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冰雹没了,坏消息是,雨越下越大,众人落脚的棚下也进了水,官员们不得不退向更高的土坡上。
“瞧这架势,陛下今日怕是要歇在半路了。”
礼部官员正在商议,就见几匹快马冒着雨雾驰来。
瞧那装束,正是皇帝身边的禁卫。
第23章 湿透了
皇子府中,方桐趴在窗边的小几上,听着外面的风雨发呆。
天已经黑了,封十二他们还没回来,府里一下子少了很多人,显得冷冷清清。
这么大的雨,皇帝的车驾到了京郊定不会冒雨前行,要么找个地方住下,要么避过这阵,待雨势小了才会进京。
在方桐看来,为了皇帝的安全,他的队伍一定不会摸黑赶路,应当会在京郊驻留。
这就苦了在城外等候的官员,他们今日白跑一趟,下次还要再去一回。
方桐看了眼屋角的滴漏,酉时已过,皇帝若要改变行程,派来通知的人早该到了。
她伸爪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呼”地一声,大风将雨水刮入,扑了她满头满脸。
她跳到地上,扑噜噜甩了甩毛。
屋里的主人不在,没人点灯,桌上摊着一本书,是她今日没看完的地理志。
这几天封十二放在案头的书比以往多了些,除了兵书,还有地理志与史籍。
方桐总是趁他不在偷偷翻阅,逐渐对大昭朝有了一个完整的印象。
大昭疆域辽阔,国力强盛,民风既有唐之开放,又兼宋之清雅,当今皇帝在位三十余年,励精图治,成果颇丰。
方桐万分庆幸,她穿来的朝代足够太平,若遇上战火纷飞的乱世,就算变成猫也没有好日子过。
乱世之中,多少百姓易子而食,一只猫还不让人生吞活剥了。
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方桐自从那日狠狠哭过,心境大有变化,她不再多想过去,只将目光放到现在。
她来到门边,对着扑天盖地的风雨,心中豪情万状。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呸,应该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她在心里念叨着以前学过的诗句,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她会以人的姿态好好逛逛这个世界,绝不能白来一趟。
她眼神坚定,抬起右爪在空中狠狠一挥,被自己感动得
无以复加。
这时,她肚子里“咕”的一声,饿了。
方桐默默收回前爪,什么豪情壮志立刻丢到一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跳出门槛,驾轻就熟地朝前院大厨房奔去。
最近她食量渐涨,小厨房的张婶却总是担心她撑着,每顿羊奶都会限量。
封十二也不是每顿都会分食物给她,只有大厨房的厨子们,见她一次投喂一次,恨不能将她喂得和他们一样腰粗膀圆。
方桐来到大厨房,却见里面热气腾腾,两口大锅架在灶上,满屋子弥漫着生姜的味道。
“多放点姜片,还有葱白,”小年站在厨房门口,对厨子道,“再加点红糖。”
“年侍卫,您就放心吧。”厨子拉过一张矮凳,“瞧您这身都快湿透了,快来灶火这儿烤烤。”
“不用了,”小年道,“我回屋换了就成,你们搞快些,煮好姜汤就送去侍卫房,大伙儿淋了雨又泡了水,得好好暖暖。”
他转身走开,险些踩到小猫的尾巴。
“哟,小神仙,”小年往旁闪了一步,“没踩到吧?”
他弯下腰,两手拄着膝盖,笑道:“快回房去,殿下给你带了好东西。”
方桐见他浑身是水,大为不解。雨势再大,他们全都带了雨具,不该淋成这样。
她回到后院,见窗内亮起烛火,想是封十二已经回屋。
她一头扎进小书房。
屋里的人正往里间走,听到响动,转头看了眼。
一人一猫的视线对上,同时停下脚步。
方桐眨眨眼,看着衣衫半褪的男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又没脱光,只是解了外袍,上身穿着里衣,下身仍旧长裤长靴,比现代人捂得严实多了。
不过封十二坐的是马车,怎么会和小年一样,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就连他的里衣也被浸湿,紧紧贴在身上,露出明显的肌肉线条。
封十二与小猫对看一眼,目光闪了闪,大步走进里间。
他才从河里出来,浑身湿透,没长好的伤口有些刺挠发痒,进屋后,见小猫不在,一边走便一边脱下衣裳,谁知就这几步路的工夫,小猫从外面闯了进来。
若他面前只是一只猫,自然无需在意,但这只猫会变人,还是变的大姑娘,他衣衫不整难免会吓到对方。
封十二进了里间后侧的浴室,脱下湿衣湿靴。
外面有小厮送来热水,他简单沐浴过后,换上干净衣袍,回到卧房。
卫百川领了大夫过来:“殿下,您在河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快让大夫给您瞧瞧。”
封十二坐在床边,解开里衣,让大夫给他检查伤口重新上药。
卫百川站在一旁念叨:“您下次不可再这样了,河沟那么深,您说跳就跳,咱们那么多人,哪一个不好使唤?”
