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露倚着结界缓缓下滑,最后无力坐在地上,脑袋轻抵着侧边。
她闭上双眼,开始试着聆听外界。
不过跟她预想中一样,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在这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黑暗里待着。
玄露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陵子游手里什么时候有这种灵器了?她怎么不记得?
果然,事态多掺了一人,变化也显著了起来……
玄露再次抚上光滑冰凉的“墙壁”,要是从内破不开,那便只能从外打开了。
可外面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究竟是沈宴淮没能拿到灵器,还是他也觉得棘手?……是啊,陵子游也颇善机关之术,倘若他在法器入口特意下了禁制,一时解不开也是可能的。
但是。
沈宴淮也并非一窍不通。
玄露抬头望了望没有尽头的漆黑,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沈宴淮解不开它。
“扑哧。”
剑尖刺进皮肉的声音刺耳,陵子游脊背早已不复挺拔,身上几个血洞无比瘆人,可他偏偏像是毫无感觉,只看着沈宴淮将锁丝笼取走。
“打开它。”
小巧的灵器被紧握着,在陵子游眼底映着淡淡微光。他眯了眯眼,任凭意识变得有些涣散,“你觉得……可能吗?”
沈宴淮阴沉着脸,没有人见过他比这更加恐怖的表情。他拔出染血的剑,漠然地扫了青年一眼,冷声道:“你想死?”
外界强行用魔力或灵力破解都不可取,任凭他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也不是没有想过拼尽全力,可他不能保证这灵器能承受住他全部的力量。
万一……小鹤也随之……
他不能赌。
“咳咳……魔尊大人说笑了。”陵子游顶着剑尖,竟是调整了个姿势坐了起来,倚向身后的树干。
他重重地呼了口浊气,抬首扬起唇角,“我现在被您封住奇经八脉,算是废人一个,想死都不能呐?”
阴阳怪气。
沈宴淮听出其中不善的意味,眼底冷光乍现,却终究没再动手。没错,这人暂时不能死,即便还有别的办法,但在找到之前,用他才是最简单直接的。
“哦~估计只能咬舌自尽了吧?可是我怕疼啊~”在这种时候,陵子游又展现出他那嬉皮笑脸的本事,他往前倾了倾身,脸几乎贴着剑刃擦过,哂笑着看沈宴淮匆忙收剑。
呼吸声在静谧的深林中越发清晰,直到血液渐渐干涸。
“……你到底怎样才能把它解开?”
终于说到正题了。陵子游撑着残破的身体站起,微弯的眼里毫无笑意,“我的任务,可是引魔尊入瓮,再一网打尽啊。”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潜藏在黑暗中的魔物发出威慑的低吼,猩红的眼睛纷纷睁开,甚至有伏于秘地的魔修显露身形。杀意变得愈发浓郁,仿佛只要沈宴淮一下令,他们就会冲出来将眼前这大发狂言的人撕碎。
陵子游撑不住倒退贴到树上,扫视四下,“哈,这是打算灭口了?我——”
“好。”
“……?”陵子游脸上刹那间涌现出一丝惊疑,像是从裂缝中溢出的水,又转眼消失不见,“你说什么??”
沈宴淮目光沉如渊海,说出的话却全然与之相反。
“我说,好。”
……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短暂的休息过后,玄露继续思考起了办法。
但,脑海内明显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
这是灵器特有的功用,为了让拘捕在内的灵兽老老实实呆着,灵兽会被强行安抚,自然也不该有逃离的想法。
从最初开始,她就逐渐变得疲惫不堪,以至于快没有精力思索了。
玄露脑袋抵着结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丰盈的灵力再次像利刃一般刺向周围,同样全无反应。
早就开始躁动的烦闷再也按捺不住,她抬手捶打墙壁,先是试探着敲打,而后邦邦用力,可无论怎样都没有动静。十几下之后,更是精疲力尽,头晕脑胀地蹲下身来。
但也趁着这抹疲惫,一缕意识顺着识海深入,她再次看到了许久没观察过的“任务”。
像是卷轴一样的东西依旧被“禁制”封着,只不过与平时死气沉沉的样子不同了,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苦于禁制。
有些好笑,难不成天道还被什么束缚了,用来阻止她的东西其实是禁锢天道的?
玄露苦中作乐地想。
但很快,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她自识海中走近,呼之欲出的猜测让她内心变得激动,最终化为一句问题:
“我要救他吗?”
禁制发光了,红色的字却散发着金灿灿的光。
玄露摸不准它的意思,于是又问一句:“……那我不救吗?”
这一次,禁制发出了更为强烈的光,甚至开始闪烁,亮得炫目。
玄露忍不住抬袖挡了挡,白纱之后看清了根本:不是字在发光,而是篆刻了任务的卷轴在发光。
再然后,她眼前一片光亮,原本漆黑如墨的墙壁变得透明,切切实实地展现出外界的景象来。
外界,本该在魔界深处的沈宴淮不知何时来到了众人之间。
众多……宗门修士之间。
玄露不可置信地喃喃:“……沈宴淮?”
