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离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仔细观察他。
大概一分钟之后,陈渡重新抬起头,白皙面孔在镜子里投出漂亮的倒影。
他把手上的黑牙刷摆到台面上那个白色的电动牙刷旁边,调整姿势站位,一丝不苟地并排摆好。
两根牙刷像是两个昂首挺胸的卫兵,一左一右站着岗。
他似乎有点满意,勾了勾唇,伸手亲昵地摸了一下那个白牙刷的盖子。
那种摸法,很温柔,很像是薅了一下某个人的脑袋。
“……”
妈的,死了还要被人秀恩爱。
时离气势汹汹地冲出了卫生间,嘟着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
真不是她小心眼。
谈恋爱就谈呗,但这男的也太双标了吧?
当初她趁着双十一打折买了根粉色的电动牙刷,觉得还蛮好用的,就想给他也买根蓝色的情侣同款,他却没同意。
——第二天家里就多了一板十块钱的牙刷。
就知道经济适用,一点情-趣都没有……
……个屁!
怎么,嫌粉蓝色太土,黑白色就好看是吧?还是新女友当真漂亮到让他魂牵梦绕,对着电动牙刷都要发-情?
看人下菜碟!
过分!这牌子还是她当初最想买,却买不起的!一根牙刷要小一千呢,败家!
时离“磨”了一会儿不存在的牙,单方面“冷战”了半小时,又觉得有点无聊。
算了。
这房子里目前就这么一个活人,生前的爱恨情仇就统统埋葬了吧,她还得靠着他飘到外面去玩儿呢。
灵魂投影的规则很明确,她作为灵魂体,自由活动的范围只有这间公寓,如果想穿过这公寓四周的空间限制,必须得“附身”在活物身上。
——而这间公寓里目前唯一的活物,就是陈渡。
时离现在也只有这点追求了。
当初阴间主管在开奖的时候,清楚阐述了这个奖项结束的条件,只有两种。
要么,她完成生前未尽的遗憾和执念,重新魂归地府。
要么,等她排到投胎名额,或者,花六百万冥币购买,重新转世做人。
她听到这两个条件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死心问主管:“可是我一点执念都没有,怎么完成啊?”
主管冷冰冰瞟她一眼:“你有。”
……好家伙,你说有就有是吧?
人都死了,还得被PUA。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分阴间阳间,都一样的贱。
于是第一条路就这么断了。
而第二条路……她要是但凡不用排那八十二年,又或者她但凡有那六百万,还买□□干嘛?作死?
时离把自己窝进沙发里,揉了揉不存在的头发,深深地叹了口气。
洗漱完,陈渡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这间公寓只有一个房间,也就是时离曾经的那间房。
隔着一道门,房间里毫无声响。
时离又等了五分钟,确定他应该没有在干什么变态的事,穿过房门飘了进去。
当鬼之后有一个好处就是夜视能力增强了很多。
房间里拉着窗帘,又关着灯,黑灯瞎火的,这要是在生前,肯定什么都看不到。
但时离现在能清楚地看见,陈渡正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平躺在床的右侧,胸口均匀绵长地起伏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肤色好像比以前要更加苍白。
从前时离就羡慕过陈渡的好皮肤,白得很均匀,没有晒斑,也不长痘,但现在她看他的脸色,又觉得有点过于苍白了,不太健康的那种。
还真的……比她还像鬼。
帅还是帅的。
时离滴溜溜的视线肆无忌惮地滑过他挺直的高鼻梁、锋利性感的喉结、凸出有张力的锁骨,正欣赏着免费的美男睡颜呢,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古怪地难看起来。
好歹在一起两年,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是感情再一般,身体上彼此也是契合的,时离也不矫情,她自己也想要,所以该做的差不多都做过了。
但是!
……时离视线落在那张陈旧的公主风铁艺床架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床还是当初他们搬进来的时候,一起去宜家挑的。
时离从小就喜欢浮夸的芭比公主风,可惜家里房间少,爸妈一间,她和哥哥挤一间,上下铺。
后来哥哥长大了,想要独立的房间,爸妈就把阳台隔出一个角落,让时离搬去住。
那空间只有几平米,只放得下一张最简单的单人木板床,至于什么公主床,她当然很有眼色,提都没有提。
所以当初时离在和陈渡逛宜家时,看到那张奶油白色的欧式铁艺床架,根本就走不动路,拼命地扯他衣袖,给他使眼色。
陈渡看到床头的铁艺玫瑰花时,狠狠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吞了只苍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花了一部分实习工资,买下了它。
宜家在郊区,他们俩都没有车,陈渡租了一辆破皮卡,把她看得宝贝似的公主床和一张同风格的白色梳妆台运回了“家”。
当时陈渡也刚考驾照没多久,时离坐在副驾驶上,很不信任地握紧了车把手,每过一个弯都要吓一跳,生怕床被颠散架了。
他却像是存心逗她,开得晃晃悠悠,时不时一个急刹……铁架床在皮卡车后斗欢快地跳舞,丁零当啷地响。
扯远了。
时离回过神来,重新翻了个白眼,瞪了一眼床上躺得横平竖直的男人。
啧,真抠门啊,不仅带着新女友搬进了他们住过的房子,连床都没换?
