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落寒撑着身子坐起来,面色还是有些发白,向她颔首致谢,喉咙间有些干涩,他道:“多谢姑娘相救。”
应如是看了看他,道:“换完衣服后出来吃点东西,顺便走一走,对你的伤有好处。”
方落寒再次颔首。
应如是转身离开,顺便帮他带上房门。接着往右边一拐就到了小厨房,烧起了水,煮起了粥。
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坐到院子里的小木桌旁,慢慢捏起了泥巴。这几年,她捏泥巴捏的越发娴熟,惟妙惟肖!除却小猫小狗各种动物,偶尔也捏捏人,但是人像不是很好卖,毕竟谁知道这是谁?
不过后来,她发现,仙官像很好卖!尤其像什么财神爷啊,龙王像啊;读书的拜文官,学医的拜医仙,府衙里供着武官……
这她熟啊,都老熟人了!
不过她捏出来的跟仙官本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因为不好卖!要是照着仙官本人捏,人家根本就不信这是神仙!
一定要夸张一点,文官要眉清目秀,耳肥头大,一看就很能保官途前景;武官要那种凶神恶煞,肩宽腰粗,一看就能镇住魑魅魍魉……
她也尝试过捏自己的仙官像,不过捏出来总不太满意,凶神恶煞不符合她的脾性啊,看着总觉得怪怪的。算了,不祸害自己了,方落寒就挺不错……
泥塑一层一层摆了满墙,不过中间那层都是相当好看的仙官像,那是她最早捏出来的一批,卖不出去,她也不舍得扔掉,就都留下了。
方落寒换完出来,正看到应如是挽着袖子在那儿捏泥人。这人也真是,怎么捏个泥巴还那么……干净。
应如是眼睛都没抬一下,对他道:“厨房里煮的有粥,吃的话自己去盛。”
这语气是没把他当病人,没把他当客人,也没把他当外人。方落寒闻言下意识地竟然没反驳,自己按她说的去盛了碗粥。这种感觉很奇怪,很奇怪地习惯!
方落寒去盛粥这档,应如是放下手里的泥人,起身洗干净手,坐到院子里的小石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赏景。
方落寒端着碗从后面出来,望着她的背影,真的很像,可他不知道哪里像?他分明没见过这人,可就是觉得熟悉。对话的腔调,不拘小节的玩笑,他自己明明没有这些习惯,可面对她就会被不由自主地带出来。他觉得很亲切,那种看到她就想犯贱的亲切。
应如是看着他只端了一碗粥过来,缓缓抬头,道:“没我的?”
“啊?”方落寒有些懵,随即:“……哦哦。”放下手里这碗粥转身又去盛。
“奇怪,真是奇怪!”方落寒在路上自言自语,“哪有让病人伺候自己的?”他转念一想,“但人家于我有救命之恩,做这些本来也是应该的。”他手捂上肚子,“可我分明……”
“咦?”方落寒又摸了摸肚子,“昨日捅的那一刀呢?”
方落寒盛好粥往回走,却正见着应如是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走路挺稳当,想是伤都已经好了。”
昨日那一刀捅得可不轻,却只一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方落寒有些不可置信,心里还隐隐有些害怕:“你……你不会,是……”
“啊,对。”应如是抱起手臂,承认道,“我是。”
方落寒放下粥,后退一步,掸净衣袍,深深一拜:“多谢大仙救命之恩!”
应如是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气笑道:“我还以为你说我是妖怪。”
方落寒闻言抬头:“啊?你是妖怪?”
应如是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我已经在这儿上百年了。”
方落寒直起身,本能的不是很信她的鬼话:“那你变个花儿或者什么戏法的给我看看。”
闻言,应如是没动。
方落寒看着她,应如是依旧没动。
“连朵花儿都变不出来,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妖怪。”方落寒一边嗔怪一边当自家里坐下。
应如是看向他,果真是方落寒,沦落成凡人了还精得跟个猴儿似的。
方落寒吃着粥,继续问道:“你不是大仙也不是妖怪,那你是怎么让我好这么快的?”
“我什么时候否认自己不是大仙或者妖怪?”算了,不跟他扯淡了,应如是下巴指了指篱笆下的杂草:“随便摘的,倒是没想到有如此奇用。”
方落寒好笑地看着她,神情却丝毫不计较:“我看起来这么好忽悠?”
应如是打量着他,轻笑道:“差不多了。”
“算了,”方落寒道:“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
“我没有不愿意说。”应如是道:“是你不愿意信。”
应如是说的确实是真的,只是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自身神力全无,可周围的花花草草却能长得那般好。本来只是人间的普通草药,可只要长在她周围,都快变成灵药了。
方落寒吃完了饭,清了清嗓子,正式自我介绍道:“小子名叫白期,字清适,承蒙姑娘救命之恩,日后姑娘有任何吩咐,我必全力达成!”
