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所有怀疑的言论都已在后来的那场血色的镇压中湮灭,而这也等同于向世人宣告索菲亚就是兰斯凯特的真实性。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相安无事,就像你说的,王室将我的存在视为威胁,还能容忍我存活这么多年?”
“那是因为他们惧怕你父亲手中的军队。”
“不,不对。”索菲亚摇头,“这很矛盾,我父亲为什么要去保护一个血统存疑的孩子?”
艾尔德公爵认可了索菲亚的存在,没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佐证了,因此她有理由质疑乔恩公爵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可乔恩公爵却轻易将这幻想戳灭,“这个说起来太复杂了,索菲亚,你难道没有发现当你母亲和兰斯凯特深陷舆论之时,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从未被人提起过吗?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包括你的父亲艾尔德公爵。”
“……”
索菲亚张了张嘴,却生生止住话语,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记忆中的那个房间就这样蓦地在脑海里浮现,昏暗的光线中有赤裸的母亲,还有别的陌生的人影……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心底盘旋而上,一如多年来每一次与之有关的记忆出现,她都会无法控制地陷入这种痛苦一样,仿佛排斥一般,叫嚣着让她远离过去。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索菲亚,难道你就从没有想过,为什么最后被处死的只有你母亲一个人?”
乔恩公爵铁了心要让索菲亚接受事实,哪怕她此刻泛红眼睛里聚集起破碎的水光,也只能继续道:“因为另一个人,是所有人都无法撼动的存在,即便当时的艾尔德公爵血洗王都,也不能伤他分毫。”
他是恺撒的律法,也是这片大陆的规则。
哪怕最应该死的人是他。
而索菲亚愣愣地被乔恩公爵握着双手,她在颤抖,强烈的恶心感盘旋在她的五脏六腑,让她不受控制地突然躬身呕吐起来。
乔恩公爵脸色一变,“索菲亚!!”
他环住跪倒在地的索菲亚,抬头对同样神色慌张的沐恩爵士道:“快去叫医生!”
沐恩爵士立即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而乔恩公爵则抱起索菲亚,将她放置在营帐内侧的床上。
她还在止不住地呕吐,剧烈的不适令她泪眼模糊,她想起小时候推开母亲的房门,那仿佛被堵塞在喉间的哭泣,以及层层纱帐遮掩之中重叠的肉||体,瞬间从被门墙阻隔的模糊不清变得无比清晰,而年幼的索菲亚并不懂得那一幕的震撼,她静静地站立在门口,直到因为害怕而转身跑向外面的人群……
那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她因此失去了母亲。
而当沐恩爵士带着医生从外面进来时,索菲亚已经吐到没有力气,软软地趴在乔恩公爵的手臂上。
乔恩公爵面沉如铁,催促医生医治,他似乎以为索菲亚中了毒,可医生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遍,也只得出公爵夫人吃坏了肚子的结论。
“你们当我是傻瓜吗?”
乔恩公爵眯了眯眼睛,那满脸血污和一身的盔甲令他看起来危险至极,医生们噤若寒蝉,也确实对索菲亚的病情束手无策,气氛僵硬到最后,还是索菲亚自己渐渐缓过劲来,泪眼模糊地蜷缩在乔恩公爵的怀里。
“大人,夫人的确没有中毒。”年轻的医生硬着头皮解释,“或许可以给夫人喝下一点蜂蜜和药草调成的汁水……”
乔恩公爵接受了他的建议,因为索菲亚有气无力地阻止他继续折腾,告诉他自己只需要一点东西,不管什么都好,来暂时止住胃里翻腾的恶心。
在面对妻子的时候,乔恩公爵终归是有所收敛,他终于停止了发火,然后接过侍女端来的药水,开始一点一点往索菲亚嘴里送。
在清理完地上的呕吐物以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苏瓦尔公爵夫妇二人呆在里面,索菲亚或许对自己失态的表现感到难堪,眉眼低垂着十分温顺,直到汤药见底,乔恩公爵询问她是否还觉得不适,索菲亚才用那双湿漉漉的黑眸向他望去,老实道:“你身上的味道让我觉得恶心。”
乔恩公爵:“……”
夏季炎热的天气本就容易汗液旺盛,再加上战场厮杀时喷溅的鲜血,随高温干涸发酵,乔恩公爵此刻身上的味道别提有多精彩了。
他脸色僵了僵,似乎还磨了下后槽牙,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出去,等再回来时,一身盔甲已被换成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里衣,散发着水汽,而索菲亚躺卧在床上,仰头看他那头半长的栗发滴下一串水珠,若有所思道:“看来,沐恩爵士确实没有说谎,这里的人看起来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就好像在领地被人侍奉时一样。
可他们明明是与苏瓦尔敌对的维斯塔那人。
“不止他们,现在整个维斯塔那都不敢与我为敌。”乔恩公爵补充道。
他站在床边,视线轻柔地落下,他曾预想过告诉索菲亚真相后的种种后果,却唯独没有料到眼下这个局面,一种介于后悔与庆幸之间的复杂情绪充盈了整颗心脏,乔恩公爵一时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完全变黑,诺大的营帐里只燃了一支蜡烛,被偶尔蹿入的夜风挑逗着火苗,而乔恩公爵一直低头观察妻子的神情,见她一直安静不语,仿佛睡着了一般,于是脱下皮靴也跟着仰面躺了上去。
