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的围裙,头发半扎在脑后,袖子随意挽起,干净利索。
“挑什么?我们换换喝呗。”
夏西语朝着另外两个人眨了眨眼,将三杯咖啡端到了她们那张桌子上。
桌子上平铺着几张上次全市统考的考试卷,放学的时候刚拿到手,林仰星这会儿正忙研究自己的错题,余光瞄到夏西语端着咖啡过来,才慢吞吞地收拾着自己的卷子。
“这大概是我高中毕业之前来的最后一次了,林仰星你稍微珍惜一下我吧。”
“最后一次?”
林仰星抬头看她,有些意外。
其实就算她不说,林仰星也大概猜到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但自己猜测是一码事,从她口中听到“最后一次”又是另一码事了。
离别这件事就算到了如今林仰星也没有学会,她想不起来自己最后一次踏进南临巷子口那家小卖部是什么时候,也想不清上次去老糖店里喝糖水又是什么时候,这些东西轻易地就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变成了一道泛黄的过往碎片。
但夏西语很聪明,仅仅用了一句话就彻底给自己的猜测盖上了名为告别的戳印,亲手给“遇见照相馆”画上了句号点。
她记住了最后一次在遇见照相馆见她是高三这年霜降过后的那一天。
时光荏苒,卷了边的课本与试卷,抽芽又凋谢的枝叶……这些东西垒成了一道螺旋阶梯,将她们托举到了高三这个节点。
“对啊,十二月我就要去首都参加今年的艺考了,艺考结束之后就得备战文化课,大概是没有空了。”
她长长伸了个懒腰,泄力之后瘫软在沙发上,身体柔软地像流动的水。
肉眼可见的心情舒畅。
“天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自从你暑假集训去了之后就没回来上过课,你都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黎麦把三个人面前的咖啡都尝了个遍,但是她着实喝不来咖啡这种东西,皱眉咂巴着嘴,眼巴巴地朝徐毓秀要了一杯热牛奶。
“林仰星我和你说呀,你都不知道夏夏多过分,不来陪我上课就算了,还天天给我发她那边遇上的帅哥……”
“你不喜欢?那以后不发了。”夏西语狡黠地笑了两声,“谁知道以后我这批同学里会不会出现一两个顶流呢,给你拓展拓展人脉你都不乐意?”
“看得到摸不着有什么用!”黎麦噫呜呜噫。
林仰星不禁莞尔,她干脆将所有试卷都收起来,抱着下巴听她们两个拌嘴。
如今她们三个人分隔三地,好不容易相聚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时间悄然流逝,屋外不知何时又落起了淅沥小雨,夏西语眯着眼,暖黄的灯光之下,那双桃花眼分外动人。
“再过两个月……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们趴到了一块,看着玻璃外溅起的水花,以及被雨朦胧的这个秋夜。
“什么啊……”黎麦也安静了下来,今天数她说的话最多,说到最后嗓子都开始发哑,“还有那么长的大半年呢,高考才是终点。”
夏西语没好气地嘁了一声,睫毛扑簌簌,像是沾了秋雨的碟。
“也是,高考完才是终点。”
――
十二月十四日那天,整个淮宁市,又或者说整个长三角地带,进入了漫长又沉闷的冬雨季。
所有人都以为今年的冬雨与往常任何一年都无异,虽然阴湿寒冷,另人生厌,但总不会如夏季梅雨一般缠绵漫长。
北宁高铁站开通了双宁城市列车专线,林仰星特地请了一天的假,赶了最早的一班车,前往淮宁站。
出站口人来人往,大家抱怨的无非就是阴沉湿冷的坏天气,沾湿了他们新换上的衣装,刺骨的冷意无处不在,深透进每一寸肌肤缝隙。
夏西语的车票是上午十点,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尚且不用着急,林仰星先在出站口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缩在椅子上背公式。
广播声音轻柔舒缓,带着一批人归来,又载着一批人远去。
等到她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车站显示屏中的电子指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半。
手机里还没有消息……
林仰星微微皱眉,她和夏西语约了早上九点见面,如今已经超过了半个小时,距离检票也不过二十分钟了。
幺星:【夏夏?你来了吗?我在北到达层。】
……
无人回复。
室外阴雨渐渐,酝酿着心中的不安。
幺星:【火车好像要来了,马上就要检票了哦。】
她在发完这条消息的时候没有多想,直接给夏西语打了个电话过去。
有可能是在整理东西呢?也有可能是证件落在书桌缝隙里找不着了呢……
她在脑子里给夏西语编了一条又一条的理由,又给这些理由一一找了解决的方法。
可等来的是“嘟嘟嘟”三声,紧接着是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林仰星:……
她仅仅在原地愣了几秒,接着下意识迈开步子,跑向了到达层的出租车等待区。
“师傅,去淮安巷,淮安巷……二百三十二号。 ”
她气还没有喘匀,拉开车门就报出了一串地址,就连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夏西语家的位置。
手机依旧静悄悄,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回声。
“不是,小姑娘,那边是城中村啊,你就算说了门牌号我也开不进去,巷子窄得很。”
城中村?