白期?应如是眉梢微挑:白九黎安排的?还是他自己想这么干?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道:“看你衣着当是大户人家公子,你这伤不出两天就该完全好了,好了就早点归家去吧。”
虽说应如是现下状况与凡人无二,可她毕竟还是个神仙,总归能窥得几分天机,不宜干涉过多,不然凡人命格改变,下几世都会受到影响。
方落寒看向她,少顷,才固执地摇了摇头。
应如是好笑地望着他:“你不回家拿什么报我的恩?光靠你那几个玉佩可不够。”
闻言,方落寒望向她,最后还是摇了头:“我不回去也能报你的恩,我不愿意回去。”
应如是微微挑眉,一听就知道里面有很多弯弯绕绕,她不欲深究,只道:“那你准备去哪?”
方落寒想了想,道:“我还有个远房叔叔,我可以去投奔他。”
“哦。”应如是点了点头:“那你过两天就收拾收拾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就进屋了。
方落寒转头望着她的身影,这么无情!
……
两天后,方落寒的伤就已经完全好了,他清晨起来收东西,其实他现在周身也没什么,该丢的都丢得差不多了,除了身上那几块儿玉佩,也没什么值钱物件儿。他把包袱放在院子里,准备去找应如是辞别。
他望着那道紧闭的门窗,也不知道应如是回来没有。
说来也怪,他昨日一整天都没见到应如是的人影,却有人定时送来饭食,说是酒楼的。难不成她昨日去了镇上,怕自己赶不回来所以让人给自己准备的吗?
他抬手敲了敲门:“姑娘,你在里面吗?”
里面没声儿。方落寒又敲门问了一遍,还是没反应。
“嘶,还没回来吗?”方落寒抱起自己的手臂,自言自语,“不告而别也不好,要不我再等等,若是等到她回来就当面言谢辞别,若是没等到,就留下一纸书信再走。反正日后携礼回来拜访也会再见。得,就这么办。”方落寒打了个响指,就这么愉快地做了决定。
他坐在小院里,自己煮了茶水,边喝边等应如是回来。等得无聊就去看那满墙的泥塑。
捏的真是不错啊,方落寒心里叹道。
他看着带着花冠的泥像,奇道:“永乐崇安大帝竟是个女的吗?”
他也不纠结,继续往前看,过了一会儿,他在一个泥人前站定,摸着下巴,神色有些古怪,道:“这泥人……怎么跟我有些相像?”
……
快到晌午的时候也没等到人,他想了想,准备去找笔墨,刚站起身,小院的大门就被推开,进来一个大娘,挎着一个篮子。
两人对视,皆是一愣,那大娘推开门看到是个陌生男子顿时警惕起来:“你谁啊?安安呢?”
“安安?”方落寒没懂,应如是这两日与他相处颇为疏离,连个名字都没多说。
那大娘皱眉:“就是这院子里住的年轻姑娘。”
“哦哦。”方落寒反应过来,“我也不知道啊,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我从昨日起就一直没看到过她,许是出去了。”
听到这男子说应如是是他的救命恩人,大娘心里缓了口气,看他好歹一表人才,至少不是什么图谋不轨之徒。她道:“昨日就没看到过她?”
方落寒点头。
大娘想了想,心道不好,放下手里的篮子立刻走过去推开应如是的房门,应如是果然还躺在床上!
方落寒进门看到昏睡在床上的应如是一时间也忘了反应,这人怎么在屋里?!
那大娘照着大夫教的穴位按着她的脖子,一边按一边喊道:“安安,安安啊。别睡啦,该起床啦!”
许是这大娘的手劲儿太大了,应如是表情微微有些松动,最后才慢慢睁眼,她看着大娘,勉强笑道:“又累您照顾我。”
大娘看她醒了,也不再帮她按穴位,看她要起,就伸手扶她起来。大娘道:“什么麻不麻烦的,大家都是邻里乡里的,你一个小姑娘自己住,多照顾你是应该的。”
应如是起身坐在床沿,一只手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捏着自己的眉心。方落寒看着应如是这个动作,莫名觉得战袍会更适合她一些。
那大娘又留了一会儿,看应如是已经无事才准备离开,应如是问道:“苏婆婆,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苏婆婆笑道:“就是许久没见你了想着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点东西。”她指了指放在小院里的篮子,随即转头低声问她道:“你这收留的是个什么人,你在不在屋里他都不知道?”
应如是指了指脑袋,随后摇了摇头,苏婆婆恍然,原来他脑子不太好,难怪!