这里是沐恩爵士休息的营帐,可现在却被他们两人鸠占鹊巢,索菲亚觉得沐恩爵士此刻应该已经脸色难看到与外面的黑夜无异了。她感觉到身旁有人躺下,一股带着湿意的香气蹿入她的鼻息,可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视线穿过顶部天窗,望向月光星辰,望向外面的幽暗长空。
“其实,母亲是因我而死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索菲亚突然开口,“我撞见她与别人在一起,我听见她在哭,我以为她遇见了坏人,我很害怕,拼命地跑去找父亲救她,那时候他就在府邸大厅里宴请宾客,很多贵族聚集在那里,包括王室的人,我哭着找到了他,然后在宾客好奇的目光中将他拉到了母亲的房间……”
时隔多年索菲亚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这段噩梦般的往事,在迄今为止的成长岁月里,它就像一颗不能触碰的毒药,在猝不及防中将她杀死了千百遍,却依旧无法赎清当年她所犯下的罪孽。
“我以为我叫来了救兵,却不想是亲手将她推进了深渊。”
夜风徐徐而过,摇晃着天窗,索菲亚瞳眸里渐渐氤氲起水汽,将漫天星辰都模糊成一片,她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乔恩公爵,却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你说那一刻父亲会不会已经觉察到我不是他的孩子了?可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从来都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而我总是喜欢和他作对,我……我不明白……”
索菲亚哭得泣不成声,朦胧中乔恩公爵突然翻身到她的上方,伸手替她抹去源源不断涌出的泪水。
“索菲亚。”
他低头吻她,手臂穿过她的脊背,将她娇小的身体往怀里带,肉||体的欢愉有时就像一种慰藉,可以通过感官来消解心灵的疲惫和痛苦,所以索菲亚最终没有拒绝,她陷落在乔恩公爵带来的欲望里,甚至快要忘记哭泣。
“若男人深爱女人,总会善待她的孩子。”
那晚索菲亚快要睡着之际,听见乔恩公爵在耳边如是说,像是劝慰,又像是感叹。
第35章 黑谷地(五)
或许是前一天消耗了太多精力和体力,索菲亚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终于睡醒,前来侍奉的侍女告诉她,乔恩公爵此刻正在别处与人商讨事情,特意嘱咐她在此等候公爵夫人苏醒,索菲亚听完点点头,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和你们的主人吗?”
“不止呢!夫人,还有不少别的领主,他们是代表国王陛下来议和的。”侍女一边端来清水供索菲亚洗漱,一边殷勤地向她解释,“使臣们听说苏瓦尔公爵莅临此地,一大早就来等候了,毕竟机会难得嘛,想要见苏瓦尔公爵一面可并不容易。”
侍女语气有些夸张,但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乔恩公爵的意志俨然已成为两国结束争端的关键所在,当初恺撒国王想借维斯塔那之手除去苏瓦尔,却不想到最后被乔恩公爵夺得主动权,如今迫切想要结束战争的反倒成了他们。
“你…难道不在意吗?”索菲亚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神色飞舞的侍女,“自己的国家向敌人投降,可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侍女笑着说,她是个比索菲亚年纪还小的圆脸姑娘,性格很是欢快,“管它是不是投降,像我这种小人物,心里只想赶快回家,现在已经是夏末了,我错过了好多好多节日,不得不在这潮湿闷热蛇虫遍布的鬼地方度日如年,我真的要疯了,如果能快点结束战争让我回家,我开心死了。”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直到索菲亚礼貌地询问她,是否能为自己准备点热水,她想要洗澡,她言语说得谨慎,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索菲亚还是有点顾虑,可面前的小侍女笑靥连连,“谨遵您的旨意,夫人。”
因为昨晚和乔恩公爵一起过夜,索菲亚此刻浑身黏腻不堪,待热水送来后,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开始时还有小侍女一边帮她浆洗头发一边和她聊天,而索菲亚也因此知道了她的名字——贝蒂,她毫无城府地称赞着索菲亚牛奶般白嫩细腻的皮肤,以及那头乌黑浓密的漂亮长发,叽叽喳喳犹如在树枝间穿梭的鸟儿,索菲亚听着听着竟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后来某一刻,耳边欢快的声音突然消失,索菲亚瞬间清醒,本能地扭头看向身后,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笑得非常狡猾的脸。
“怎么是你?”索菲亚皱眉。
“因为我告诉那名侍女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
乔恩公爵避重就轻地回应着,双手也毫不客气地抓起索菲亚的缕缕长发,“夫人用不着跟我客气。”
索菲亚:“……”
虽然赤身裸体相对的时刻已不在少数,但索菲亚还是担心乔恩公爵会在此刻做出些什么,他总是想方设法达成自己的目标,并且让人毫无拒绝的余地。
可眼下乔恩公爵的动作却出乎意料地正常,修长的手指有序地在索菲亚发间穿梭,力道温柔而细致,将纠结缠绕的地方一点一点梳理柔顺,可等这一切完成后,乔恩公爵却并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他掌心落在索菲亚的皮肤上,开始为她搓洗后背。
“够了!”
