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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一两风——陈悟【完結】

时间:2025-03-12 14:39:46  作者:陈悟【完結】
  “图我的权?”
  百里昀不作声了。
  景从目光清透,诚心诚意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11章
  “陛下说,祁奚举贤。”
  刑部侍郎府书房内藏书颇多,历朝历代律法疏议应有尽有,景从说,那都是上一任刑部侍郎还未来得及带走,留下的。
  不过从赵康的描述不难看出,上任刑部侍郎绝非善类,估摸这些藏书也就是装装样子。
  “如今御史台日日参我,我还有什么权可言?”
  百里昀看了景从一眼,自嘲地笑了笑,而后摇着头从一侧的书卷之中摸出一卷。
  景从也很识趣地退下了。
  朗朗大梁王朝,永晏年间四海升平,可这并非是因为当今圣上励精图治的结果。
  相反,当今圣上初登大宝之时少年意气,欲展宏图,然其性本耽于艺文,溺于玩乐,无心权术。
  故而如今大梁王朝虽看似百姓熙熙攘攘,嬉笑于坊巷,远邦来朝,驼铃阵阵,四海宾服,万邦来朝。
  实则国之衰败已悄然潜行。
  贿赂公行,权臣当道,忠良之士或遭黜逐,或噤若寒蝉。
  而他百里昀,无法凭借浮草般的微末之力为扶石翻案,也无法得罪邓公公。
  前后皆是死路。
  死路。
  若是他茕茕孑立,孤身一人,做便做了。
  可他不是。
  心中信念驱使他去做,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家人就畏首畏尾,长吁短叹了。
  长姐已然嫁人,二哥与二嫂镇守西北,四弟尚年幼,爹娘如履薄冰,步步周全这么多年,难道要因为他落得个晚年凄惨的局面?
  查参政,你好一步棋啊!
  若是他踟蹰不前,便会被冠上稽延案件之罪名,韩相定会递折子弹劾他,刑狱之灾难免。
  若是查了,便是以他百里一家为他查松年清除政敌。
  扶石名册上的人他都调查过了,多少有些官员与查松年在政见上有过不和,却也有不少官员与他查松年交好,他倒是狠心肠。
  而邓公公就更不用说了,他向来不站在查松年一边,总朝圣上吹耳旁风扰乱查松年的谏言。
  “只是凭我?”百里昀忽然笑了,“太瞧得起我了吧?”
  只怕他还没开始查邓公公和那些贪污官员,自己就被他们寻了莫须有错处弹劾了。
  次日清晨,用完早膳,林杳正哼着小曲儿悠闲地给院里的花草浇水,等百里昀散朝途经侍郎府再与他一起去刑部。
  当今圣上并非勤政之人,故而早朝并非日日有,偶尔他想起来便会来一次,极其随意。
  只是今晨确实去得有些久了,在门口等了许久没等到百里昀的马车,倒是等来了百里退府上的家丁。
  “三少夫人!”家丁气都没喘匀就一口气说了下去,“三公子受了庭杖,被老爷领回府上了,夫人让我给你传个消息。”
  林杳错愕,匆匆吩咐景从套了马车,赶着就去了礼部侍郎府。
  林杳提着裙摆匆匆踏入房门,一眼便瞧见百里昀趴在床上,背上的衣衫已被血浸透,血肉模糊,脸色苍白如纸。
  不知道为什么,林杳的心猛地一揪,眼眶瞬间泛红。
  云夫人坐在床边,轻轻用帕子为他擦拭额头的汗珠,满是心疼,见林杳来了又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了,阿杳。”
  林杳应声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丝不解,她蹲下来,轻声问百里昀:“为何……啊?”
  百里昀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了林杳,虚弱地转过头对云夫人笑了笑:“娘,你去用早膳吧,这里有阿杳就够了。”
  云夫人今晨方才洗漱完,就看到百里退架着脚步踉跄,被血水濡湿了后背儿子回来了,吓得她大惊失色,打了趔趄。
  云夫人起身,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对着林杳露出了笑容:“儿大避母,那便辛苦阿杳了。”
  方才百里退差人去请了大夫,在云夫人走后由景从领着,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须发皆白的大夫见百里昀这般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赶忙上前查看。
  大夫轻轻揭开他背上的衣衫,床榻上的人因疼痛而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伤口需及时清理,否则会有感染恶化之险。
  听到这话,林杳唤来了景从:“等会大夫处理伤口,他需要什么,你便去取什么。”
  “是。”
  林杳刚迈出一只脚退出门去,就听到榻上之传来了微弱虚浮的声音:“林杳……”
  已然跨出去的裙摆复又来到了床榻边。
  她听到他说。
  “去刑部,让赵康帮我告个假,再问问他,坠楼之前扶玉娘子为何销声匿迹。”
  歇了半晌,他又说了句:“多谢。”
  “夫人止步,老夫先开些外敷的药膏,可消炎止痛,再开几副内服的药,以助调养气血,夫人可以让下人拿着方子去药铺抓药。”
  大夫说着就提笔在宣纸之上着墨。
  书房内,百里退面色凝重,手中的竹制毛笔提了又放,放了又提,砚台上的墨都快干涸了。
  云夫人神色焦灼地叩了叩敞开的门。
  百里退猛然惊醒:“夫人请进。”
  “仲让。”云夫人拿起墨条替他研墨,询问道,“今日早朝,究竟发生了什么?”