“我离得近。”封十二简单回了句。
“那也犯不着您亲自下去,”卫百川撇嘴,“万一被大水冲走怎么办?太子刚受了伤,您若有个好歹,岂不让平王他们拍手称快。”
方桐蹲在门边,听着卫百川絮絮叨叨,总算弄清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如她所料,在离京三十里处停了车驾,待天气好转才会回京。
而他之所以停止赶路,不仅因为大雨,更因山道滑坡惊了拉车的马匹,全靠太子以身相护,皇帝才安然无恙。
太子封云兮伤了胳膊,皇帝心疼儿子,命人寻了处安全所在,就地扎营。
禁卫赶到城外传旨,令迎接的官员各自散去。
封十二一行回到城中,路过善堂,恰逢府尹王璞带人在那儿转移百姓。
善堂边河水猛涨,几个小孩儿不慎被大水冲走,封十二带头跳下河沟,同几名侍卫一起把人救了上来。
大夫为他仔细清理了伤口,叮嘱道:“殿下的伤虽已大好,但还有几处尚未长拢,这几日莫要沾水,饮食上也得清淡些。”
封十二点了点头,转眼瞥见小猫蹲在门前,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也不知是几时来的。
他手指微微一动,掩住衣襟。
第24章 他竟还记得
封十二平时并不那么在意小节,但小猫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身上,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对方表面是猫,骨子里却是个姑娘,她盯着他赤裸的上半身,眼神不闪不避,实在太大胆了些。
大夫上完药,封十二顺势系好衣带,拽过外袍披上。
方桐没注意他的举动,她只是在想,她的运气真不错,刚来这世界就遇到了一个好人。
当初在山上被他所救,她就觉得这人心肠极好,方才听说他见义勇为,亲手救上几个孩子,对他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封十二身为皇子,手下有的是人,哪里需要亲自冒险,但他偏就去了。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的反应往往出自本心,他奋不顾身跳下水,说明在他眼里,生命最为珍贵。
方桐望着他,眼中闪过欣赏,只觉那张脸越看越顺眼。
有个这样的饲主,她以后就算暴露身份,多半也不会被抓起来吧。
想到这儿,她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情更加愉悦。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去小厨房找张婶讨羊奶喝。
厨房里早已做好三菜一汤,张婶正在装盘,见了她,笑道:“你这小鬼灵精,知道有好吃的,这么快就来了?”
说着,她去灶上揭开一个蒸笼,升腾的热气如云雾散开。
“来,囡囡,咱们今天不喝奶,吃鱼糕。”
她从蒸笼里端出一个大碗,将它倒扣在盘中。
方桐跳上桌,好奇地看她拿开大碗,露出一盘金灿灿的鱼糕。
鱼糕切成片状,如小小的薄豆腐块,一片叠着一片盘成一圈,朝上的一面金黄诱人,底下的部分洁白莹润,仿佛一朵盛开的花。
方桐睁着眼睛忽闪忽闪,这是给她的?张婶这么大方?
她试探地向前伸出爪子,碰了碰盘沿。
张婶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吃吧,都是殿下给你买的。”
方桐一愣。
殿下买的?
她忽然想起小年说的,封十二给她带了好东西,原来就是这盘鱼糕。
封十二早上走时,的确说过他会带吃的回来,可这么大的雨,又去河里当了一回见义勇为的英雄,她都忘了此事,他竟还记得。
方桐心头一热,这么好的饲主,天底下哪里去找,她以前养方小花的时候,都不敢说自己有这么尽心。
她慢慢吃了半盘鱼糕,看着剩下的一半,有些舍不得马上吃光。
当然,更重要的是,鱼糕的份量不小,她早就饱了。
方桐自觉地在长廊底下遛了一阵,直到时候不早,才回了正屋。
封十二已用过晚饭,坐在小书房的灯下看书。
方桐一个轻跃跳上书桌,顺爪将那本摊开的地理志压在身下。
她假装玩耍,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书页,实则借机偷看。
这几日封十二像是习惯了她的玩法,见她没把书弄坏,就由得她去。
方桐侧卧在桌边,两眼盯着书上的字,思绪早已飘远。
她以前也买过鱼糕,那好像也是个雨夜,她在家懒得做饭,用小砂锅码上鱼糕、肉丸、香菇、木耳,放水一炖,小锅在火上咕嘟咕嘟,很快煮出一锅鱼糕杂烩。
她端着小锅,和方小花各自占据沙发一端,在哗啦啦的雨声中看完了一部电影。
那个夜晚氤氲着鱼肉的香味和砂锅的热气,就像今晚一样安宁。
方桐趴在爪子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书桌,渐渐沉入梦境。
梦里方小花跳上茶几,圆滚滚的脑袋埋进砂锅,将她剩下的鱼糕吃了个精光。
方桐一拍沙发:“方小花!”
