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听,还拉上我三个哥哥一起喝,放豪言:「陛下虽昏庸,但不至于这么紧要的关头要我的命。且,若真是陛下要我的命,那也只能认了。」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顺手带走了我三个哥哥。
他为大梁征战数十年,最终讽刺地死于自己的国君手里,落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九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她又道:「将军,要不我们还是回西北吧。」
我盯着头顶的一片乌云:「走不了的。」
陛下要我嫁给离王,等于是要将我软禁在离王府。
意思很明显,不准我参与他三个儿子的争斗,以及不准我回西北。当然,最好我能死于离王府。
这样,他就不用临死之前,再背上杀忠臣的罪名了。
我这一走,他便能以抗旨的罪名治我,大梁的城墙上明天就会出现我的画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走多远?
不如安心地看看这届夺嫡之争,谁能笑到最后。
或许,我也可以再给他们凑个角。
既然他们如此看重西北兵权,我得要回来。
9
几天后,我入了离王府。
我跟离王大眼瞪小眼。
萧越离紧张地站在床边,看着我道:「十三,同是天涯沦落人,有话好说,把刀放下。」
我道:「刀可以放下,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把刀放了,别说一个,一百个本王都答应你,成吗?」
我:「萧尘逸耍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沉默了。
须臾,他试探道:「本王帮你约他来王府,你偷摸将他揍一顿?」
我懒得跟他叭叭,果断拔了刀。
他果断拔了腿。
被我一把拽回来后,他无奈道:「十三,眼下的朝局已经够乱了。萧尘逸若不依附宁渊侯府的势力,他根本坐不稳太子之位了。」
我:「……」
倒也是。
宁渊侯祖上于大梁有功,家族道一句「四世三公」不为过,如今他儿子还成了西北统帅。
且,萧尘逸现在虽是太子,但他那两个皇弟没一盏省油的灯。他们的母妃全是宫斗冠军亚军选手,再加上偷偷养的私兵,并不是萧尘逸一朝一夕就能撼动得了的。
操之过急,还会反噬他。
不,应该是不管萧尘逸急不急,他俩现在都要对萧尘逸下手了。
陛下不死,尚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但眼下,据我在宫里的眼线来报,陛下已然是半昏迷,下不了床的状态了。
他俩再不对萧尘逸下手,一旦萧尘逸坐上皇位,第一个削的就是他俩。
他俩的母妃可是当年害死先皇后的主谋,这么多年来,也没少明里暗里给萧尘逸添堵。
但这也不能成为萧尘逸耍我的理由!
我愤怒地将刀狠狠掼在了地上。
萧越离看了眼地上的刀:「十三,萧尘逸毫无预兆地悔婚,确实是他有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定要娶你这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将军,多少有点恋爱脑了。」
萧越离不给我打断他的机会:「你上交兵符那刻,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有想过的。
甚至比被退婚更凄惨的结局,陛下在我上交了兵符后,直接赐死我,我都想过。
但我不能不顾数百万百姓的死活。
萧越离双手一摊:「那不就结了?咱一起猫在王府里,喝喝茶,下下棋,看看热闹,还不会被战火蔓延,挺好。」
他:「你在西北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回来后,也是成天忙东忙西的,不是在练兵,就是在巡逻,睡过一个安稳觉吗?现在在王府里,马上就能过上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有吃有喝,什么事也不用想的日子,它不香吗?」
我觉得我好像被洗脑了。
但又有些被他说服了。
最终,我叹了口气,道:「是你被当成热闹看了。」
现在朝野上下都在猜,我入了离王府,离王府会鸡飞狗跳成什么样。
其实我当初回来梁都的时候,他们就暗戳戳同情过将来要娶我之人了。
用他们的话就是:娶燕十三这么一个悍妇,将来如何降得住她?
