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小二在匆匆路过之时不慎撞到了桌角,林杳搁在桌上的酒碗被撞落。
碗在地上瞬间碎成数片,酒水在地上蔓延开来。
小二的脸瞬间煞白,惶恐地站在那里:“小的该死!该死!”
郑由皱了皱眉,却只有一瞬,时间短得林杳都快怀疑自己看错了。
而后林杳便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宽容的笑:“无妨无妨,我又不是什么大人,只是偶尔来喝碗酒的粗人罢了,再拿碗来便是。”
小二应声,连忙收拾了陶碗的残骸。
郑由转向林杳,笑了笑:“事发突然,没有扰了恩人雅兴吧?”
林杳笑了笑,摇了摇头。
小二很快又送上来了新碗。
郑由又开始给她斟酒:“恩人请喝酒,不知我那日提供的画像对于侦破坠楼一案是否有帮助。”
林杳端起酒碗,笑了笑:“官府之事,我自是不知。”
郑由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拱手致歉:“怪我多嘴,恩人莫要怪罪。”
说着拿起自己桌前的碗,欲与林杳一碰:“我谢罪。”
他这么一说,林杳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普通百姓,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于是她也举起酒碗,与他一碰:“无事,不必说什么谢罪。”
“只是喝完这碗我便要走了,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做。”林杳说完,冲他笑了笑,一饮而尽。
郑由却是在她放下酒碗之时又端起了酒坛:“诶,恩人,何必如此着急,再聊几句也未尝不可啊。”
林杳摆了摆手,正欲起身,却突然觉得头有点晕,她摇了摇头,揉了揉额头,喃喃自语:“怎么回事?”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再次试图摇晃脑袋,想要努力撑着几分清明,然而却是徒劳,倒是越晃越晕,她想起身,却是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她费力地撑起身体,突然明白了什么,满目不可置信与凌厉:“郑由?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郑由手上动作一顿,那酒坛就停在了他的手指之间,他蹲了下来,那双原本质朴清澈的眸子此时却满是狠厉,睥睨着她,而后忽的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迫使她看向自己:“百里夫人,莫要紧张。”
“难道你还想说你是什么好人吗?”林杳撑着力气同他说。
“睡吧,百里夫人。”郑由松开了对她的桎梏,林杳最后听到的最后一句不甚清明的话便是,“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林杳顺着他的力道倒在了地上,手上却摸到了一片硬物。
混沌的脑袋清明了片刻,才记起可能是方才小二未看到的酒碗碎片。
她忙握紧了碎瓷片,掌心传来疼痛,割出血珠,零星落在她苏梅色的裙裾之上。
元安大街上,一辆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往樽楼赶。
迎面有人打马而来,赵康连忙勒停了马车,跳下了车辕。
“邓及,何事?”
他与马上的邓及说了两句,便掀开车帘向百里昀汇报。
“大人,夫人被绑了,有人射了一支箭在刑部门上,箭上带了这张纸条。”
百里昀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冷笑:“竟然这般快。”
“让邓及去刑部带些人手,你我先去城郊。”百里昀当即作出了决定。
百里昀下了马车踏上了字条中所指的那所城郊客栈。
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地上的林杳,原本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的郑由听见脚步声,慢悠悠睁开了双眼,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百里侍郎,你可算来了。”
“可不嘛。”百里昀说着,找了张椅子,兀自坐了下来,“本官昨日受了庭杖,今日又要来与你相见,真是一刻安生日子也不给我。”
“百里大人想要安生日子?”郑由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故作沉思,半晌道,“也不是不可以,百里大人只要答应我,皇城修缮资财之事,莫要再查了,便可安生了。”
话音未落,邓及就领着人来了。
“哦?”百里昀偏头看了一下,又收回视线,语气散漫,眼神却是认真,一字一顿地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啊?”
“就凭她。”郑由手中折扇往下一指,“尊夫人如今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百里昀微微偏头。
郑由微微一笑,与百里昀对视:“我听闻,百里大人与夫人感情很好啊。”
“也不知道公子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
百里昀嗤笑了一声。
“我若是真在意她,你都不可能碰到她。”
他斜睨着郑由,语气波澜不惊,神情气定神闲,带着理所当然的挑衅。
听闻这话,郑由脸上有了些许错愕,视线飞快地扫过百里昀身后黑衣窄袖的小吏。
林杳松开一直攥着碎瓷片的手,划伤的伤口因着手掌的伸张而引出剧烈的疼痛来。
与此同时,赵康忽然一下一记手刀劈下了立在百里昀身后一小吏手上的刀。
接着一脚踹上了小吏的腘窝,横刀一横,直接对上了他的脖颈。
第13章
“痛。”
孙暨愣神之际,已然被赵康迅速制服。
等他回过神来,便梗着脖子朝他大喊:“赵康!你有病吧!人在对面!你朝我打什么?”