同一个床,换个人滚床单,他心里都不觉得膈应的吗?
而且,他就这么睡觉了?
睡前不跟女朋友发发短信互道个晚安的吗?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冷淡。
这种人,要不是长了这么张脸,绝对注孤生的好吧。
时离蹲在床边,托腮又看了他好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她转头望向窗子,可惜外面的世界被窗帘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天光都透不出来。
真无聊啊。
时离眼珠子转了转,往床边又挪了两步,突然嘿嘿笑了两声,俯身过去,朝帅哥的胸口伸出了罪恶之手。
主管告诉过她,想要借助活物作为“载体”在人间游荡,必须是载体的“灵魂”无意识的时候,也就是睡着的时候。
如果载体有了清醒的意识,那她的灵魂体就会自动离开载体,回到公寓。
那么,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候么?陈渡刚睡着,肯定不会这么快醒的!
时离眯着眼,缓缓倾身,伸手“抱住”了陈渡。
当然什么都没有抱到,可下一秒,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平实有力的心跳,像是从自己胸膛发出来的,紧接着,四肢似乎有温热的血液流淌。
时离睁开了眼,修长的指节摁了摁胀痛难言的太阳穴,四周果然漆黑一片,她伸出手晃了晃,什么都看不见。
她用陈渡的眼,看不见这沉沉黑夜。
【作者有话说】
这篇是短篇,不V哒,更新时间也不定,爱你们哟!
第3章
◎两块八。◎
时离躺在暗黑里,适应了一会儿陈渡的身体。
放在五年前,陈渡的每一寸她都很熟悉,毕业、考研、工作……那么多个压抑焦虑的夜晚,那件事就是廉价且高效的解压方式之一。
他身上哪个地方她没碰过啊。
但再熟悉,和此刻“穿”着人家的身体,还是不一样的。
时离好奇地摸摸陈渡的胸口,新奇又古怪。
原来他的心跳和呼吸是这样的,跳动比她缓,气息比她长,难怪跟她吵架的时候都能脸不红气不喘;肌肉骨骼也比她的结实板正,摸哪儿都硬邦邦的。
时离又玩了一会儿,毕竟是“前女友”,到底不好意思太过分,于是坐起来,开始思考自己要去哪儿玩。
离开人间五年,真是有点陌生了,阴间和阳间的运行规则是完全不同的。
……算了,先出门再说吧。
时离胳膊一撑,从床上坐起来,双腿刚往床边一搭,发现脚心竟然已经着地了……
她扇扇陈渡的睫毛,瞥了眼睡裤下紧实修长的双腿,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
“嘶——”还挺疼。
这死腿,真长啊。
时离自己个子不高,比陈渡矮一个头还要多。
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儿经常约着一起去图书馆,陈渡有编程项目要忙,经常忘记她腿短,自顾自大步流星往前走,常常走着走着才发现旁边少了个人。
于是皱着眉转身,冷冷清清站在原地等她。
时离也不惯着他,越走越慢,偏要他等,看他眉毛皱得越来越紧,她就越开心,嘴角都要咧到耳朵。
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习惯了她“爬虫”般的速度,不管她横着走还是竖着走,他都能始终慢她半步,两条大长腿毫不费力,懒洋洋坠在她身后——
时离晃了晃脑袋。
说起来陈渡还是她的初恋呢,可回忆起这段恋爱,好像的确没什么浪漫桥段。
鲜花、烛光晚餐、璀璨烟火……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对贫穷的大学生情侣衣食住行的日常,步履匆匆地走路、挤人贴人的地铁、投雪花般数不清的简历、吃油腻腻透心凉的快餐。
啧,难怪最后他们会因为一次稀疏平常的吵架就分手了,太俗了不是么。
想起霖大……时离好久没有回过母校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霖大待了四年,比起家里,她其实更想念霖大。
时离从沙发上顺了陈渡的衣服,闭着眼睛摸黑套上,又“蹬蹬蹬”几步走过去打开客厅的灯。
漆黑反光的液晶电视屏幕照出“她”现在的模样,时离脸色一僵,顿在原地,倒影里“陈渡”蹦蹦跳跳着和她对视,两条眉毛一高一低,双眼微眯,脸上表情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困惑和好奇。
“噗——”
这场景实在滑稽,时离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做了个贼丑的猪鼻子和鬼脸,才终于正了脸色,模仿陈渡走路的样子,像模像样地走了几步。
嗯,这才对味嘛,她忍不住摸了摸脸,真帅。