看到自雾霭之中走出的玄色身影,在场诸多弟子纷纷下意识后退几步,拿武器对着他。
但在看到他身旁的陵子游时,气氛陡然间缓和了——其中清蕴宗尤甚。
尤其是,在看清陵子游明明一身伤反而态度悠哉,便肯定他用了什么法子控制住了魔尊。
何况他们的猜想也没错,陵子游身上总不可能只有一种法器——为了制住沈宴淮,宗门可谓下了功夫,将一些能压制魔气的锁环分给了有实力的弟子。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锁环,是沈宴淮自愿戴上的。
瞥见沈宴淮腕间露出的深红锁环,宋锐来不及询问陵子游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便径直上前质问。
“叛出宗门,堕入魔道,杀戮同门……这桩桩件件可谓丧尽天良!沈宴淮,你可知罪?”
男人眼中蕴着掩饰不住的惋惜与愤怒,他看着这被昔日的自己视为拜错了师的弟子,无法想象对方到底能因为什么入魔。
“知罪?”
沈宴淮稍歪了歪头,眼中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礼貌笑意,“弟子何罪之有?”
宋峰主惊得后退半步,气势上首先输了几分。他料想不到眼前的青年还能嘴硬到这种程度,同门弟子凄惨的死状做不了假,满地淋漓的血肉更是罪状,偏偏做出这些的人一脸无辜……他怎么敢的!?
“你习得的一身魔功,难不成还是清蕴宗教的?”宋峰主沉声。
“这个啊,”沈宴淮轻笑几声,“自然是弟子刻苦学来的。”
宋峰主气得说不出话,而就在这时,一道浅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休得对师父无礼!”
沈宴淮眯了眯眼,一丝戾气悄然无声地划过。
“贺师弟。”陵子游懒洋洋打了个招呼,继而咳嗽几声,咳出的血沫令人注目。
宋锐看到了,贺逸文也转过目光,只是眼底的得意与阴暗没有掩饰干净,袒露在陵子游眼中。
早知自己这亲师弟并非省油的灯,但还是第一次得知他仇视的对象是谁,陵子游暗笑了下,转头对着旁边道:“怎么,有仇?”
沈宴淮没有理会。
宋峰主则走到陵子游身边,沉默半晌后斥责:“将自己弄成这样,以后别说是我的徒弟。”
陵子游抬手示弱微笑,实则已然艰难得说不出话来。
宋峰主见状,径直塞了他t颗丹药,又拎着他往后走,嘴上道:“你去一旁歇着吧。”
陵子游笑而不语,目光却向沈宴淮转去,警惕与忌惮隐隐萌生。
事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一介魔尊毫不反抗地跟着他来到敌军之中,即便戴上消融力量的法器,也远不能让人心安。
除非……他另有目的。
想到这,陵子游心头一跳,当即后悔带他回来——这跟领回一头狼又有什么分别!?
他连忙抬眼,对上了一道阴涔涔的视线。
沈宴淮看着他……不,是他手中的锁丝笼,询问的意味显而易见。
“陵师兄,我帮你拿着吧。”一双手接过他手中看似摇摇欲坠的灵器,陵子游转头,看见同为问剑峰的师弟正讨好地冲他笑。
好像是叫……徐泉?
陵子游将对方和模糊的记忆对上了号,记得是个天天跟在贺逸文身边的家伙,两人同为师父的亲传弟子,徐泉却不像贺逸文那样瞩目,反而是个不太给人留下印象的。
只是……徐泉既然与贺逸文亲熟,自身当真这样无害吗?
思维飘散了一瞬,在意识到手上重量消失后,陵子游立即又将东西捞回手心,笑道:“不劳师弟费心了,这灵器危险,你还是不要动为好。”
徐泉的表情立刻变得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收手。只是在抽手的一瞬,陵子游没有发现他投向灵器的晦暗的眼神。
这是现实。
呆立着观望了片刻景象后,玄露下意识抚上这透明的壁幕,似是想看穿景中之人的想法。
为什么沈宴淮会出现在这里?他难道不该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待着,找一个绝对能够取胜的时机吗?
玄露几乎将脸贴到上面,墨黑的眼瞳映着光亮,深处氤氲着一团模糊的雾。
命运……
她似乎只能想到这一点。
不过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开始猜不透沈宴淮的想法,到这一世,更是如此。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避开这该死的命运?
玄露蜷紧手指,紧紧盯着对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色几近哀求。
被她贴近的地方渐渐变得温暖,微不可察的波动自下而上起伏,明亮的光幕微微一闪,里面的场景转变了。
“这法器放在这里,能射得中吗?”
