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称是来自北边的响马,出手又大方,会不会是抢来的衣裳或是自己买的?”车夫问。
封十二望着地上的两具尸首,深思道:“南缎产自南部近海一带,北边的人则多用北缎,此地虽介于南北之间,但原来是一片荒地,十年前朝廷从北地迁来流民定居,当地人更习惯从北边采买家用,稍微殷实的人家更是只用北缎。”
“所以这几人是从南边来的?”车夫问,“他们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还不得而知。”封十
二道,“但是以这几人的身手,不该委屈自己听命于一群残匪。”
方桐听着他的分析,脑子里跟着转个不停。
白鸟阁的刺客为何混进匪窝?这伙山匪看上去也不像有利可图。
她不得不怀疑,刺客是专门冲封十二而来。
上回春狩就是这样,白鸟阁的刺客奉命刺杀平王,而这回目标变成封十二,大家都是皇子,好像也说得过去。
可正因为是皇子才难以理解。
白鸟阁一个民间组织,哪来这么大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皇室下手。
上回朝廷已下发命令,要求各地官府清剿白鸟阁据点,她要是白鸟阁的首领,就会要求手下夹起尾巴做人,哪怕舍不得基业,也不会再接刺杀皇族的买卖。
想到这儿,方桐又是背心一凉。
她差点儿忘了,她自己也在清剿之列,还是另起一行单独挂名那种。
她两眼一黯,蔫嗒嗒地趴在封十二怀中,只觉前途无亮。
封十二胳膊一沉,就见小猫把下巴搁在他臂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想起她身上沾着的血,当下打住话头,对车夫道:“把这里收拾收拾,下山再说。”
他抱着小猫来到溪边,浸湿手帕,替她擦掉背上凝固的残血。
“好了。”他把她放到太阳底下晒毛。
方桐扭头看看自己的背,不行,她还是觉得黏乎乎的浑身难受。
她趁封十二转身,“咚”地一声跳进小溪,将自己整个泡在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浮在水面上。
封十二扭头看见这幕,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好笑。
方桐睁大眼睛瞪他,笑什么笑,她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怕死人怎么了,又不像他,勒死一个大活人比杀一只鸡还利落。
封十二对上她谴责的眼神,收了唇边的笑,蹲下身,将沾了血的手帕放在水里清洗。
几丝淡淡的血迹顺水散开,方桐一眼瞟见,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她才冲干净,可不要又沾上。
封十二察觉她的举动,手里一顿。
他忘了她是个姑娘家,再大的好奇心也抵不过害怕,瞧她的样子像是头一回看到死人,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一定吓到她了。
他垂了眼,将湿帕拧干,嘱咐道:“再泡一会儿就出来。”
说完,他起身走开,回到马车旁。
车夫给拉车的马儿套上挽具:“殿下,我们这就启程?”
“再等会儿。”封十二拿起鬃梳给马儿梳理鬃毛,“记号留下了吗?”
“留下了。”车夫应道,“咱们的人一看就知。”
封十二点头:“下山后找个最近的村子,把山匪的消息递给当地里正,让他们上报衙门。”
“会不会暴露殿下的行踪?”车夫担心。
封十二回头望了眼京城的方向:“如果这伙山匪是冲我来的,暴不暴露已经不重要了。”
“可咱们出京之事做得十分隐秘,除了自己人,谁都不知道。”
“太子南巡是大事,京里京外都有无数人盯着。”封十二道,“再往前就真正到了南边的地界,过了临水县,咱们的身份也不必再隐藏。”
“那我们是否要在临水县休整?”车夫问。
封十二放下鬃梳,从粮食袋里抓了把黑豆喂给马儿:“从这儿到临水县还有三日路程,到了那边再说。”
方桐洗完毛回来,就见封十二站在车边喂马。
马儿温顺地低下头,就着封十二的手吃黑豆,一双杏仁似的大眼水润润的,边吃边发出惬意的喷鼻声。
方桐瞧得很是眼热,她也想喂马。
封十二抚了抚马儿的脖颈,瞥见一团白影蹿上车辕。
他一把将小猫抱了下来。
“别惊了马。”
方桐抖抖耳朵,呵,这么快就不喜欢小猫咪,改心疼马了,她是那么不懂事的猫吗?
她在他怀里甩甩身子,抖得水珠四下飞溅。
封十二微微眯眼,侧首避开迎面而来的水滴。
尽管如此,他颈上仍然溅了些湿意,小猫还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将他胸前和袖子上的衣料蹭湿了一大片。
封十二捏着她的脖颈,将她扯开。
方桐仰起头,无辜与他对视。
封十二捋了捋她脑门上的一撮呆毛,将它们抚平:“怎么不晒干再回来?”
