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衫男人双手被缚,大声喊道:“冤枉!我来城里参加文会,不是什么歹人!”
方桐在房中听见这声粗嗓门,心中一动,放下书本站了起来。
她靠近门边,从门缝往外细瞧。
院中月色清朗,火把高照,儒衫男人的身影映入眼中,那张脸她并不认得,但对方的身形似曾相识,粗砺的嗓音更与马厩里那蒙面人格外相似。
小年往儒衫男人膝弯踢了一脚:“还说你不是?文人哪有你这样的身手。”
儒衫男人跪倒在地,挣扎着仰起头:“我打小习武,会些拳脚又如何?谁说文人一定手无缚鸡之力?你去客栈问问,会拳脚的一定不止我一个。”
“那你跑什么?”小年喝问,“县衙在客栈查房,你不老实待在屋里,溜出来做什么?”
“今晚屋里闷,我到外面散步,你们突然冲出来,我以为遇见了歹人,不跑还等着被害吗?”儒衫男人大声辩驳。
小年气结,正想下手揍人,被封十二抬手止住。
“你说你来参加文会,”封十二问,“你一定很崇拜五岳山人?”
“正是,”儒衫男人粗着嗓门道,“我听说他在临水县,就跟着来了。”
“五岳山人擅写何种字体,最近一年出过哪些名篇,来临水之前到过什么地方,你说来听听。”封十二注视着他。
儒衫男人蓦地愣住。
“他……他擅写草书,最近一年、最近一年……”
“不用想了,”封十二走到他身后,低头看了看他的鞋子,“时下文人若着儒衫,多配菱纹布帛鞋,你却穿着武夫喜欢的方头皮履,配上这身衣裳未免不伦不类,你是还未来得及更换,还是为了逃走方便?”
儒衫男人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封十二抓起他被反缚的手臂,看了看他的手掌:“你若是文人,且喜书法,必然经常动笔,为何食指第二指节与无名指处却无老茧?”
他丢开对方的手:“掌心有横贯深纹,你一定经常骑马,手指下端与手掌外侧有硬茧,你是行伍出身,擅长用矛还是用剑?”
儒衫男人紧紧闭上嘴,把头扭向一旁。
小年见状,忍不住呵了声:“嘴还挺硬,殿下,我把他丢去县衙,让高天材给他上大刑,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儒衫男人喉咙动了动,仍旧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道寒芒破空。
“殿下小心。”小年挡在封十二身前。
一声闷哼,儒衫男人栽倒在地。
一支箭插入他后颈,正中要害。
“外面有人!”
小年带人追了出去。
他们出去得很快,然而墙外已无人影。
第63章 不是一路人
墙的这一边,封十二从儒衫男人颈后拔下箭矢,拿在手中翻看。
小年带人回来,看见他手里的箭,吃了一惊:“殿下,这箭不就是……”
“和今日林中射我的那支一样,”封十二语气平静,“从射击力道来看,应当出自同一手弩。”
“那就对了!”小年咬牙,“这人和林中的凶手是同伙,他就是用霹雳弹那人。”
“何以见得?”封十二放下箭矢,继续翻看地上的尸首。
“您刚才说这人出身行伍,我与他交过手,他的拳脚功夫的确像是军卒出身,而霹雳弹只有军中才能使用,这正好与他的身份对上。”小年道,“芙蓉院那两个可疑的客人,一个是他,用霹雳弹的,另一个就是用手弩那人。用手弩那人见他被抓,就杀了他灭口。”
“他既在芙蓉院租了院子,为何又在客栈出现?”封十二问。
“狡兔三窟。”小年道,“他们躲在城中,或许是想再对您下手。”
封十二听了他的推断,不置可否:“你去把芙蓉院的老鸨找来,让她认尸。”
小年刚走,方桐就从屋里出来。
她来到封十二身旁,看了眼地上的尸首,移开视线。
封十二从尸首身上找出一堆散碎物件,没有抬头:“若是害怕,就在屋里待着。”
方桐摇摇头:“我来是想告诉你,这人的声音我听过,和今晚在马厩见过的蒙面人一样,他俩的身材也很相似。”
封十二目光一凝,从散碎物件中抽出一块黑色布巾。
他把布巾蒙在尸首脸上,只露出上半张脸:“你再看看。”
“更像了。”方桐道。
封十二唤来侍卫:“去把前院的吏卒叫来。”
几名当差的吏卒很快来到院中,方桐仔细瞧了瞧几人的身形相貌,指向个子最矮的一人:“就是他。”
矮个吏卒瞧见地上的尸首,本就神情慌张,见方桐指向自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没问,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封十二沉吟,“看来你知道得不少。”
“不不不,”吏卒慌忙摆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封十二不与他多话:“搜身。”
吏卒闻言赶紧捂住胸口,但他哪里抵得过侍卫们的力道,很快被人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
“殿下,这儿有张三百两的银票。”
封十二看了看银票,对吏卒道:“这人今晚约你在马厩见面,给了你这张银票,让你打听我的行程,可有此事?”
