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离直直翘首期盼了一下午,等到太阳都下山了,天色乌压压开始刮风下雨,陈渡终于回来了。
他左手拎着电脑包,右手拎着个塑料袋,从门外带进来满身风雨。
他大概没有带伞,模样很狼狈,形状好看的薄唇干裂无血色,额前乌黑的刘海也潮湿凌乱。
风衣肩头落满了雨水,陈渡不在乎地掸了掸,照例往沙发背上一扔,拎着东西径直走进房间里。
书桌就在床边,和从前一样的位置。
陈渡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插座,翻开。
昏暗的房间里,幽蓝幽蓝的屏幕光照亮他的双眼。
他开始敲键盘,飞快回了几封邮件,接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快餐,掰开一次性筷子。
时离凑过去看了眼,忍不住有些恍惚。
这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
一样的房间,一样的书桌,一台静静运转的电脑,一份有些冷了的盒饭……
不对,以前是两份。
他一份,她一份。
就是楼下快餐店最便宜的盒饭,十五块钱一份,一荤一素配上米饭小咸菜,但还怪好吃的。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涨没涨价。
那会儿陈渡工作总是特专心,盒饭开着扔在旁边也顾不上吃。
时离就趁他不注意,悄悄从他的那盒里偷两块肉,想了想良心过不去,又给他拨回去一块,外加一大勺米饭。
她自认动作很小,但陈渡每次都会发现。
他大概觉得她偷肉的样子很好笑,唇角忍不住微勾,双眼还盯着屏幕上的代码,一只手却离开键盘,把盒饭往她这边轻轻推一推……
“怎么这么馋?下次给你点两个荤的好了。”
“我哪里馋了,我是怕你吃不完,大晚上的吃太多肉容易腻。”
“哦,那我谢谢你,你人真好。”
“……不客气。”
……
盒饭还是那个盒饭,但这空间里这些平淡无奇的对话,同这廉价书桌一起褪了色。
时离回过神,坐在桌沿托腮看陈渡边吃饭边工作。
屏幕里是霖大教务系统的后台。
陈教授在改学生的作业,都是电子文档,又是一行行的代码,他飞快浏览着,间或吃一口饭,这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时离耐着性子等了好几个小时。
等到了十一点,终于等到最后一份作业改完,陈渡却没关电脑。
他又打开了一个空白文档。
……这哥们精力也太旺盛了吧。
时离耷拉着肩膀打了个呵欠,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算他几点才能睡觉。
可陈渡却像是偏要跟她对着干。
他对着个空白文档发了十分钟的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时离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才终于深思熟虑、斟词酌句地在文档里敲起来。
或许是写得不满意,又逐字逐句地删掉。
深夜的寂静里,陈渡轻轻地呼吸着,他摁了摁眉心,神情十分严肃。
甚至有些虔诚。
仿佛在写什么著作。
时离坐在地板上,支着下巴看他重新敲了几行字,却仍然不满意。
删除键清脆地响起,那文档又只剩了寥寥几句。
夜色越来越深,像泼了一整盒墨。
过了十二点了,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陈渡似乎突然有些烦躁,他扯了扯领口,右手无意识地拨着头发,低着头沉沉地呼出口气来。
像是害怕某些任务完不成似的。
又像是……很悲伤。
陈渡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终于又平复了心情,伸手去够旁边的水杯——
是空的。
他麻木地站起身,拿着空水杯去了客厅。
时离看着他背影,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写?把无所不能的大学霸陈渡都为难成这样?