晒什么晒,方桐心想,这里才死了人,万一还有追兵呢,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封十二听不见她心里的想法,但看小猫左顾右盼,就知她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他摇摇头,抱着她登上马车。
车内板壁上有几个暗格,他的手指滑过中间一层,略停了停,又往下移了几寸。
他打开暗格,取出一条干净的布巾,将它摊在长椅上,把小猫放了上去。
方桐眼前一黑,就觉自己被厚实的布巾包了起来。
她刚想挣脱,就被封十二按住。
一双大手隔着布巾将她从头到尾搓了个遍,恍惚有种在东北下澡堂的爽痛。
爽的是搓澡的人,痛的是被搓的人。
方桐在帕子底下嗷呜乱叫。
轻一点儿!她的毛!
第45章 意外变身
“啊嚏!”“啊嚏!”
远在南地固州的敬王府内,一片喷嚏声此起彼伏。
“快走快走!”一名黑瘦的青衣官员掏帕捂住鼻子,带着随从在长廊上闷头急奔。
另一名与他相同服色的官员从另一边跑来,两人躲闪不及迎头撞上,都是一个趔趄。
“哎哟我说老袁,”柳从文捡起掉地的帕子,抖抖帕上的灰,“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王爷回来了?”
袁之安朝他身后看了眼:“我还想问你呢,王爷回来了没?”
“没呢,”柳从文话音未落,又打了个喷嚏,“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桐花盛开,城里到处飘着花粉,王爷最受不了这个,不在外面待到花谢不会回来。”
袁之安跺脚:“那可麻烦了。”
“怎么啦?”柳从文将帕子捏在鼻间,狠狠擤了把鼻涕,顶着通红的鼻头问,“出了什么事?”
“刚才府衙传信,京中来了圣旨,说是太子代陛下南巡,让咱们做好迎接的准备。”
“啊?”柳从文拎着帕子傻了眼,“太子南巡?什么时候?”
“算日子已经从京城出发,”袁之安道,“太子南巡不是小事,万万出不得差池,所以宋知府才急着找王爷商量。”
两人口中的王爷是敬王封玉扬。
封玉扬是皇帝第三子,生来便有腿疾,因着南边气候温暖,宜于调理,皇帝在其成年后特许他出京,将固州一带赐给他作为封地。
“宋知府找王爷也没用,”柳从文将帕子塞进袖袋,“他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王爷痴迷书画,对政事一概不清,要指望他拿主意还不如让府里的长史出面,好歹他是大管事,什么都懂。”
“邱长史已经被宋知府抓去帮忙了。”袁之安白他一眼,“就是他让我来找你,让你赶紧联系王爷,别在外面待着了,赶紧回来。”
“可王爷已经去了临水县,”柳从文道,“他最敬慕的五岳山人刚刚南下,听说就在临水县歇脚,一群文人骚客都往那儿赶,王爷出发前还说,他要给五岳山人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笔会,怎肯马上回来。”
“我不管,”袁之安道,“反正我话带到了,你不把王爷请回来,到时太子怪罪,咱们全府上下都得遭殃。”
“太子宅心仁厚,才不会轻易……阿嚏!降罪,”柳从文捂着鼻子,“再说全天下都知道,咱们王爷不比平王,对那个――”
他朝天上指了指,“没兴趣。”
自来身有残疾者不可为帝,封玉扬打从一出生就对别的皇子构不成威胁,所以他也是所有皇子当中最潇洒的一个,每日不是游山玩水,就是赏诗会友,甚或流连烟花之地,朝中也无人置喙。
“要你嗦?”袁之安按着他的肩膀往外推,“争不争是一回事,敬不敬又是另一回事,你有工夫在这儿和我嘴贫,不如赶快派人给王爷送信,若是迟了,邱长史先饶
不了你。”
“好好好,我去,我去。”
一望无际的树林中,遮天蔽日的绿意如一层厚重的屏障,隔绝了外面的声息。
方桐趴在车厢里,听着外面响起的金铁交鸣声,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我去!
这是三天以来第四回 了。
劫道的山匪如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方桐简直怀疑,这里的治安就这么差?当地官员都白拿俸禄不做事么?老百姓出门就遇山匪,该怎么过活?