她暂时想不了那么多了。
“那就停在外面就行,先带我过去!”
――
雨天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市区交通,城中村周围的交通状况实在说不上好,北面那条路在过去几年中修了又修,再加上今天雨天,不知道哪又塌了方,车队排起了长龙,竟是一丝一毫都挪不动了。
车内开着暖空调,空气并不流通,烘得林仰星开始渐渐发懵。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了,原定的火车已经出发。
林仰星沉着一张脸,紧紧盯着手机的聊天界面。
她希望夏西语能够给她一点回应,就算说现在已经在火车上了,她完全可以不在意。
但是事与愿违。
“前面的路估计是堵死了,一个小时出不去……”
司机轻啧了一声,有些烦躁。
虽然是打表计费,但也不免懊恼,这一来一回的,估计又得折不少时间在等红灯的路上。
“师傅,我就在这下了。”
林仰星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扫码、下车,一气呵成。
雨势不大,但也能轻易将人淋得狼狈。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夏西语家地址的了,那日她们拉钩约定的时候,她在离开遇见照相馆前从徐毓秀手中错拿了一份夏西语的兼职简历。
她当时纳闷这东西为什么在自己手上,但因为涉及的信息实在过于详尽,于是想着等到下次夏西语再来的时候自己再还回去。
但之后夏西语没有再来,这份简历也终究没能还回去。
二百三十二号……
她急促地喘息,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鼻腔,入侵口腔,最后连整个气管都恍若被寒意冰封殆尽。
在哪啊!
她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短发粘在她的脸侧、颈侧……水珠顺着皮肤纹理,裹挟着寒意,一点一点地往里渗透,她的视线盯着每栋屋子前的门派号,一一扫过。
二百三十二……二百三十二!
她讨厌死夏西语了! :
终于。
在伴随着一声泣血悲鸣的骂喊声。
她找到了眼前残破的二百三十二号门牌。
第86章
开花(一更)她要夏西语这朵花开遍大……
淮安巷二百三十二号并不是一栋完整的屋子。
房子侧面画着一个大大的“拆”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字体已经褪色斑驳,杂草扎根在墙体缝隙中,在土黄色的墙上劈砍出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整栋房子被隔断成一户又一户狭小的空间,屋外架了一道延伸出来的金属应急通道。
哭喊声正是从二百三十二号最顶楼传出来的。
“是,我活该生在这个家里,我活该成为你的女儿,我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活成这个样子!”
是夏西语的声音。
林仰星喘了口气,没有犹豫,顺着应急通道跑了上去。
雨依旧在下,冬雨寒得}人,衣服泡了水变得沉重万分,顺势而下的雨如今却如沼泽中缠绕的水草,将林仰星往下扯。
“还嫌不够丢人?你是想让这附近的所有人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
屋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他衣衫凌乱,胡子拉碴,外套随意披在身上,手上拎着一个空酒瓶,大清早的就醉了酒。
“我好吃好喝给你拉扯到这么大,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自己跑了?你对得起我们吗?”
“放你妈的狗屁。”夏西语双目通红,手上捏着一把美工刀,往日的体面与张扬不再,淋了雨的长发胡乱地贴在脸侧,像深渊中爬出来的厉鬼。
“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的车票和钱呢?”
“撕了。”男人骂骂咧咧诶地踹翻挡在门口的障碍物,伸手就要去抓夏西语。
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夏西语矮身一躲,出手的同时刀片出鞘,割在了夏万斌的掌心。
“操。”夏万斌怒骂一声,右手一个瑟缩。
夏西语这刀并没有收着力,刀片锋利,掌心立马见了红,血肉翻飞。
“吗的,你这婊/子,我要杀了你!”
