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审问结束。”
向来不问世事的公爵夫人，第一次过问起城堡里的事，沐恩爵士一时感到惊讶，但鉴于乔恩公爵对公爵夫人那近乎变态的保护欲，他实在不敢擅自让索菲亚接触到有关刺杀的真相，毕竟那家伙发起疯来没人能承受得住。
可索菲亚并不明白他的顾虑，只是一直安静地望着他，耐心等待下文。她扯了扯身上的披风，说：“你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我的丈夫，他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难道不该追究一下到底是谁伤害了他吗？”
在苏瓦尔公爵城堡里，凯撒王国最强势的两个贵族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不止一次遭遇暗杀，无论结局如何都足以令人警觉。
虽然索菲亚不喜欢参与纷争，但不代表她愿意被人欺负。
于是沐恩爵士沉默了几秒，接着便三言两语地向索菲亚汇报起刺杀者的审问结果。正如乔恩公爵之前所判断的那样，那名刺杀者并非混进公爵城堡的外来之人，而是城堡内一名马夫的儿子，叫霍尔斯特，索菲亚和乔恩公爵去花园纯属偶然，所以这起刺杀行为也是临时起意，毕竟身边没有侍卫跟随的苏瓦尔公爵并不常见，更何况当时还有公爵夫人这个拖油瓶存在。
索菲亚：“……”
“至于刺杀动机，似乎与几天前南边林地的费托曼家族覆灭有关。”
“费托曼家族？”
“是的。”沐恩爵士点头道：“他们家有个女儿和霍尔斯特关系不错，她死了，作为爱慕者的霍尔斯特自然要让罪魁祸首偿命。”
简而言之，这场刺杀纯属某位痴情少年为祭奠心爱之人的复仇之举。
索菲亚默了默，试探道：“那费托曼家族覆灭的罪魁祸首……”
“当然是我们的公爵大人了。”
在过去十年里，苏瓦尔早已是一片无主之地，如今想要重新获得各路贵族的拥护无疑困难重重，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平衡各个家族之间的利益关系。
可乔恩公爵行事作风向来异于常人，面对一众拒绝向苏瓦尔公爵履行封臣义务的异端贵族，他的选择是——武力碾压，以最血腥残酷的方式在苏瓦尔散布恐惧，从而震慑一切反叛之心。
“可越是被压迫的地方，自然也越容易出现反抗。”
沐恩爵士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倘若鲜血真能清洗一切阻碍，我想公爵夫人您也不会站在这里向我询问这些了。”
待沐恩爵士离开以后，索菲亚在门前站立许久，走廊外面雪依旧不见停歇，阵阵寒风裹着雪花窜入廊檐，扑打在索菲亚的脸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狼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再一次走进了浴室。
很快，希丝缇娜便来敲门，说拜尔克学士诊治结束，于是索菲亚穿戴完毕回到房间，此时乔恩公爵依旧还在昏迷当中，而拜尔克学士则再三叮嘱不可剧烈运动，不然会对伤口愈合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索菲亚对此沉默不语，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乔恩公爵，竟然觉得有些习以为常了。
拜尔克离开以后，索菲亚再次替乔恩公爵清理血污，出于报复，她直接将乔恩公爵剥了个精光，胸膛、手臂、腰腹…所有地方全都一览无遗。
索菲亚压下心底的异样，拧干浸了热水的毛巾，绕过伤口轻轻擦刮过那些坚硬的肌肉轮廓，尽管几处伤痕略显狰狞，但索菲亚不得不承认乔恩公爵的身体的确生得漂亮，甚至比圣殿中供奉的神像还要完美，而指尖清晰传递的触感袭来，连同刚才被乔恩公爵按在怀里亲吻时的那股粘腻，一起占据了索菲亚的所有心神……
等做完这一切，天色已逐渐暗淡，白日里的鸡飞狗跳也随之落幕。
没多久乔恩公爵便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因为伤得重，无法动弹，索菲亚俯身唤了几下，乔恩公爵涣散的眼神才慢慢聚焦在了妻子的脸上，可待意识渐渐清晰以后，他又将视线淡淡地移开，一副跟她不熟的模样。
“……”
这是因为白天的事在和她赌气吗？
索菲亚感到太阳穴似乎跳了一下，耐心道：“你需要恢复体力，公爵大人。”
然后端起一旁的食物，就要伸手扶他起来，可乔恩公爵并没有配合的意思，还往另一边侧了下身体，明显是不想让索菲亚碰到自己，而且还因此扯到伤口发出了一声闷哼。
索菲亚简直气笑了，她看着乔恩公爵，语气也染上了些情绪，“那就让侍女来吧！”
乔恩公爵闻言怔了一下，却没有制止，于是被唤来的侍女战战兢兢地服侍公爵大人用餐，而公爵夫人则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观看，那气氛着实有些…恐怖。
如此诡异的画面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晚上，由于刚开始的一通折腾，乔恩公爵的伤终于不负众望地出现了感染。