时离臭美了一会儿,拿着钥匙出了门。
北霖的深秋比她记忆里的还要冷。
冷风钻进领口时,时离意识到自己给陈渡穿少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西装外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记忆里陈渡也没那么怕冷啊,经常深秋还穿一件单衣,拽拽地把外套扔给她——这小子,看来当年是在装酷啊。
这间公寓到霖大是步行距离。
时离走走停停,满眼新奇地看着这个“新世界”,左摸摸,右戳戳,连路边稀稀拉拉的杂草都忍不住去薅一把。
五年过去了,大学城附近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嘛,除了马路牙子旧了些,五年前新修的水泥路裂开些。
街边全是饭店,他们常去的煎饼果子店还是老招牌,电线杆上依旧贴着乱七八糟的水电、招聘广告。
只不过现在十一点半了,霖大宿舍已经熄灯了,路上都没几个行人,怪冷清的,只有零星几个晚归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匆匆经过,轮胎压过满地的银杏叶,带起一阵阵微凉的风。
霖大没有围栏,校园内外四通八达,时离随便择了条熟悉的路,踩着夜灯往里走。
夜晚的霖大很熟悉。
上学那会儿,她和陈渡是各自系里最用功的学生,两个小镇做题家,从小就盼着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肩上担负着“光宗耀祖”的重担,念了大学也没有懈怠的权力。
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大三的某个深秋夜里。
她复习完功课,抱着一大堆书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附近酒吧兼职,又累又困,一头栽进陈渡怀里——他和她刚好相反,做完兼职回校,打算在图书馆熬个通宵。
开头很梦幻,结局很惨烈——她撞碎了陈渡的电脑,并且赔不起。
陈渡黑着脸看她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百三十二块八毛,以及支付宝里惨烈的花呗账单,他盯着她笑得尴尬惨白的脸,沉默了几秒钟,从她手心里拿走了二块八毛钢镚。
“……两块八,能干嘛?”
她问,依旧尴尬。
陈渡瞥她一眼,无语。
“买卷胶带,里面芯片我自己修,屏幕和外壳得粘好。”
“同学,”时离咧嘴冲他笑,一脸愧疚,“你人真好。”
“……”
陈渡压根懒得再搭理她。
后来时离总会在图书馆泱泱大军中认出陈渡——倒不是因为他多帅,而是因为那个用胶带粘起来的旧笔记本电脑太独特太惹眼,而他的主人又太冷静太不当回事,一双手在稀碎的键盘上劈里啪啦敲着她看不懂的代码,双眸闪着专注的精光。
让她每每看到,都心生隐忧——总觉得那笔记本电脑下一秒就要被他敲散架了。
于是时离开始给陈渡带早餐、午餐、帮他跑跑腿来掩饰自己的愧疚感,用廉价的人力劳动来变相偿还,直到某一天,陈渡接过她手里的豆奶,冷静地插上吸管吸了一口,从满是代码的屏幕里抬起眼。
“跟我在一起么?”
“……啊?”
“不愿意吗?”
“……啊啊啊???”
真草率啊。
她就是被他那张脸骗了,才会鬼使神差地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告白”,甚至,其实压根算不上告白。
时离想到这里,正好走到图书馆门口,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踹了一脚门口的石雕像泄愤。
身后忽然“嘎吱”一声——
一辆换了牌子的共享单车突兀停下,时离回头,眼前是个寸头少年,十八九岁,戴着副厚厚眼镜,身上一件洗到发白的格子衬衣,一脸错愕看着“她”。
跟当年的他们一样,那少年背着大大的书包,或许是兼职完,准备来图书馆熬夜学习。
时离和他对视一眼,夸张地摸摸胸口,嘟囔道:“干嘛突然停下来,吓我一跳。”
那少年面色古怪地看了眼被踹了好几个脚印的雕像。
“陈老师好,”他皮笑肉不笑地笑了,“您这是,在散步?”
“老师?”
时离回头看了一眼,图书馆门口空荡荡的,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说我?”
少年莫名奇妙地点点头,在距离时离很远的地方还了自行车,突然又看她一眼,拔腿就跑,扔下一句:“……陈老师再见。”
“……”
时离在风里思考了很久。
好家伙。
这小子混成霖大老师了?还是那种能让学生们见人如见鬼的冷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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