赵康冷哼一声,剑眉微挑:“打的就是你。”
“邓及。”百里昀出声,“把孙暨捆起来。”
不明所以的邓及慌忙照做。
“喂!”对面的郑由拿起桌上的剑,直指地上躺着的林杳,“百里三郎,你夫人尚在我手上!”
“我刚说了。”百里昀好声好气,循循善诱,“我若在意她,你便碰不到她,如今你碰到她了,还不知是什么意思吗?”
起风了,风沿着门窗吹了进来。
一时,周遭只余风声,寂静无言。
郑由这才反应过来,他入了百里昀做的局了。
他辱骂了一句,扛起地上的林杳破窗而逃。
百里昀接过赵康递来的弓箭,搭箭,拉弦,动作一气呵成。
突然,他眼神一凛,手指轻轻一松,羽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出。
箭身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向着那道逃跑的身影疾驰而去。
刹那间,箭就已狠狠扎入了郑由的大腿。
只听惨叫一声,郑由连带着林杳扑倒在地。
下一瞬,他就被摁着手臂压在地上了。
“是个蠢的。”百里昀负手至小吏后面走来,“你若不跑,我倒还真拿你没办法。”
“你诈我!”郑由脸上浮现恨意,语气也不善,咬牙切齿。
“兵不厌诈。”
百里昀很受用地笑了笑。
“赵康。”百里昀看了眼还在地上的林杳,吩咐道,“把夫人扶到马车上。”
赵康依言扶起了林杳,二人在路过百里昀之时,他突然看到了林杳睁开的双眼,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醒的啊?你怎么自己不跑?”
百里昀脱口而出,像是心虚的掩饰。
林杳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尚且只是勉为其难保持神志上的清明,身上却是松散无力,她怎么跑?
赵康先把她送到了马车上,百里昀在外面例行追问了郑由几句,自然是没问出什么。
紧接着马车一沉,他也上来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
林杳将自己的左手递到他眼前。
血迹几乎干涸,泛着铁锈的颜色。
百里昀看向她的视线突然多了一份复杂的,他也说不明朗的情绪。
凛王府。
李熠正端坐在书房之中读信。
看过之后,他将它移至烛台之上,火舌舔舐着带着字的信纸,下一瞬,灰飞烟灭。
外头下着雨,日头已然落山,天色暗淡,屋内堪堪只有一线天光从窗户的缝隙中艰难地挤进来。
烛火摇曳着,将他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
燃烧的熏黄的火光映在李熠冷峻的脸上,反倒柔和了他的剑眉星目。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目光直直地落在信纸之上,它在火焰中渐渐卷曲、焦黑,边缘闪烁着点点火星。
橘红色的光影在他的眸中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映照出他脸上难以言说的神情。
而后他手指轻轻一扬,那最后的纸张就如同一片残败的蝶翼,化为乌黑的灰烬。
外头忽然传来无影的声音:“王爷此刻还在歇息,王妃歇会儿再来吧。”
“让我进去。”
是温柔的,毋庸置疑,又不怒自威的声音。
门被推开了,顺着滴水的伞檐,看到了一身蓝衣的冯笛,平素里温和的眼神,此刻却透着肃杀。
“王爷,属下……”
无影跟在冯笛后面,忙行礼请罪。
“无妨。”李熠拍拍手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这凛王府是王妃的家,王妃想来哪里,便可以来哪里,你先下去吧”
“你也下去吧。”冯笛朝在她身旁替她打伞的女婢映竹说。
二人领命退下,带上了门。
李熠复又坐了下来,身子往一靠:“王妃通常十天半个月不来见本王一次,今日也不知道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所为何事啊?”
“我原先以为市井中的传闻的你,全是假的。”
“哦?”李熠撑起下巴,好奇地望着她,像是事不关己,就是单纯觉得新奇一般,“市井中如何传闻的本王?”
“皇七子凛王李熠,空有王爷之尊位,然每日只知嬉游玩乐,斗鸡走狗,腹中尽是草莽,行事全凭意气,纨绔之态尽显。”冯笛陡然提高了音量,“实乃膏粱锦绣中的蛀虫,徒耗民脂民膏,于家国大事一窍不通,真可谓朽木而着锦袍者!”