苏婆婆看她才起来,又快到午时了,就回自己家拿了些白粥,小菜,就是普通农户家的粗茶淡饭。她送来这些就走了,临走前还嘱咐应如是好好吃饭。
送走苏婆婆,应如是就坐在小院里和方落寒一起吃饭。方落寒有些自责,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儿他都没察觉,实在是有愧于恩人。他坐到应如是另一边,开口小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应如是坦然道:“就是身体不好,体弱多病。”
方落寒道:“怎么不请大夫?”
应如是道:“普通大夫看不好。”
“你不是有那种很灵的药吗?你……l̶l̶l̶”方落寒突然意识到那药她肯定自己早就用过,“……哦。”
应如是慢悠悠道:“那都是治外伤的,我又没有被人砍。”
方落寒瞧着她,心说这人怎么变脸这么快,刚刚还一副体弱多病的样子,转头就能调侃他,而且,还调侃得很不道德。纵使如此,他还是有些担忧,他不知这担忧从哪来,可他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开口道:“要不然……我就先不去我远房叔叔那儿了,我跟着你做一段时间伙计怎么样?”他知道应如是卖泥人的事儿都是雇伙计做的。
应如是筷子一搁,好笑道:“跟着我干嘛?跟着我喝白粥?”
“好啊!”方落寒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有恩必报嘛,你救了我,作为回报,我给你白打工,顺便还能照顾你,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再走,免得又跟今天这样,躺屋里都没人发现。”
应如是有些无语,心道:您倒不如早点历完这几世轮回,早点回去告诉他们我还没死可能会来的比较快。
她道:“……我觉得你在这儿才更不靠谱。”
方落寒轻咳了一声,道:“今天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你身体不好,再有这种事,我一定及时发现!”
应如是眼神探究地望着他,道:“你莫不是……另有他图?”
“诶,你别多想,”方落寒立即自证清白,“我就是把你当做妹妹。”
“妹妹?”
“就是……怎么说呢?”方落寒绞尽脑汁,“见到你,我觉得很熟悉,就像……就像认识了很久,像家人一样……妹妹?”
应如是闻言微微挑眉,轻笑道:“哟,上辈子没忘干净呢?还妹妹,你可真会占人便宜。”
“嘶,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呢。”方落寒觉得自己之前一定是眼瞎了才会觉得这人道骨仙风,神明之姿,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跟你说话向来都是这样,你要是受不了还是别留了。”应如是道。
方落寒充耳不闻,只道:“还没问呢,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喊你姑娘。”
应如是想了想,道:“我单名一个‘安’字,你可以叫我安姑娘,或者,反正给我打工,你也可以叫我东家。”
“哪个‘安’?”方落寒接着问道。
应如是瞟了一眼侧旁的泥塑,道:“永乐崇安大帝的‘安’。”
闻言,方落寒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姑娘挺狂啊,怎么不说自己就是永乐崇安大帝?”
应如是微一挑眉,看着他,抿唇不语。
……
方落寒说要给她打工,应如是默认了。近一百年在人间确实有些无聊,多个人解闷逗趣也未尝不可,反正都是闲着。
方落寒倒是勤勤恳恳做着打杂的糙事,闭口不提之前受伤的原因。应如是也没问,她也懒得知道,又不是方落寒正身的事儿,多大的事儿这一世过完也就完了。
第二天中午,方落寒从外面拿着洗干净的蔬菜进来,应如是看到,问:“你哪儿摘的?”
方落寒道:“就昨天那个大娘送的。”
“哦……”应如是看着他,迟疑了一下,道:“你要做饭?”
方落寒点头:“报恩嘛,肯定事事亲为才有诚意。”
应如是像是笑了一下,默默低语道:“这做出来的饭能吃么?”
“你又没吃过,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本公子做饭好吃的很!”方落寒对她的态度很不服气,这人又跟他不熟,为什么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应如是稀奇地看向他,道:“那我倒是要尝尝了。”心道,应该不会出事儿吧,好歹他只是个凡人,应该没有方落寒正身的手艺那么歹毒。
方落寒赌气似的去了厨房,却发现除了米以外什么都没有,他探头出来问道:“你这儿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应如是转头假笑道:“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我是妖怪啊。”
方落寒“切”了一声,道:“你就吹吧!妖怪能有你这么弱。”说完又钻回去捣鼓。应如是在他身后笑道:“做不出来就劳您出去走一遭,咱还是可以出去买几盘菜的。”
“你等着!”方落寒信誓旦旦。
应如是坐在小石凳上,自己倒了杯水,等着方落寒做饭。
“哇——”
里面一声惊叫,方落寒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窜了出来。
应如是倒是淡定,转过去看着他。
“你你你……”方落寒手里还拿着锅盖,指着她,手还有些抖,他道:“你怎么到处乱扔金子!”
应如是有些无语,她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她挑眉道:“那不然呢?我应该把它们都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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