索菲亚红着脸阻止,却显然没什么效果,乔恩公爵的手很快便渗入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根本无法阻挡,简单的一场沐浴竟让索菲亚觉得无比疲惫,最后她赤条条地被丈夫从水中捞出,放置在柔和的棉布里轻轻擦拭。
“我自己来。”索菲亚拒绝道。
乔恩公爵不以为然,“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无法强行对你做什么。”
言下之意其实索菲亚自己也不排斥这一切。
索菲亚张了张嘴……好像也是。
等做完一切,小侍女贝蒂捧着干净衣物,兴高采烈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夫人,这是我新做的裙子,离家时我母亲亲手做的,还没被穿过。”
她像分享心爱之物的孩子,将棉布制成的长裙置于索菲亚眼前,索菲亚拿在手里看了看,白色的裙身上还有用丝线绣成的郁金香纹饰,就和贝蒂一样朝气勃勃。
“我去清洗您换下的衣物,您可以暂时穿上我的。”
“谢谢。”
索菲亚接受了建议,换上柔软的棉布长裙,肩臂裸露,裙摆飘逸,比起端庄精致的绸缎裙装,此刻的索菲亚轻盈如蝶,充满了少女的气息。
乔恩公爵不禁由衷地赞美道:“夫人真美。”
贝蒂也拍拍手,一脸的天真烂漫:“就是就是,您是这辈子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两人一唱一和颇具喜感,索菲亚将换下的衣物交给贝蒂,说:“我马上就要离开了,或许来不及换回来,作为感谢,就将这件衣服送给你可以吗?”
普通的棉布换成昂贵的绸缎,听起来确实划算,可毕竟是别人的心爱之物,索菲亚向她承诺道:“等我回去后,一定会让人将它送还回来。”
“不用那么麻烦了。”贝蒂倒不好意思起来,“就让它一直待在夫人那里吧!这将是我和它的荣幸。”
待侍女离开后乔恩公爵便开始为索菲亚梳头,用来握剑的手似乎比女人还要灵巧,那些如瀑布般倾泻至腰际的黑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变成一股股精巧的发辫,复杂而有序地衬托着索菲亚的美貌。
“你经常帮女人梳头吗?”
索菲亚举着镜子,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疑问。
乔恩公爵“嗯”了一声,算是承认,接着又补充道:“确切地说,是在和你结婚以前。”
他将最后一股发辫固定住,然后俯身从身后拥住妻子,贴着她的脸颊一起看向镜中,“还是有些生疏了,毕竟靠女人生存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你是说在王宫的时候?”
“没错。”乔恩公爵平和地笑了笑,仿佛谈论着别人的事情一样,“我说过,我对女人来者不拒,只要她们能为我带来的利益。”
“那我呢?”索菲亚视线扫向他在镜中的眉眼,试图从中看出他掩藏在心底的真实,“你在苏瓦尔时曾对我说,在这场婚姻里是你选择了我,可如果当时你就知道我不是马赛公爵的女儿呢?”
没有受律法保护的地位和身份,只是一个提供不了任何助力的王室私生女,那他还会再选择她吗?
毕竟在所有贵族眼中,所谓婚姻,不就是一场有利可图的合作吗?
“索菲亚。”乔恩公爵唤道:“你用不着试探我。”
他起身转到妻子面前,握住她的手单膝跪下,“我知道真相的时间比你想象的要早很多,虽然民众被禁止谈论一切,但人心始终是无法被控制的,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个知晓所有真相的人,为我提供我想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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