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下午提利尔伯爵夫人才会如此急切地向索菲亚强调,提利尔一族将会永远忠于苏瓦尔公爵,因为她或许意识到,如今的苏瓦尔公爵,已不会像他的祖父那样继续庇护提利尔,而她的女儿艾莉·伊洛克,很有可能会成为两方相互试探之下的牺牲品。
毕竟亲缘与承诺,远远不及权势给人的诱惑巨大。
这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基本公理。
而乔恩公爵对此倒也没有否定,他对着索菲亚一顿夸赞:“没想到夫人最近聪明了不少,倒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然后在她肉眼可见地即将爆发之前接着说:“只是有一点,索菲亚,其实在提利尔伯爵夫人想方设法接近你之前,我并没有想过要对艾莉·伊洛克怎样。”
索菲亚一愣,“接近我?”
乔恩公爵看着一脸讶异的妻子,低头向她靠近了一些,那双暗红色的瞳眸跳跃着一簇簇明亮的烛火,明明和平时无异,却莫名地带着一点陌生的味道,“这些天你之所以能成功躲避提利尔伯爵夫人,是因为有我在其中阻挠,比如给她身边想要探听你行踪的侍女一些错误的信息,或者放出艾莉·伊洛克在牢里被“特别关照’的消息。”
乔恩公爵用鼻尖碰了碰索菲亚的额头,“我以为她会和那些贵族一样,想利用你来牵制我的行动,于是不得不给了她一点小小的惊喜。”
只是最后提利尔伯爵夫人却给了索菲亚这枚戒指。
乔恩公爵再次握住索菲亚的手,指腹按压过坚硬的已染上她体温的戒指,他甚至不用看就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描勒出,那些覆盖在戒身上的蜿蜒的纹痕,它们就像生长在森林中的荆棘,沿着某种复杂的路径组合成一个熟悉的形状,就像多年来他寄居在恺撒王宫,曾无数次从国王指间所看到的那样。
事情似乎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然而索菲亚并不知晓这些,在经过短暂的茫然之后,她似乎抓住了另一个重点——乔恩公爵这几日伤病在身,也几乎与她…形影不离,如此情形,居然还能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游刃有余地应付各种事情,这精力实在是令人望尘莫及。
索菲亚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提利尔伯爵夫人最初其实是带着别的目的来的?”
“没错。”
“什么目的?”她晃了晃右手,没好气道:“总不会是为了向我归还这枚戒指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
乔恩公爵模棱两可地答着,瞳眸含笑却又似隐藏着某种意义不明的情绪,他不动声色地阻止着索菲亚想要再次抽回右手的动作,笑着往她耳边凑近了几分,“记住,人的言行往往受驱于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即便那个目的在你看来会有那么一点…不太合理。”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廓,令索菲亚努力运转的大脑似乎停顿了一瞬,她抬头看向丈夫,总觉得哪里不对,乔恩公爵一向喜欢玩笑,很少用这种带有深意的语气与她讲话,索菲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一直沉默着,直到壁炉里燃烧的火焰撕裂木柴时发出了声响,在这安静的气氛里突兀地跳跃,才惊觉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索菲亚瞬间警觉起来,她后退一步,提醒道:“时间很晚了,公爵大人。”
而乔恩公爵微微笑着,“是吗?”
他似乎并没有离开这个房间的打算,只是很稀疏平常地说了句:“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下午,夫人。”
索菲亚当然明白乔恩公爵想要什么,他从不会直言自己的欲望,却又处处对她表露无遗。
当婚姻里的男人对伴侣充满渴求之时,通常也是最容易控制的时候。
于是索菲亚默了默,原本淡漠的容颜,突然在这光影笼罩之下仿若冰雪消融一般,变得温柔起来,她上前一步,将手里那朵塞西莉娅按在乔恩公爵的胸前,“那公爵大人你…应该也不会介意继续等下去吧?”
说完不等乔恩公爵反应,便抽身走向了隔壁房间。
而乔恩公爵静立在原地,一直到索菲亚的身影消失,才从刚才的那一幕震撼中惊醒过来。
他那总是如修女一样严肃固执的妻子,竟然对他露出了那样诱惑的眼神,乔恩公爵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低头嗅了嗅被索菲亚还回来的塞西莉娅,只觉得心脏周围流动的血液,就像春天雪山脚下的河流那般汹涌不息。
这世界似乎已渐渐癫狂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
在提利尔伯爵夫人离开的第三天,苏瓦尔公爵城堡终于以谋逆之罪对艾莉·伊洛克进行了审判,尽管缺乏实质性证据,但苏瓦尔公爵还是在法庭上宣判提利尔伯爵之女为有罪之人,并对其处以永久的监禁之罚。
各路城邦因此一片哗然,毕竟提利尔一族受苏瓦尔公爵庇护之事人尽皆知,如此罪罚无异于向世人宣告了苏瓦尔领主对一切反叛之心绝不姑息的态度。
而一个月后,索菲亚在藏书室里一边翻看着那些厚厚的药物和病理学文献,一边听希丝缇娜讲那些在城里流窜的各种传言,尽管乔恩公爵已征服了苏瓦尔境内的大部分土地,以绝对的武力抹杀掉了所有反对他的声音,但最近有一个刺杀者却突然出现,他武艺精湛,又神出鬼没,总是破坏和阻挠乔恩公爵的一切军事行动,实在令人头疼不已。
“这名刺杀者什么时候出现的?”