“没、没……”吏卒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在他平静的凝视中,声音小了下去,“小的,小的没出卖殿下……”
“那就是有了。”封十二道。
吏卒浑身一颤,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小的什么也没说,真的,小的就算想说,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是何人,来自何方,你们又是如何认识的?”封十二问。
“我、我真不知道,”吏卒苦着脸,“这人前日在街上拦下我,给了我一锭银子,说您最近会经过临水县,让我若是瞧见就给他传信。”
“街上?”封十二目光锐利,“街上人来人往,他如何与你交谈此事?”
“我、我,唉,不是大街,是赌坊外面,”吏卒垂头丧气,“那晚我正好输光了钱,一时鬼迷心窍就接了他的银子。”
“他蒙着面,你如何认得是他?”
“他额角有个疤,”吏卒指指尸首的额头,“左边的眉尾还缺了一块。”
“他还有什么特征?”封十二问。
“他的嗓门挺粗,手指指节也很宽大,抓我的时候可有劲了。”吏卒回道。
封十二与方桐对视一眼,转头又问:
“你们如何联系?可见过他的同党?”
“他让我一见到您,就在西南角的外墙上画一个三角,他会自己到驿馆来找我。”吏卒道,“至于其他同伙,我没见过。”
封十二又问了几句,见他实在答不上来,让侍卫把人带了下去。
方桐望着吏卒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这下我总算放心了。”
“放心什么?”封十二问。
方桐笑着道:“确认了这个蒙面人的身份,就证明我没撒谎。”
封十二看看她:“我几时说过你在撒谎?”
方桐抿抿唇,他是没有怀疑过她,但她因为山神这个借口,在他面前多少有些底气不足,面对他的无条件信任,她总想让自己显得更加可靠。
“我说什么你都信?”她忍不住问。
封十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探询:“你有骗我的理由?”
方桐捏捏手指,小声嘟囔:“没有。”
封十二低低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方桐别开眼,他的嗓音很温和,目光也很真诚,可她还是骗了他。
她盯着地上的尸首,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我刚才听你们怀疑他是林中用霹雳弹那人,但他若是蒙面人,这个推论就不成立。”
她之前对封十二说过,蒙面人不清楚他的行程,如果他和林中的匪徒是一伙,就不必收买吏卒打听。
“也许是有人想让我以为他们是一伙。”封十二拿起地上的箭矢,“小年的推测不无道理,只是谁也没想到,这里面会多出一个你。”
方桐歪头看他:“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你,就没人知道这人来过驿馆,更不会知道他在打探我的消息,”封十二道,“单看这人的身手和这支箭,很难不把他和林中的匪徒当成一伙。”
方桐慢吞吞“哦”了声,不着痕迹地抬抬下巴:“你在夸我?”
“嗯。”封十二毫不讳言,“就像你说的,哪怕命运安排好了一切,也会产生变数,何况人为。”
方桐嘴角微翘,两手食指交叉在身后勾了勾:“所以我早就说过,你让我留下,对你更有价值。”
封十二笑了笑,拨开地上的物件,从中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什么?”方桐望过去。
“过所。”封十二打开册子,上下扫了眼,忽然皱眉。
第64章 谁在撒谎
方桐见他神情严肃,弯下腰,凑过去看了看过所上的内容。
“洛州?”她同样皱起了眉。
这个地名太熟悉,她不只一次听过这个地名,这是北河军统帅隋永道的地盘,隋永道是平王封无穷的舅舅,他们这舅甥俩和封十二之间能说道的太多了。
封十二拿开尸首脸上的黑巾,与过所上的画像比对一番:“这份过所像是真的。”
他把过所递给侍卫:“拿去县衙查验真假。”
“能查出来吗?”方桐一直好奇,古代没有电子档案和联网系统,如何查验过所的真伪。
“衙门有衙门的办法。”封十二道,“不管它是真是假,至少此事会记录在案。”
方桐正想打听衙门有什么办法,就见小年带着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进来。
“殿下,这是芙蓉院的老鸨。”小年把妇人带到尸首面前,“你看看,这人你是否认得?”
老鸨望着尸首,用手绢捂住胸口,倒抽了一口气:“认得,这人五日前来我们芙蓉院,和他同伴租下了一个院子,就是今晚县太爷搜出霹雳弹那屋。”
“你看清楚了,”小年追问,“当真是他?”