“行啊,你杀了我算了,反正天天说着什么我这条贱命是你给我的,那你干脆杀了我啊!”夏西语嗤笑了一声,她的瞳色很冷,没有掺杂任何情绪,像是一片干枯荒芜的绝境,死灰遍地,“我死之前也要拉你垫背。”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张嘴的时候却尝到了一丝腥甜。
夏西语垂眸,看见了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伤口。
美工刀太过锋利,在出刀的一瞬间刺破了她的食指,血色融化在无尽的冬雨之中,逐渐被冲淡、瓦解。
“我最后问你一遍,钱呢?”
夏万斌抓着自己的右手掌心,表情狰狞,听完夏西语的话,面部肌肉抖了抖,露出了泛黄的牙斑,整张脸像扭曲的虫。
“哈……钱?钱早就没了,你还想跑,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你永远跑不出我们家,哈,哈哈哈。”
夏西语:……
她捏紧了手中的美工刀,在看见夏万斌抬头露出他那根粗黑肮脏的脖颈之时,冲了上去。
“夏西语!”
“噗嗤――”
血与雨水混杂,砸落在地,铁锈味与应急通道老化的味道融合,惊慌失措的声音也尽数被雨声吞没。
肉/体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天地都恍若在震荡。
夏万斌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口,他摔倒在地,捂着自己脸侧的刀伤,尖叫着,屁滚尿流地往屋子里爬。
“杀……杀人了!杀人了啊!”
何桂彩一开始因为恐惧夏万斌而缩在室内一言不发,听到动静开了一小扇门,却看见自己的丈夫满脸是血,像蛆虫一般朝着自己爬来,她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砸上了房门,
女人的惊呼和孩童的哭喊一同炸响在这个雨夜。
雨还在下,艳红的血成了天地唯一一抹亮色,顺着楼道,一点一点往下流淌。
林仰星半跪在地上,捂着自己受伤的小臂。
她跑到楼顶的时候恰好撞见了夏西语提刀朝着男人刺去的一幕,她登时失去了一切思考能力,就连绑在身上重若千斤的衣服也不再是束缚,她轻盈地像一片飞羽,挡在了男人和夏西语的中间。
夏西语是要参加艺考的,她以后是要站在千万人面前的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她不能有事!
刀锋偏转,原本刺向大动脉的美工刀在割伤林仰星之后因为惯性的力量,只伤到了夏万斌的小半张脸。
“林仰星?你怎么来了……我……对不起……对不起……”
夏西语瘫软在林仰星面前,看着她汩汩渗血的伤口手足无措,在没有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样子,只会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冲上来啊,我打电话,我给医院打电话,你坚持一会儿……”
“不,不用。”
林仰星大喘着气,捂着自己的伤口,血水沿着她的指缝,将原本白皙的皮肤染得通红,触目惊心。
她止住了夏西语打电话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摇头,告诉夏西语自己没事。
“我没事,我没事,你呢?刚刚发生什么了?”
“你骗我……你骗我!”
夏西语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绑在了林仰星的伤口上,她刚刚与自己父亲对峙的时候没有哭,得知自己的车票和钱都没有的时候也没有哭,压抑的情绪在此时彻底崩溃瓦解,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林仰星无奈扯了扯嘴角,“我真的没事……”
她冷到瑟缩,可受了伤的小臂却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再加上刚刚跑得急,肺部恍若被无数砂石碾过,实在不算好受。
她狼狈地坐在地上,缓了好一
会儿。
“打车,我们先去外面打车。”
“好,好!”夏西语想要搀扶着林仰星起身,可在站起来的瞬间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她紧紧咬着牙关,撑着应急通道的扶手,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将林仰星扶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走下了吱呀作响的阶梯。
楼上哭喊声依旧,随着雨势渐大,随着她们逐渐走远,这些混沌的声响都如风一般消失在她们的世界。
――
林仰星将夏西语带回了自己在南临巷的家。
林石海一家早就搬走了,听说他们在城郊租了间二三十平的小屋子,生活质量并不算好。
叶嘉玲原本也只是因为看中了林石海家的钱和地位,但她不知道不管是钱还是地位都是尤梅给予林石海的,甚至林石海在南临巷的好名声也不过是有尤梅托举。
如今一切都成了过往泡影,叶嘉玲根本受不了和林石海蜗居在一处,选择再一次带着顾晓离去。
顾晓造谣林仰星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曝光在了网上,因为高一下半学期那次荒唐混乱的家长会,她在南临一中生活得并不好,异样的声音和目光像是烦人的苍蝇,无孔不入。
而这次网络暴力的事更是在她原本的处境上雪上加霜,她在一中是彻底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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