索菲亚放下手里的书,突然问道,希丝蒂娜连忙恭敬地回答:“就在一个月前,夫人。”
一个月前…那不是艾莉·伊洛克被宣判终身监禁的时候?
索菲亚想到这段时间乔恩公爵四处征战,两人再次回到只能在餐桌上短暂一聚的生活,那怅然若失的感觉令她不禁感叹,习惯真实一件可怕的事情,自己竟然开始怀念起有乔恩公爵在身边陪伴的日子。
而这时拜尔克学士突然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新制的药剂,用来给公爵夫人调理身体,尽管索菲亚曾不止一次对这些源源不绝的药剂表达过抗拒,可拜尔克学士却是仿若未闻,只道“公爵大人吩咐了,夫人的意见用不着理会”,便将所有矛盾转移到了乔恩公爵的身上。
索菲亚:“……”
拜尔克学士默默将药剂递给希丝缇娜,然后准备行礼离开,可索菲亚却突然叫住他,“请等一下,拜尔克学士。”
“什么事,夫人?”
拜尔克学士疑惑地看着索菲亚,却听她问道:“上次你说工作负荷过重,所以我想是否应该为你增加一点医务方面的人手?”
拜尔克学士闻言一愣,随即摇头表示:“不需要了,夫人,我能应付得过来。”
“那就好。”
索菲亚点点头,也不再继续追问,可待拜尔克学士离开以后,她合上书,对一旁希丝缇娜道:“我想去牢房看看。”
尽管希丝缇娜对此充满疑惑,但她还是遵从索菲亚命令,陪她一同来到了公爵城堡最深处的地牢。
经历数代苏瓦尔领主打磨的城堡地牢可谓坚不可摧,密封的石壁绝不允许一丝光线进入,只有墙壁上燃烧的火光浅浅勾勒出了周围暗无天日的光景。
索菲亚在牢房外漆黑幽深的甬道里缓步行走,从两旁关押着的各种重罪之人中仔细寻找着什么,却最终一无所获。
“果然…”
索菲亚叹了口气,而身后的希丝缇娜则一脸茫然,“夫人,您要找什么?”
“没什么。”
索菲亚摇摇头,带着希丝缇娜走出了地牢,却在门口迎面碰到了沐恩爵士,他是特地来找索菲亚的,将来自马赛公爵的信递到她的手中。
“您的信,夫人。”
沐恩爵士恭敬道,作为苏瓦尔公爵的军事参谋,他一直随侍乔恩公爵左右,此刻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乔恩公爵也已经回来,索菲亚看了眼天色,就着黄昏残余的日光展开了手里的信。
自从来到苏瓦尔以后,马赛公爵便一直与她保持着书信往来,告诫她要时刻谨记身为兰斯凯特理应肩负的责任,索菲亚甚至不需要看就能想象出他在那泛黄的莎草纸上所写下的每一个字。
可这一次,马赛公爵似乎放弃了以往关于子嗣的话题,他在信中告诉了索菲亚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哥哥——菲利普·兰斯凯特已带着国王陛下的文书出发前往苏瓦尔公国,他将作为宫廷使节,说服苏瓦尔公爵为王室出征维斯塔那,以及将马赛公爵之女安全带回王都。
第17章 菲利普·兰斯凯特
显然,艾尔德公爵的来信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索菲亚好半天才完全消化信里的内容,她默默走向城堡主楼的餐厅,一路无言,而原本笑脸相迎的乔恩公爵,在妻子进入餐厅时,便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情绪,他几乎以在战场上冲向敌人的速度跨步到了索菲亚面前,“怎么了?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说完不等索菲亚回应,便命令身边的人去叫拜尔克学士,让他赶紧滚回来工作。
索菲亚:“……”
索菲亚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十分无语地看着丈夫,总觉得乔恩公爵最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似乎紧张得有些过分,除了平日里那源源不断的称得上是强制性塞给她的药剂以外,连偶尔类似打喷嚏那样的小小动静也会在乔恩公爵那里被放大无数倍,简直和当初她中毒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索菲亚向来行事低调谨慎,如今一举一动都被搞得人尽皆知,只觉得相当丢脸,她挣脱掉乔恩公爵揽着她的手臂,没好气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舒服了?”