时离好奇地飘过去,瞄了眼屏幕——
屏幕上却不是她以为的高深论文或者复杂代码。
而是一份白底黑字的文档,简单的汉字组合,却是时离读不懂的意思。
标题是——
《给你的生存指南》
第一句。
“不知道你醒过来的时候,是几年几月,可能这份指南已经过时了,但应该还是有点用,希望你能耐着性子看完。”
第二句。
“如果你醒得比较早,账户里应该还有一些钱,密码是你的生日,希望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
中间的好多好多空白,被他删掉了,也不知道是想写什么,写得那么艰难,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那些空白后面,跟着最后两行。
“我好想你。”
“对不起,没能一直陪着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
时离疑惑地歪了歪头,满头雾水,压根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搞明白,客厅里忽然传来“砰”的一声,以及玻璃杯碎裂的尖锐声响。
时离愣了一下,下意识冲出去。
漆黑的夜晚,她的视野十分清晰。
客厅的中间躺着个人。
——陈渡。
是陈渡躺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第8章
◎蕾丝蛋糕。◎
陈渡躺在地上,紧紧闭着眼,脸色惨白,耳朵和脖颈却是不正常的红。
刚打满水的玻璃杯碎在他身边,有几块玻璃碎片扎破了他的手臂,有一道划得深,或许是割到了血管,正在往外疯狂涌血。
那伤口看着骇人,陈渡却丝毫没有知觉,就那么直挺挺地躺着,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时离几乎以为——
她僵硬地转过身,往四周看了看。
没有。
这空间里没有另外一个魂魄。
时离暂时松了口气,趴在地上,凑近了陈渡的耳朵喊他。
“陈渡!”
“陈渡——”
自然是毫无作用。
她急得抓耳挠腮,低头看了眼他的胳膊,下意识伸手去触摸那伤口——鲜血越过她透明的手掌往外渗,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
如果他一直不醒来,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又没有人能发现他……
时离想起之前看过的科普,血管破裂,如果不及时止血,几分钟就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她突然就觉得有点慌。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这具灵魂体里没有心跳,时离却感觉自己心率过速了。
陈渡不会被她害死吧……
灵魂体是感受不到气息流动的,时离只能趴在地上仔细看陈渡的胸口,半分钟过去,他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弱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时离咬了咬牙,缓缓贴近陈渡,伸手抱住了他毫无温度的身体。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和疼痛感袭来。
时离忍不住嚎了两嗓子,四肢不由自主蜷缩在一起。
靠,真疼啊,浑身上下都在疼,好像脑袋后面也撞到了……
不会脑震荡了吧?
“陈渡,是我对不起你啊,等你百年之后到了地府,我一定罩着你,但你可千万别急着来,我这会儿也不富裕呢。”
时离一边嘟囔着,一边颤颤巍巍地爬到沙发旁边,扯下一件干净衬衫,抖着手用衬衫布料压住伤口,又用两个袖子缠住上方靠近心脏的一侧,紧紧打结。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出了一身的汗,头晕目眩地靠着沙发喘着粗气。
这小子,一身肌肉都是假的么,怎么这么虚啊?
时离终于喘匀了气,低头看了眼染血的衬衫。
血好歹是止住了一些,往外涌的速度没那么疯狂了。
她又歇了半晌,等感觉头没有那么晕了,才支着身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往房间里走——陈渡的手机在书桌上。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陈渡的手机给他女朋友打个电话,然后赶紧从他身上下来,等她来接他去医院。
这样也不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想到这里时离又忍不住有点疑惑。
既然附身的副作用这么大,大到一个不小心能要人命的程度,主管怎么可能不提及呢?
阴间的秩序很森严,灵魂体是绝对不能干涉活人的命数的,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漏洞?
时离咬了咬唇,不解地晃了晃脑袋。
算了,这些账等回头再算,还是先把陈渡安顿好。
时离从书桌上拿起陈渡的手机,摁开。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度,陈渡的视野格外模糊。
时离揉了揉眼睛,把屏幕凑近了点,眯起眼睛犯了难——
面容识别居然没开,要解屏密码。
她记得大学那会儿陈渡的手机从来不设密码啊。
时离有些头疼。
她对五年前的陈渡都不算了解,更别说是现在的陈渡。
一般人设密码或许会设生日,但陈渡没有生日。
他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都是工作人员随便登记的。
所以陈渡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时离咬了咬下唇,绞尽脑汁地想,对陈渡来说重要的日期。
在时离心里,去霖大报道那天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那天意味着她彻底离开了那个小城市,离开了家,孤身一人去奔赴更好的未来。
对陈渡来说,或许也一样。
时离低头,输入了霖大的入学日期。
显示错误。
那……是他当上霖大讲师的日子?
她又试了上次在图书馆里查到的日期。
依旧错误。
手机一般尝试三次输入错误,就会被锁住。
还有最后一次了。
时离实在是想不到别的日期,深吸了一口气,填了一个她认为不太可能但却算是和他有点关联的日子。
1221。
居然……通过了。
时离眨了眨眼。
陈渡的睫毛很长,遮住了她满眼的茫然。
怎么会是这个日子?