索菲亚一直守在床边，见他面色红得不似正常，伸手去探，果然触手一片滚烫。索菲亚有些急了，准备起身叫侍女进来，可乔恩公爵却在此时动了一下，一把握住索菲亚停留在自己额头上的右手。
这似乎是本能的动作，因为当索菲亚惊异地看向他时，乔恩公爵那双暗红色的瞳眸里亦是一片茫然，烛火跳跃的光落在他略显无辜的表情上，索菲亚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对她说：“你去哪里？”
这是乔恩公爵自醒来后和索菲亚说的第一句话，带着一种低沉的沙哑，又如孩童般急切和委屈，索菲亚眸光微颤了颤，说：“我叫人送点热水进来。”
可乔恩公爵依旧没有松手，即便此刻被伤痛折磨，他的手劲依旧不小，令索菲亚根本无法挣脱，却又不敢用力推他，于是只好小声安抚道：“你先松手，我很快就会回来。”
风雪正在窗外的黑暗中呼嚎，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乔恩公爵固执地扯回索菲亚欲挣脱的右手，眉头紧蹙，眼中涣散的情绪，像极了索菲亚幼时看见母亲面对父亲时那充满哀求的姿态。
那是一个人面对渴求之物时的自我妥协，也是他即将被被情感奴役一生的开始。
索菲亚心念一动，突然意识到乔恩公爵这是在向自己求和。
在与她冷战了一天之后。
于是僵持之下，索菲亚鬼使神差地突然俯身，在乔恩公爵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难得心平气和地对他说：“睡吧！公爵大人，在你醒来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
第11章 绑架
乔恩公爵在持续高烧中昏睡了好几天，或许是伤痛的折磨令人意志脆弱，就连梦里也是一片血色浸染的不安。
而索菲亚就在丈夫模糊的呓语中，一遍又一遍地用温水擦拭他的皮肤，以防过高的体温会摧毁掉他的智力。
她跪坐在床上，费力地将乔恩公爵的上半身搂在怀里，然后将浸了水的毛巾抹擦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无一遗漏，同时还要想尽办法喂他吃下那些维持生命的汤药的食物。
这或许是索菲亚自嫁给乔恩公爵后，与他最为亲密，也是最为主动的一段时间了，期间伤口需要换药，索菲亚害怕出现什么差错，于是叫来拜尔克学士，强行让他在一旁全程监看，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如此迂回复杂的方式，而不直接让拜尔克学士亲自上阵，我们的公爵夫人自有一番考量——年纪太大容易手抖。
“……”
拜尔克学士愣了半天，实在有些被冒犯到，他下意识去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总觉得就算平时沉迷于研究而有些疏于打理，但也不至于在外人眼中他就已经步入老眼昏花的行列了吧？
于是拜尔克学士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委婉地表示，只要公爵夫人不是存心想要公爵大人的性命，倒也不必如此怀疑他或者自己处理伤病的能力。
毕竟回城典礼前夕那次，乔恩公爵就差点死在敌人剑下，情况要比现在严重得多，也不见公爵夫人那时有多么紧张，面对不遵守医嘱还老往自己跟前凑的乔恩公爵，索菲亚冷静得如同修道院里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医学修士。
尽管得到了拜尔克学士的认可，但索菲亚仍旧感到忧心忡忡，又或许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份担忧其实已掺杂了一些当初未曾有过的情绪，毕竟这些伤痛本就是乔恩公爵在替她承受，索菲亚权当回报他的牺牲，既能拯救苏瓦尔领主的性命，也可避免自己丧夫之后会被送往其他家族联姻的命运。
至少就目前而言，苏瓦尔公爵夫人是她所能得到的一个最接近自己理想的身份，相较于以后手握丈夫遗产，像一块新鲜诱人的血肉陷入豺狼之间的争夺，前者明显更符合她的利益。
于是索菲亚努力说服自己，乔恩公爵的存在对她而言十分重要，因此她小心翼翼地守在丈夫身边，直到苏瓦尔冬季纷扬的大雪终于有所停歇，那挤满视线的浓稠雪白也渐渐浮现出了周围事物的轮廓，而索菲亚却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间，连同关押在牢房里的刺杀者一同失去了踪影。
乔恩公爵从昏睡中醒来以后，被告知原本承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妻子已不知所踪，而沐恩爵士只道公爵夫人去了城堡后方的地牢，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于是初步判断有人潜入公爵城堡救走了那名刺杀者，并顺带掳走了恰好出现在那里的公爵夫人。
“夫人说她想和犯人单独聊一下，所以…”
沐恩爵士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硬着头皮道：“除了牢房以外，没有找到任何痕迹，事情…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麻烦一些。”
而乔恩公爵懒懒地倚靠在床头，面色平静地听着他汇报近日所发生的一切，整个人被浅浅落入室内的日光分割成了晦暗不明的光影。