“王妃今日前来,不会是专程来骂本王的吧?”李熠发出一声嗟叹,“倒是有趣。”
“我现在方才知道,它们并非空穴来风。”
字字句句,一字一顿。
李熠发出一声嗤笑:“没有什么传言会是空穴来风。”
街头巷尾间的传言不堪入目,说他风流成性,浪荡纨绔,可自她嫁给他的那日起,她愿意相信,他并非是如传闻中所说那般。
可是一次次的打击,让她开始动摇了。
先是他纳进来的侧妃,再是这次的出尔反尔。
“你为何杀我爹?”
“你这话倒是好笑。”李熠发出了闲散疏狂的笑声,“凭我?杀你爹?”
“是你弹劾我爹贪墨的。”冯笛冷冷地说,“你为何要这般?”
“你爹贪墨。”李熠无所谓地站了起来,迈着步子朝她走来,“我这是为民除害,你搞清楚好不好!”
“好一句为民除害!”冯笛眸色一沉,“贪墨一事,草草了案!我爹尚且不知是否真的贪了,就被外放岭南,你一个闲散的王爷,什么时候管过百姓啊?如今倒是义正言辞地说为民除害!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说过不杀他的!是因为我吗?所以你要追着我爹杀?”
李熠不喜欢她,甚至说得上是厌恶她,日日带着他那侧妃招摇过市,她都认了,成婚之后,她一直安安分分,从不干涉李熠行事。
“李务明,你究竟有多恨我啊?”冯笛喉咙一梗。
“令筝。”李熠步步朝她逼近,眼中噙了抹淡笑,“你没那么重要。”
“这是你爹的命数。”
好一句命数,活生生的人命,被一句轻飘飘的命数就这样打发了。
令筝是冯笛的小宇,旁人都叫得,唯有他李熠叫不得,落在耳中像是赤裸裸的嘲讽。
她很想破口大骂,很想给他一耳光,但是她的教养让她忍住了。
已经有人这般无耻了,她不能再这样了。
“你不配这样叫我。”
许久,她仰着头倔强地直视他带着嘲弄的笑,两行清泪却是忍不住落下了,心口处微微痛麻。
而后她抹干了脸上的泪迹,转身推门离去。
自是没看见李熠负在身后的手已经攥紧了。
映竹见她走了出来连忙给她撑起了伞。
伞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宫灯已然点亮,在朦胧雨幕中泛出了柔和的光晕。
冯笛看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小雨,依稀想起永晏五年。
那时,她十五岁
及笄那日,也是这样的雨天。
“吾女今日及笄,当有一字相伴此生。为父思之良久,取‘令筝’二字。”
“笛者,横吹之器,其音清扬,传于旷野幽林,可表率真洒脱之意。”
“令者,善之。筝,弦乐也,其声铮铮然,有端庄典雅之态。”
笛音之灵动恰似年少的活泼自在,筝音之沉稳恰似长成的持重端庄。
“爹期许,我的女儿在保有笛之率真清扬的同时,亦能具备筝之典雅庄重的古雅。”
冯然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像是隔着厚重的时光传入她的耳中。
而从前那位颇爱说教的礼部尚书冯然,却成了死不见尸的罪臣。
映竹见自家主子这般,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嫁给凛王后,她的小姐受尽了委屈。
见冯笛走后,无影才敢进来禀报:“王爷,宫里的邓公公来了。”
“何时来的?”李熠望着那道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方才松了松攥紧的拳头。
“您与王妃争执之时。”
“你是如何同他说的?”
“我说王爷与王妃起了争执。”
“说得不错。”李熠满意地笑了笑,“叫邓公公来吧。”
“还有。”李熠又回过身来,眼神忽的狠厉起来,沉声说,“谁下的命令去刺杀冯然的,把他给我找出来。”
李熠眸光微暗,刚松开的双手又紧握起来。
不远处,邓公公正由小太监撑着伞走来。
这位侍奉两朝大太监,如今也五十多了,头发花白了。
当年先帝尚在之时,他侍奉在先帝左右,先帝驾崩,他又与如今的太后一道扶持如今的陛下登基,现下也深得陛下器重。
他脸上噙着一道笑,看起来甚是慈眉善目,语气恭敬,唤他“王爷”。
百里昀的手指涂着药膏,覆上了林杳左手的伤口 ,触感冰凉刺骨。
痛。
林杳右手抓着膝盖,却不敢叫出一声。
看到她绷紧的手和别过去的脸,百里昀就猜到她面上扭曲的神情了。
下手一重,林杳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痛就叫出来,你不叫我哪知道你痛不痛啊?”
在林杳下意识缩回手之前,百里昀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回到刑部的时候外头就落雨了,她被下的药还未好透,带着伤还淋了雨,现下浑身没有力气,也就由着他的话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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