乔恩公爵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索菲亚身后的拜尔克,意味不明地说:“总要防患于未然,不是吗?”
而拜尔克学士此时站在一旁,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他原本也正为公爵夫人目前的身体状况而焦头烂额,却突然被两名高大的骑士闯入了工作地点,对方二话不说将他架起来就走,速度之快堪比科黎底亚雪山上狂奔的狼。
在经过短暂的恐惧以后,拜尔克学士立即猜到大概又是乔恩公爵在不管不顾地发疯了,等到了目的地,果不其然被他命令立即为索菲亚进行诊治。
对此拜尔克学士只能默默叹息,毕竟无论自己如何诊治,最终结果都不可能会是乔恩公爵所希望的那样,于是随意道:“夫人没什么事,可能在室内呆的时间太久,所以心情有些压抑吧!”
他胡乱总结着,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报复,而乔恩公爵听后果然开始自我反省,他转头看向索菲亚,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好好陪伴妻子,于是等拜尔克学士离开后,乔恩公爵握着索菲亚的手突然提议道:“下个月我带你去城邦巡游,如何?”
作为苏瓦尔大领主,乔恩公爵有义务对自己的领地上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因此按照传统惯例,苏瓦尔公爵必然要在新年伊始前往苏瓦尔各地巡游,以接受贵族和平民大众的祝福,和倾听他们的烦恼与诉求。
只是如今苏瓦尔局势动荡,乔恩公爵考虑到巡游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危险,于是不得不加快与各方势力“沟通”,整整一个月他都带领骑士军在外清扫威胁,以便保证新年伊始与妻子的巡游之旅能够顺利进行。
可索菲亚听后却是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提议并没多大兴趣,她默了默,最终掏出艾尔德公爵寄来的那封信,犹豫道:“父亲…来信了。”
乔恩公爵一愣,终于明白过来索菲亚为什么会一直情绪低落,艾尔德公爵对子嗣之事已带上偏执的色彩,而索菲亚也早已烦不胜烦,乔恩公爵揽住她的肩膀,以一种轻松玩笑的口吻安慰道:“我知道,艾尔德公爵确实有些心急,不过你也别太为此忧心,关于子嗣我们迟早会有结果……”
乔恩公爵自顾自地说着,而索菲亚连忙将他打断,莫名其妙道:“这和子嗣有什么关系?”
她晃了晃手里的信,“你让沐恩爵士送信给我,却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我为什么会知道?”乔恩公爵也同样莫名其妙地看着索菲亚,一脸正气,“那是你的信,我又不能私自拆看。”
索菲亚:“……”
从来道德感低下的乔恩公爵,这时候突然又循规蹈矩起来,索菲亚懒得再和他争辩,只将信纸摊开在他眼前,“国王陛下派我的哥哥来苏瓦尔了,他们要你出征维斯塔那……”
“你说什么?”
乔恩公爵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接过索菲亚手里的信反复浏览,最后用一种难以置信又咬牙切齿的语气道:“怎么会是菲利普·兰斯凯特?!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索菲亚:“……”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他即将被派往别国战场吗?
索菲亚愣了半天,直觉事情应该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能让乔恩公爵如此情绪波动之人,应该都不会是什么善茬。
而对方尽管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可他却是父亲艾尔德公爵与别的女人所生,并非兰斯凯家族的合法子嗣。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索菲亚向来都不怎么关注,除了偶尔在家宴这种特殊场合远远地看见过以外,两人根本不曾有过任何交集,可在恺撒王都,菲利普·兰斯凯特却是所有私生子中存在感最强的人,马赛大领主权势滔天,连带着他的私生子也备受瞩目,而成年后的菲利普·兰斯凯特与大名鼎鼎的苏瓦尔公爵堪称一组鲜明的对照,他貌美谦逊,又洁身自好,甚至被恺撒国王亲自任命到宫廷里任职,以御前侍卫的身份负责着整个王宫的安全。
总而言之,比起索菲亚,他似乎更像兰斯凯特家的孩子,就连艾尔德公爵那头标志性的金发也在他那里得到了遗传,而这也让王都一度流传着艾尔德公爵或许会为了给予菲利普·兰斯凯特合法子嗣的身份,而选择与他的母亲结婚的谣言。
可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在于它永远不会成为事实。
所以当马赛公爵下令清洗所有参与讨论的人以后,王都上下便再也听不到任何与此有关的言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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