她无声叹了口气,跳上长椅,攀着窗棂往外瞧。
这伙山匪同前几日遇见的差不多,打扮相似,兵器相似,不知又是从哪儿流窜过来的匪徒,这里面没有一个高手,人数虽多,却被封十二与车夫打得节节败退。
方桐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不去外面添乱。
前晚她有些身体不适,差点以为要变身,为此提心吊胆了整整两日,但这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了。
这让她变得更加安分,只求早些抵达临水县,找个安全的地方应对身体的变化。
她看着窗外的封十二从一名山匪胸前抽出长剑,已经没了前几次的震撼。
不就是杀个人吗,看得久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也会。
她看着外面的打斗,在脑海中回忆刺客丙七的招式,丙七的身手也许是刺客里最弱的,但她对于杀人的基础教学却记得很牢。
【能一招毙命就不要用第二招】
【男人最脆弱的部位在……】
【女人最脆弱的部位在……】
没等方桐把口诀全部回忆一遍,就见一道寒光自林间射出。
一支长箭直冲封十二背心而去!
方桐惊叫一声,情不自禁往前一窜,一头撞在窗棂上。
脑门遭受的巨大冲击令她四肢发软,爪子一松从窗上滑了下来。
她摔到长椅上,打了个滚,又从椅子上跌下,与车厢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趴倒在地眩晕了半晌,跌跌撞撞起身,重新跳上窗棂。
千万不要有事――
她一边祈祷,一边提心吊胆往外瞧。
只一眼,她就愣住。
马车外战局已定。
封十二立在当场,看上去毫发无伤,正在指挥一群灰衣人收拾残局。
等等,灰衣人?这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家伙?
方桐瞧向另一边,那伙山匪穿得五颜六色,现在全都躺在地上。
她的视线在走动的灰衣人中扫来扫去,赫然发现都是熟面孔。
这不是皇子府的侍卫么?
方桐瞧见一张最熟的脸,侍卫小年。
他们怎么来了?
她不知不觉松口气,慢慢松开爪子,放任身子滑到长椅上。
封十二这个混蛋。
她抬爪捂了捂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定然在出京前就做了安排,让手下的侍卫暗随其后,难怪他敢只带一人上路,原来早有准备。
不过那一箭到底是谁射的?
她伸了个懒腰,从长椅上爬起,揪着胸前的长发凝神思索,总觉得射箭之人不是山匪。
她将柔软的发丝在指间缠绕了几圈,盯着手指出神。
……等等!
她看看自己的手,视线再往下移――
她一个翻身滚到椅下,抱着身子蜷成一团。
她怎么又变了?
第46章 我是山神
狭长的座椅挡不住方桐的身影,她蹲在地上欲哭无泪。
马车外时不时有人经过,每一个脚步声和每一句说话声都像催命的倒计时。
她扭头看看紧闭的车帘,横下一条心,跪坐起身,伸长手臂在板壁上来回摸索。
当务之急是先找衣服穿,她记得其中有个暗格放着封十二的衣物,似乎就在中间一层。
她轻轻敲了敲板壁,“咔嗒”一声,机括轻响,一个抽屉滑了出来。
她欣喜若狂,探头往里瞄了眼,果然瞧见一堆衣裳。
“轰!”
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车身晃了晃。
方桐一把推上抽屉,蹲下身,迅速用双手护住脑袋。
车外很快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那人还有同伙,对方用了霹雳弹,把人救走了。”
“我们的人可有受伤?”封十二问。
“一名弟兄挂了彩,不过伤得不重。”
“小年,带人过去帮忙,”封十二叫来小年,“若是没有别的发现,就不用再追了。”
“是,”小年招手,“来三个人,跟我走。”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方桐侧耳听了听,确认人已走远,这才起身再次打开暗格。
身后的车帘一动,一道微光泄了进来。
“剩下的人――”
封十二的话音猛地顿住。
方桐的身体也顿住。
她维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手臂卡在抽屉里,僵硬得仿佛失去知觉。
这一刻,空气安静得可怕。
下一秒,车内的光线没了,车帘重新垂落,外面响起封十二的命令:“去周围搜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靠近马车。”
方桐迟缓地眨了眨眼,终于找回呼吸。
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上下凉嗖嗖的,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不等她喘过气,车帘又是一晃,有人进了马车。
方桐咬紧唇,两只眼珠死死盯着面前的板壁,只觉每一秒都是煎熬。
黑色的长靴迈过她身旁,封十二的衣角出现在她眼中。
靛青袍摆如黑暗中隐现的晨曦,又似天晚前最后一抹暮色。
方桐盯着那片熟悉的衣角,看着他在身旁停下。
“我是小棉花!”
她仰起头,脱口而出。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才发现他并未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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