得尸体胸口的暗紫色斑痕愈发诡谲。
杨知县抢过验尸录撕得粉碎:“胡言乱语!这分明是……”
“是河工。”徐仵作举起琉璃瓶,浑浊液体里泡着半片染血麻布,“死者鞋底沾着青冈岩粉末——整个姜陵县只有县衙后山采石场在用这种石料,而后山采石场供应的正在建造的水利。”
徐煮冬躲在廊柱后忍住战栗,屏住呼吸。
“徐仵作怕是老糊涂了。”杨知县突然轻笑,“你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能逞英雄的。”
说着,他袖中滑出块刻着“冬”字的鱼形木牌,“今早有樵夫看见徐姑娘在采石场附近徘徊,此物便是在死者掌心发现的。”
*
惊蛰的雨来得莫名其妙。
直到笔尖在宣纸上顿出墨痕,林杳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发了许久的呆了。
百里昀皱着眉放下了前日巡查带回的河道图:“阿杳,我得去趟县衙,饭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啊?”林杳拿起他放下的河道图,“这么急?这图到底有什么蹊跷之处?你看了这般久?”
久到她都开始发呆了。
“暂时没看出来。”百里昀道,“图先放你这里。”。
“哦。”林杳打开河道图看了看。
“这些时日莫要去县衙。”他系官绦时突然回头道,“旁的地方要去的话,也要让景从跟着你,可懂?”
林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景从。”百里昀戴上官帽,拿起门旁的油纸伞撑开,跨步出门,“一定保护夫人。”
“是!”立在门旁的景从神色严肃地应声。
雨水在青瓦檐角捶打出破碎的银点。
林杳拿着河道图的手指突然痉挛——有冰凉的触感沿着耳垂蛇行而下。
她耳畔突然出现了琴弦般的颤鸣。
林杳仰头望向百里昀消失的方向,却见道道雨线,百里昀的背影正在雨帘中坍缩成一道灰痕,而她耳垂突然一轻——嵌着珍珠的耳坠子在空中划出冷光,坠落在地。
“啪嗒嗒嗒……”
“啪嗒!”
“啪嗒!”
“啪嗒!”
……
雨线之下,县衙之外,棍风先于惨叫撕裂雨幕。
“犯妇徐氏,勾结河工克扣料银……”杨知县的声音穿透雨幕。
棍棒次第落下。
徐煮冬的膝盖在青石板上犁出两道血痕,汗珠混着雨水砸进身下蜿蜒的赤色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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