她忽觉尾巴一凉,从睡梦中惊醒。
她扭头看向自己身后,只见自己的尾巴尖儿落在砚台上,沾了好些墨汁,雪白的绒毛变得黢黑。
方桐扬起尾巴,仔细看了两眼,下意识一甩。
一串墨汁飞了出去,有几滴溅在封十二手背上。
封十二放下书。
他看看自己的
手,又抬眼看了看她。
方桐默然。
她不是故意的。
封十二的视线落在她尾巴上,目光一动。
方桐却不再动了。
她半弯着湿嗒嗒的尾巴,嫌弃地看着那团墨渍,怎么办,难道要自己舔掉?还是等它风干,从此做一只黑尾的小猫?
封十二见小猫垮着一张脸,无声笑了下,放下书册,起身去铜盆里洗净双手。
他端着铜盆回来,放到小猫身旁。
他一把捞起小猫的尾巴,将被墨汁染黑的那截放进水里。
方桐猛地打了个寒战。
初春天寒,外面又下着雨,盆里的水冰凉刺骨。
封十二手下一顿,唤来小厮:“打盆温水来。”
小厮手脚麻利,很快送来温水。
封十二再次将小猫的尾巴放进去,三下五除二将她染黑的绒毛搓洗干净,用帕子擦干,这才让人把水拿去倒掉。
方桐全程呆滞。
封十二的手劲不小,她敢打赌,自己被他搓掉了十几根毛。
她看看自己的尾巴尖,庆幸没秃。
封十二拧了拧眉,她的表情好像不太满意,是他太唐突吓到她了?
但以她的胆量,应当不至如此。
方桐将尾巴甩到面前,歪着脑袋凑过去,仔细嗅了嗅,封十二给她洗毛用了香胰子,有股檀香的味道。
她拍拍封十二的手腕,举起前爪对他作了个揖。
封十二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别捣蛋,”他对方桐道,“早点儿睡。”
他语气温和,像在哄孩子。
方桐在心底翻个白眼,她才没捣蛋,她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与此同时,离京三十里外的营帐中,有人听着帐顶的雨声,缓缓睁开双眼。
“朝恩,几时了?”
皇帝的声音很轻,夹杂在风雨声中,几乎细不可闻。
然而屏风外立刻传来一声轻应:“陛下,才亥时二刻。”
“是么?”皇帝望着帐顶,“朕刚才梦到刚登基的时候,那是三十年前了吧。”
“三十四年零七个月,陛下,”朝恩道,“今日路途颠簸,陛下想是累狠了。老奴给您温些马奶酒来,喝上几口便能睡得踏实。”
“不必,”皇帝慢慢起身,“太子如何了?”
第25章 会咬的狗不叫
“太子甚好。”朝恩道,“老奴在陛下睡后去替您看过一回,医官说已无大碍。”
他笑呵呵道:“老奴去的时候,还遇见了几位皇子和公主,都是去探望太子的。”
皇帝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平王也在?”
朝恩略顿了顿:“倒是没看见平王。”
皇帝哼了声:“就他这气量,连装都不肯装一下。”
朝恩道:“陛下莫要生气,平王在围场受了惊吓,心里难免有些郁气,他还小,慢慢开解也就是了。”
“他还小?”皇帝笑笑,“二十五岁的人了,还这么莽撞冒失,几名刺客的话就乱了他的心神。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在生死之间走过好几回,谁做过什么,谁没做什么,朕一看便知。”
“陛下是真龙天子,便是往前倒数五百年,也无人能够比肩,”朝恩笑道,“陛下对平王是爱之深,责之切。”
“你就会拣好听的说,”皇帝呵了声,“朕这辈子文功武治皆已圆满,唯独希望朕的子女能够和乐融融,莫要像前朝皇室那般,闹得兄弟阋墙,民不聊生。朕再不管管平王,以他的性子,迟早闯出祸来。”
“陛下莫要担心,就算底下小的不省事,太子却是靠得住的。”朝恩劝道,“他是陛下一手养大的孩子,绝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
皇帝静了半晌,幽幽一叹:“太子是个好的,就是有时心肠太软,用情又太深。”
“陛下莫怪老奴多嘴,”朝恩轻声道,“若论用情之深,世上有几人及得陛下。依老奴看,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也得多亏陛下的成全。”
皇帝笑了笑:“你这张嘴一向便是如此,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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