老鸨捏着手绢,朝尸首脸上仔细看了几眼:“应当是他没错,他额头有道疤。”
“这些天他一直待在芙蓉院?”封十二开口。
“这……奴家说不准,”老鸨道,“他俩一住进去就没出来,既不叫姑娘也没怎么点酒食,不过他们一出手就给了十日房钱,还加了不少赏银,奴家也不好说什么。”
老鸨说到这儿拿手绢掩了唇,似笑非笑朝封十二挤挤眼:“我们私下里还说,这怕不是两个兔儿爷,背着家人来这儿厮混,没想到竟是歹人。”
小年听她口没遮拦,喝了声:“行了,殿下没问你的事,你不用多话,”
老鸨赶紧收了笑:“县太爷今日也问过,可奴家当真只知道这些。”
“与他同行的另一人长什么样?”封十二问,“可有随身兵器?”
老鸨想了想:“另一人大约三十来岁,相貌不丑也不俊,眼睛不大也不小,眉毛粗浓,鼻梁微塌,对了,那人从袖子里往外掏银票的时候,我看他手臂上像绑着一个匣子,黑咕窿咚的。”
“匣子?”小年立时警觉,“手弩?”
“什么手弩?”老鸨唉了声,挥挥手绢,“殿下,这些日子芙蓉院的客人多的往外撵,我只与他们打过一两回照面,能记住这些已经比谁都厉害,要不是我在这行做了几十年,哪有这份认人的本事,不然您让咱们院里的伙计来,怕是连眉毛鼻子都给您说不清。”
“是得多找几个人。”封十二叫过小年,“你把她送回去,另外还有谁见过那两人,把他们都带来。”
“已经带来了,”小年道,“这老鸨挺上道,听说要认尸,把知情人都叫了过来。”
封十二垂眼笑笑:“准备得不错。”
他让小年出去唤人,回头问方桐:“你想在这儿待着还是进屋?”
“当然是在这儿待着。”方桐不用他招呼,自觉地在石凳上坐下,这老鸨的认尸结果有点意思,她想听听其他人的说法。
接下来半个时辰,前前后后来了七八个人指认,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不过大多认为地上的尸首就是两名客人中的一位。
封十二让小年带走最后一人,望向方桐:“你怎么看?”
方桐见他问自己,谨慎建议:“不如先查查这人住过哪家客栈。”
小年办事利落,很快找到儒衫男人待过的客栈,根据掌柜和小二回忆,此人于三天前入住,之后不怎么在人前露脸,他住过的屋子留下了几件换洗衣物,其中一件外袍的袖袋里沾了点黑火药粉。
“就是他没错了。”小年兴奋不已,“霹雳弹里就有黑火药粉,他给自己备了两个落脚处,一个在芙蓉院,一个在兴福客栈,以此掩饰自己的行踪。”
封十二看着他带回的衣物没说话,方桐也没言语,两人的安静如出一辙。小年看看他俩,忽然想起这姑娘今晚一直和殿下待在一块儿。
他对方桐的出现一直充满疑问。
他家殿下声称这是从山匪手中救下来的姑娘,可他私底下问过车夫,他们这一路上没救过什么人,要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今日的树林中,那阵他带人去追放箭的凶手,其余侍卫散落在林中各处,没人留意马车附近发生了什么。
难道就在那个空当,他家殿下遇到了这位姑娘?这也太离奇了。
小年想归想,却不敢向封十二打听,反正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这两人看上去并不生疏。
封十二看见他疑惑的眼神,开口:“这人收买吏卒打听我们的人数和行程,被方桐在马厩听见。”
方桐?小年一愣。
方桐配合地指指自己:“是我。”
小年惊讶:“你恢复记忆了?”
方桐摇头:“只想起一个名字。”
这是她和封十二商量的结果,为了方便让人称呼,她假装想起了名字,用回自己的本名。
小年上下打量她一眼,将信将疑点点头,随即恍然:“殿下,地上这个就是您说的那个蒙面人?”
“嗯,”封十二道,“我已让吏卒来确认过,就是他。”
小年围着尸首转了两圈,挠挠头:“这不对呀,袭击您的山匪分明有备而来,这一路上他们对您的行程了如指掌,说不准早在下一段路上做好了埋伏,如果他是同伙,为何还要特意来驿馆打听?如果他不是同伙,那个用手弩的又为何要杀他?”
“你认为呢?”封十二问。
小年仔细想了想,严肃回答:“殿下,从认尸结果来看,这人很可能是林中的匪徒,不过方姑娘和吏卒又指认他是那个蒙面人,这里面恐怕有一方言语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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