“哎,你也太小瞧焚灵箭了,一息千里,见血必归,可不是闹着玩的。”
“也是……璇玑门都卜算过了,竟有十成十的把握,毫无先例啊!”
不知何处的高峰上,两个弟子身形鬼祟,摆弄着一架华贵威严的射箭台。那射箭台金碧辉煌,上嵌有碧如青空的晶石与宝玉,雕刻了繁复的花纹与咒言,璀璨灵光环绕其身,纵然万般金碧辉煌,也能感受到其中凛凛杀意。
很陌生,但也无比熟悉。
玄露不认得这箭台,但架在上面的一支长箭,纵然再轮回多少世她也不会忘却。
那是本该杀死沈宴淮的箭,而她“颇有殊荣”地死在它手中。
怎么会……可果然……
玄露喃喃自语,她明明令魔军巡查了所有高地,将可疑的布阵器台捣毁,怎么会又一次出现呢?可果然,命运无法改变,它理所应当地出现了。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一切?也太可悲,太可笑了。
玄露气息有一瞬的不稳,连带着双瞳也浮现出暗红的色彩,紧扣在光幕上的手掌紧收,带起一片好似水波的纹样。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玄露紧绷着挺直身体,寻求救命稻草一般环视四周,她得找个办法出去,或者从里面便能找到操控外界任何东西的方法……
可除了鹤群,她还能操控什么?
玄露不免后悔没有让沈宴淮带其他鹤出来,哪怕用不上鹤阵,任何一丁点可能也要尝试……不,不带来也好,若是因战场无眼的厮杀毙命……无忧无虑地活在鹤居才是最好。
像是丧失所有力气,玄露缓缓蹲下,脑中却在拼了命地思考:灵力?任何灵力相关的东西都毫无用处,她也无法将灵力传送出去,除此之外,还有……
魔力?
“对了,把魔剑拿出来罢。”
陵子游向前摊手,未擦干净血迹的唇角略微勾起,显出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
沈宴淮眯了眯眼,不语,也没有反应。
这时有人过来朝长老们汇报,陵子游回头听了几句,又转过头感慨:“我猜得果然没错,你们还真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连焚灵箭台都找魔修摧毁了。”
“那可是璇玑门算了许久才找到的九成把握。”
“也不知……你是怎么知道的?”陵子游歪了歪脑袋,眼底闪过探究的光芒。
而就在这时,御灵峰主自他身后走来,在沈宴淮面前站定。
“你……”林择云眼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作为师父,徒弟在他不知情时跌入邪魔歪道,不可谓不痛心。
只是方才那一战被打断后再回来,本该激烈的心情也早平复了,林择云又注视了沈宴淮片刻,最终只留下一声叹息。
这是放弃的意思了。
无人不能体会林峰主这道叹声的含义,即便是亲传弟子,犯了如此之大的过错,又如何保得了?
“作为沈宴淮的师父,我责任重大,过后必向宗主请罪。”林峰主说,“只是这逆徒,该我亲手处置!”
语毕,其他宗门的人也凑上来扯皮争夺处置权,陵子游陡然抬眼,只觉眼皮突跳了几下。
他心中警惕仍在,将宋峰主扯到一旁,低语:“此人还是速速解决为好。”
这话让宋峰主想起本想问的事,于是疑惑道:“你是怎么遇上他的?又是怎么将他带回来的?”
白鹤将人卷走的速度异常之快,他们本以为这回要无功而返,等魔尊重新修养好后迎来更惨烈的报复。哪知……竟被一开始便不知去向的陵子游带了回来。
“我……也是尝试了个小小的方法罢了,谁能想成功了呢。”陵子游挑了挑嘴角,笑容中隐隐透出勉强之意。
他从未想到,小九承认了这个名字。
在唤出名字的一瞬,他其实也在赌。
被主人命定的“名”,反之亦需要被灵物承认。倘若“玄露”并非鹤的本名,这灵器也相当于一块废铁。
可惜,他赌赢了……
陵子游攥紧背在身后的手掌,凸出的纹路硌得皮肉发疼,冰冷的质感却早已被他握得滚热。
“如今他既被镇魔环锁着,那便先将他带回宗门,再处置发落吧。”宋峰主往宗主那边看了一眼,看得出,几大宗门的掰扯正让他头疼。
“师父万万不可!”陵子游一惊,眉头紧皱,“拖一时便多一时的危险,宗门对他已仁至义尽,还是就地正法为好!”
“嗯?”宋锐挑眉,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己这徒弟如此紧张,往常都是要多散漫有多散漫。他便正色,同陵子游将沈宴淮的魔剑收缴而来。
魔剑万界,的的确确是一把世上无出其右的好剑。其瑰丽的剑柄与寒芒毕现的剑身足以令所有剑修着迷,更何况自剑周身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动,更容易让人察觉到它是一把上好的兵器。
99/102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