  “散朝的时候,圣上将子书留下了,我心知此事蹊跷,故而并未先行归家……”
  朱红宫墙绵延前行,沿着它,百里退望到了脚步踉跄,步履蹒跚的百里昀。
  一个慈眉善目的太监跟在他身旁,正与他说着些什么,而百里昀却是瞧也没瞧他一眼,只顾着自己往前走。
  那太监便是邓公公。
  百里退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百里昀,他的重量马上就压到了他身上。
  邓公公见是百里退,就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尖细的嗓音响起:“圣上本来是吩咐老奴将小百里大人抬出来的,这小百里大人说什么也不肯,执意要走,老奴都劝了一路了,这不巧了嘛,在此处碰到了百里大人,那小百里大人就劳烦您了,老奴要回去覆命了。”
  “有劳邓公公了。”虽扶着百里昀行礼不便,却还是抬手虚虚地向他行了个礼。
  走了几步,他又听见邓公公在后面唤他:“百里大人,陛下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前行的脚步止住了,高耸的朱红色宫墙下,百里退缓缓回过了头。
  “陛下说,祁奚举贤。”
  邓公公眼中笑意深深,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徒留百里父子二人于朱红宫墙之下。
  那红,似血一般,红得浓烈,红得深沉,透着无尽的威严。
  “祁奚举贤?”云夫人皱着眉默念。
  “不错。”百里退沉声说道,“祁奚举贤,不以亲疏为念。祁午为祁奚之子,祁午之能任,其功在己,其有过亦当在己。”
  云夫人悬腕磨墨的手猛然一顿。
  “他不是冲我来的。”百里退垂着眼睛,半天才开口,“他就是冲子书来的。”
  百里昀挨了庭杖之后,躺了一晚上,第二日就又穿着官服坐上了去刑部的马车。
  “大夫说,你得静养。”林杳在马车前拦住了他,“你歇几日再去吧,有赵康在,应当是没事的。”
  绯红的官袍依旧不停地地从侍郎府门口高高的台阶之上往下走,虽慢,却步步沉稳有力。
  官服的料子似是上等的绸缎,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身姿挺拔,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腰带,镶嵌其上的白玉温润无瑕,全然看不出昨日刚受了庭杖。
  “可是……”他看了眼伸手拦在马车旁的女郎,难得地笑了笑,“留给我的时日不多了。”
  “那我与你同去,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都不知该如何向爹娘交代!”林杳义正言辞。
  百里昀挑了挑眉,毫不留情拆穿:“都会给自己找借口了。”
  上了马车,林杳看着百里昀正襟危坐,皱着眉头翻着卷宗,不由得问:“你真的要查下去吗?”
  昨日林杳去了刑部,详细询问了关于扶玉娘子之前为何销声匿迹之事。
  赵康见到她先是朝她长揖一礼,把林杳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你干嘛?无功不受礼,你快快起身!”
  赵康这才起身,莫名其妙地道了句:“多谢百里夫人。”
  “我问你扶玉娘子的事情,你谢我做甚?”
  林杳有些疑惑。
  赵康却是不言语,接着便说起了扶玉娘子:“她是被邓公公拘了起来,寻了个机会才逃了出来。”
  “拘在何处?”林杳追问。
  “元安城郊。”
  “好逃出来吗?”
  “难逃。”
  林杳了然,这个案件,从头至尾都是为百里昀设的局,扶玉娘子以为自己运气好逃了出来,殊不知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让她逃出来,赵康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案件移至扶石一案,殊不知上面早已有人动了重查扶石一案的念头。
  扶石这桩陈年旧案,为何积压了这么久,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若要彻查,便要选个替罪羊。
  而百里昀,就是这只替罪羊。
  “我没得选。”百里昀苦笑,“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你若怕了。”百里昀半晌不见她言语,又补充了一句,“便走吧。”
  书页的翻阅声再次响起。
  林杳却是在回忆和赵康的对话,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心念一动,拽了拽一侧翻书的百里昀:“诶,你同赵康说了什么,为何我昨日见他,他第一步就是向我行大礼,第二步就是同我道谢?”