沐恩爵士见状不觉眉心一跳，通常情况下公爵大人越是沉默便越是危险，而接下来必定会伴随一场腥风血雨，至少在公爵夫人平安无事地回来以前，苏瓦尔注定永无宁日。
沐恩爵士忧心忡忡，然后拼命扩大搜索范围，以阻止事态进一步升级。
而此时此刻，索菲亚正从苏瓦尔城外的一家修道院里悠悠转醒，她想起自己本想去牢房找霍尔斯特确认一些事情，结果正好撞见一伙人将他从牢房往外带，两方对峙，索菲亚自然是落入虎口的羔羊，接着就被人弄晕掳到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地方。
索菲亚撑坐在地，肩膀处的剧痛令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这里也是一间牢房，但暗窗之外隐隐传来的诵诗声，让她确定自己大概率已经不在公爵城堡之内了。
耳边脚步声传来，索菲亚忍不住缩了缩手脚，比起公爵城堡里的地牢，这里明显更加阴冷刺骨，唯有墙壁上微弱的火光，浅浅勾勒出暗影，将面前之人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容一点一点照亮。
“日安，公爵夫人。”
来者语含笑意，丝丝银发自兜帽中若隐若现，正是前段时间被乔恩公爵赶出公爵城堡的艾莉·伊洛克。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夫人。”
她朝索菲亚曲膝行礼，姿态优雅至极，与之前在城堡时无甚区别，而索菲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饷平静地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
艾莉·伊洛克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她在索菲亚面前蹲下来，因为个子高挑，即便蹲着也比索菲亚高出不少，仿佛一片乌云遮挡住她面前的所有亮光。
“您果然永远都是这么冷静，夫人，也不怪公爵大人会被你吸引，毕竟男人天性喜欢征服与挑战，不是吗？”
她笑着问：“您…难道不觉得害怕吗？”
索菲亚觉得莫名其妙，皱眉道：“我为什么要害怕？既然你从霍尔斯特手里救了我，又大费周章地将我带离公爵城堡，那么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你想从我身上获取之物，比让我丢掉性命要重要得多。”
“所以，我也有些好奇，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回想被弄晕之前的记忆，当霍尔斯特举剑划伤她的肩膀时，似乎有人出声阻止了他，虽然不确定对方就是艾莉·伊洛克，但女人的声音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
她并不了解艾莉·伊洛克与乔恩公爵之间的恩怨，但按照之前沐恩爵士的说法，乔恩公爵在苏瓦尔施行暴政，已经激起了不少民怨，所以想要通过伤害她，来威胁乔恩公爵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果然，艾莉·伊洛克听完并没有否定索菲亚的猜测，她沉默了几秒，突然伸手抚上索菲亚的脸颊，那冰冷的指尖接触到皮肤，令索菲亚冷不防瑟缩了一下。
“我的确对你有所企图，夫人，公爵大人也对此非常清楚。”
艾莉·伊洛克脸上爬满了笑意，指尖渐渐下滑至索菲亚的左肩上，那里有道剑伤，但其实并不严重，涌出的血液早已在伤口处凝结，艾莉·伊洛克不缓不慢地扯下遮挡的衣物，用指尖轻轻替索菲亚涂抹膏药。
黑暗之中沉默蔓延，伤口的疼痛伴随着皮肤相触的柔软，在索菲亚敏感的神经上跳跃，于是渐渐地一种怪异之感从索菲亚的脊椎开始向上攀升，令她不得不正视眼前之人的所作所为。
外面似乎有脚步声逼近，两人皆有所感应地抬头，艾莉·伊洛克看了看索菲亚，笑着说：“记住我说的话，夫人，我想向您所求之物与公爵大人相同。”
索菲亚闻言皱眉，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一群身穿盔甲的骑士兵便猛然闯了进来，他们挥舞着长剑，在这看似牢房一样的房间里将艾莉·伊洛克团团围住。
“索菲亚。”
乔恩公爵亦一身盔甲，从人群中疾步而来，火焰映照着银光，将他裹在浓浓的杀气之中，而当乔恩公爵看见索菲亚裸露的肩头时，那双暗红色的瞳眸血色翻涌，一转身便将艾莉·伊洛克狠狠按在冰冷的墙壁上，掐着她的喉咙一点一点提离地面。
“看来是我对你太仁慈了，艾莉·伊洛克。”
乔恩公爵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暗沉的嗓音，就连威胁之言亦是温柔的语调，只是手上的动作残忍至极。
这是索菲亚第一次见乔恩公爵如此狠戾的模样，她紧紧裹着希丝缇娜披在她身上的披风，心脏因眼前画面而剧烈地鼓动，虽然艾莉·伊洛克将她从公爵城堡绑架至此，但到底救了自己的性命，眼看她就要窒息而亡，索菲亚连忙出声唤道：“公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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