陈渡……陈渡竟然当了真。
这个日子,是时离生日的后一天。
时离和哥哥相差三岁,生日却只差了一周,她从小都是和哥哥一起过生日的。
当然,是在哥哥生日那天。
说是一起过,但蛋糕选的是哥哥喜欢的款式,上面写的是哥哥的名字,点的蜡烛数量是哥哥的年纪,只有一家人唱生日歌的时候会带她一句。
许愿的时候,也是哥哥来吹蜡烛。
时离每次都假装闭上眼,却从不许愿。
她小时候不知道在哪本童话书里看到过,不吹蜡烛,许的愿望是不会实现的。
所以时离一直觉得过生日是一件很无聊、很没有参与感的事情。
时离不喜欢过生日。
直到那年。
那是时离在北霖待的第四个冬天,也是她和陈渡在一起快满一年的时候。
那段时间是考试周,他们都一起在图书馆复习,包括时离生日这天——她压根就没提过,一周前,爸妈给哥哥过了生日,问她要不要回家一起过,她也没回去。
那天下午,陈渡有兼职,离开了几个小时。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图书馆落地窗外,整个世界都泛着灰白,羽毛般的雪安安静静地落。
时离裹着旧毛衣,复习得眼冒金星,抽空伸了个懒腰,抬眼往窗外看——
深深浅浅的灰白色里,陈渡穿着一身黑,没撑伞,一步一步走上图书馆门口的石阶,落了满身的雪。
世界在他背后模糊成清淡水墨色。
时离托着腮看着他走近,忽然发现他手里拎着一个盒子。
透明的,尺寸并不大,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但是那盒子,是用粉红色的缎带扎起来的,而且那个样子……
时离缓慢地扇了扇睫毛,又定睛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她放下笔,突然觉得很慌。
很难形容那种心情。
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了,砰砰地撞着胸腔。
一瞬间简直想冲出去迎接他,看看是不是他给她买蛋糕了。
下一瞬间又害怕,觉得不可能。
她从来没说过,陈渡怎么知道今天是她生日啊。
而且……这种精贵东西,爸妈都没给她买过,他又怎么可能给她买啊,时离知道的,他欠的助学贷款比她还多,做的兼职也比她要多。
更何况外面还下着大雪,他这么忙,哪有功夫冒着雪去买什么蛋糕。
时离越想越觉得,是自己臭不要脸,自作多情搞错了,真是太尴尬了。
所以在陈渡回来的时候,她装作埋头苦学,没有抬头看他。
直到他轻轻地把那盒子往她这边推了推,她也忍住了没去看那盒子,稳住呼吸嘟囔了句:“什么东西,上面好多雪啊,都把我试卷弄湿了。”
陈渡抬了抬眉,抽了两张纸,把上面落的雪全都擦掉,又往她这边推了推:“自己看。”
时离这才“勉为其难”又“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
图书馆的灯光很亮很亮,不存在看错的可能。
真的是蛋糕。
不是从小到大和哥哥一起过生日的时候,那种上面画着小汽车、小坦克的酷酷的蛋糕。
而是一个漂亮的、软乎乎的、粉色的、一层层装饰成蕾丝公主裙、镶嵌着米白色小珍珠的蛋糕。
公主优雅华丽的裙摆上,写着一句话。
“祝时离生日快乐。”
是她的名字。
时离当时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直勾勾的视线压根离不开那个蛋糕,可脱口而出的话却硬邦邦。
“这得很多钱吧,陈渡,我可没钱还你哦。”
她的钱得存着,还有一屁股学生贷款呢。
“……不用你还。”
“那我多不好意思。”
“……”
陈渡没表情地薅了薅她脑袋,顿了几秒钟,加了一句,“不要钱,你就当薅了免费羊毛。”
“啊?为什么?”
“……兼职的网吧隔壁是蛋糕店,那店长总来网吧打游戏,跟我混挺熟,店里卖剩的准备扔了,我就让他给我了,他还帮我写了你的名字。”
“还有这种好事被我遇上了?”
时离登时喜笑颜开,摸了摸盒子上的粉色绸缎,软软的,泛着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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