  百里昀慢悠悠抬眼,看了看面前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随即眼尾微挑,阖上眼无奈叹了口气。
  这问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她方才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啊?
  “我不知晓。”
  过了一会儿,他回答。
第12章
  “我若是真在意她,你都不可能碰到她。”
  那日,百里昀哭笑不得地问赵康:“哪有你这样的人?上赶着替自己招揽罪名?”
  “大人也是让人匪夷所思呢。”赵康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沉着,语气寻常,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大人为官多年,自是知道人心叵测,为何这般信我?”
  “因为我夫人同我说过,有一日她看到你打马离开了樽楼,却又折返,折返所做之事便是给了樽楼下一小乞儿买了一张胡饼。”
  那日林杳被云夫人带到元安大街上挑选布匹,原本她看到赵康从樽楼里出来,心中是怀疑与疾恶,但是复又看到他为了一小乞丐折返,突然觉得之前心中所想,摇摇欲坠。
  “所以我信你。”百里昀抬眼看他,带着坚定的笑意,“信你心地纯良,信你心怀正义。”
  想到这里百里昀悄悄用余光打量旁边的女郎,见她已经自讨没趣地又靠在了马车壁上。
  “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他突然出声,语速很快。
  “去元安城郊关扶玉娘子的那间茅草屋,问问周边人,扶玉娘子逃出来那几日,是否有可疑的人,而后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画像来。”
  没等林杳回答,他又继续说。
  “我啊?”林杳指了指自己,满脸不可置信,“你确定?”
  “确定——”百里昀没好气地拖长了声音。
  “一句话,去不去?”百里昀又问她。
  林杳生怕她再有半点不乐意的,百里昀下一刻就会再次将她逐出这件案件的调查。
  “去!”
  “不过你这差事吩咐得很是奇怪。”林杳细想之下,不由发问,“邓公公既然关了扶玉娘子,就定不会让人知道她在哪儿,就算有人偶然看见,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也定会是记忆模糊。”
  “蠢。”百里昀眉眼一动,语气中带着嘲弄,“所以能说出来的人便是可疑之人。”
  林杳点点头:“在理,那我得换身男装,伪装一下。”
  “不必。”百里昀闭上了眼眸,叹了口气,“平时怎么穿,就怎么穿。”
  “你好端端的,叹气做甚?”
  百里昀唇角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慢慢吐出了一句话:“被你蠢的。”
  林杳漾出了笑意,眼睛却是苦大仇深地望着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小百里大人。
  马车到了刑部,吱呀一停,百里昀便卯着腰下了马车。
  林杳听到他吩咐景从:“把少夫人送到城郊。”
  林杳刚下马车,吩咐景从晚间再来城郊接她,景从驱马刚走,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句:“恩人!”
  林杳心下疑惑,转头一望,却是看到了樽楼的伙计郑由,正满脸惊喜地朝她行礼。
  “我可不是你什么恩人。”林杳下意识回了句。
  “恩人!那日您虽未露面,我却认得你的声音,方才远远一听,我便知道是你了。”郑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一听此话,一看他那样真挚的神情,林杳也不再掩饰推辞,倒是看他背着包袱,心里疑惑,问道:“你这是……”
  “我母亲说想念故乡了,前几日刚好有老乡来元安办事,故而让他将我母亲先带了回去,今日我在元安寻的短工恰好都已了结,便也要启程回乡了,方才我还在想着要是能再见恩人一面便了无遗憾了,不承想在此处碰到了。”郑由向前一步,“恩人,我请您喝酒吧!”
  “不必了不必了。”林杳向后退了一步,笑着摆了摆手。
  她是带着任务来的,耽搁不得。
  “恩人,您的大恩我无以为报,今日我就要回乡,往后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恩人了,恩人就了了我的愿吧!”
  他说得诚恳又真切。
  林杳想着,也不好拒绝,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郑由一看,面露喜色,像是怕她反悔似的连忙进了一家客栈,叫人送两壶酒来。
  小二送酒来之时,郑由正和林杳聊起了他的母亲。
  “我母亲是老毛病了。”郑由说着,深深叹了口气,愁容满面,“也怪我不争气,没什么技能傍身。”
  林杳见他低落的模样,心下感慨世人皆不易,了了小事,总能煎人寿。
  “不似恩人。”郑由说着给她倒了一碗酒,“恩人妙笔生花,笔下所绘之人,呼之欲出。”
  林杳得了他的夸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才笑着道:“只是对丹青有所涉猎罢了。”
  “恩人谦虚了。”郑由的眼睛清澈见底,望向她是,是诚心诚意,“恩人是我见过画儿画得最好的。”
  林杳笑了笑,郑由还正想说些什么,却只听“啪”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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