让我改嫁萧越离的圣旨传出去时,那些曾被我揍过的官员,本着「我淋过雨,就要撕了别人伞」的原则,恨不得我跟萧越离能打起来。
让萧越离也试试我的拳头有多硬。
若不是萧越离人缘好,与他们私交都挺好,他们估摸还想拿萧越离开个赌盘,赌萧越离会被我几天打一顿。
可惜,他们猜错了。
我入了离王府后,离王府很平静。
我过得甚至有些惬意。
陛下以前赐给萧越离的琴师、歌妓等姬妾,现在被我霸占了。
我闲得慌,听她们唱唱曲,看她们跳跳舞。
兴致来了,一起组队玩玩牌九。
萧越离的王妃跟孩子应该在我入离王府时就被萧越离警告过,所以,从不来我这里自找没趣。
故而,九喜第五次见我瘫在贵妃椅上,喝着小酒,摇头晃脑跟着琴师哼曲儿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责我:「将军,你堕落了。」
10
而我在王府里堕落时,宫里已然成了修罗场。
最先出事的,是萧尘逸的三弟。
他死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被人一刀封喉。
但是刺客做事不利索,留下了身上的腰牌。
太子府的腰牌。
九喜疑惑:「太子殿下这是要明着对付其他两位皇子了吗?呸,果然是个人渣,刚得势就开始起跳了。宁渊侯也是瞎了眼,竟敢把自家利益跟他这种人牵连在一起。」
我蹙眉。
萧尘逸如果真是那种刚得势就敢起跳的人,绝无可能在孑然一身,无母族庇护的情况下,于皇宫里平安长到二十岁。
男主光环都得被他作灭。
犹记得,五年前,我自西北回来梁都述职那次,正好撞见他二弟刁难他。
挑衅的话语,我听了都想打人。萧尘逸不但忍下来了,还能笑着与他二弟虚与委蛇。
当晚,他还遭遇了他二弟的刺杀,是被我挡下的。
那年,虽我俩还没有婚约,我也一心向着他。
尤其是他二弟还狗胆包天,敢来我将军府行刺,想将杀太子的罪名栽在我的头上。
我给萧尘逸提议,直接以暴制暴,以杀止杀。我找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他二弟的头顺去西北。
萧尘逸制止了我。
他道:「十三姐姐,别污了你的刀。为了他,毁了万民景仰的战神,不划算。」
他那时虽跟我一样高了,但只有十五岁,我都没有将他当成男子看。
在那时的我心里,他还是那个不成器我就能顺手打一顿的孩子,是那个在冷宫里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出声的落魄殿下。
所以,他这么说完,我跟以前在冷宫时一样,手贱地顺手摸了摸他的头。
又跟以前一样,跟他说大话:「殿下,但凡我还活在你面前,谁也动不了你。」
结果,我刚手贱完,说完大话,他顺手握住了我的手不算,另一只手还摸上了我脸上的刀疤。我顿觉不妥,想拍掉他的手,他唤我:「十三姐姐。」
他唤我时,眼角有泪光闪烁。
我想拍他手的举动,就那么僵住了。
他的手在我的刀疤上摩挲了片刻,吸了吸鼻子,问:「姐姐,疼吗?」
他是真生得好看,那时还有点婴儿肥,瓮声瓮气说话,直接让我这种颜狗没了脾气。
我拍掉他的手:「你别整这出,显得娘们儿唧唧的,这伤早就不疼了。再说,这你能看见的伤都要为我掉眼泪,我那些你看不见的伤口若让你见了,你不得变身孟姜女?」
他:「……」
我说的是事实。
我不是神,西北最初几年,我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承受了几年的谩骂,才渐渐看到曙光。
最终彻底收回已失掉的城池。
那几年,我断过三根肋骨,腹部曾被利剑刺穿过,背上到如今已没有一块好肉。
伤得最重的一次,因为身边人的背叛,扎进肉里的长箭离我心脏的距离只有一寸。
而陛下竟还听信梁都一些官员的话,想放弃西北,与北齐议和。
粮草时常不济。
我是九死一生,才坐稳了西北统帅的位置。
但萧尘逸大抵是觉得我说话重了点,颇有些失落,道:「我只是心疼姐姐。」
我:「……」
11
萧尘逸是我见过最能忍,也是最会说话的一个。
别人见我,道:「恭喜燕将军,升官发财。」
他见我,闪着泪花,道:「心疼姐姐。」
所以,我送了他一百精锐做暗卫,送了别人一顿胖揍。
他能在当年忍下他二弟,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明目张胆地杀他三弟。
九喜:「总不能是被人栽赃了吧?」
栽赃应该不是,他太子府的腰牌,无人能仿得出来。
无他,太子府的腰牌全是他亲手做的,掰开后,有他的亲笔签名。
这个秘密,除了我以外,无人知道,是当年我俩在冷宫里研究出来的。
当年的冷宫里,什么人都有,我怕隔墙有耳,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会给萧尘逸一块牌子,将要说的事放进牌子里。
但这次刺客留在三皇子府上的腰牌,掰开后,真有他的亲笔签名。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嗯?
等等,我还有一百精锐在萧尘逸手上。
九喜听我提起那一百精锐,终于找到机会再嘲讽我了。
她:「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
她顿了顿:「不过,你去要回来,会不会太掉价了?」
掉价就掉价。
萧尘逸不耍我,我送了就送了。
他都敢耍我了,我送出去的,都得要回来。
……
要不回来了。
我以前的下属给我传来了一句欠揍的话:「将军,不是我们不想继续跟你,实在是殿下给得太多了。」
九喜给我传达完,还嘀咕了一句:「早说啊,早说我也去了。」
我抽了抽嘴角:「要不,你现在去?」
她:「……」
我倒是好奇了。
萧尘逸到底有什么魅力,能收买了当年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是以,我爬了太子府的墙。
这个我熟。
我跟萧尘逸没闹翻之前,经常爬。
但爬墙的时机没选好,选在了半夜。
主要是白天爬容易被人抓。
位置也没有选好,选在了萧尘逸住的东院。
我的精锐,全被他用来贴身保护自己了。要找他们,只能进萧尘逸的院子。
所以,我这会儿跟半果体的萧尘逸四目相对。
嗯,他正在沐浴。
气氛有些尴尬。
但我这人的原则是,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是以,我不但没有第一时间退出去,视线还毫无顾忌地往下滑。
就在我的视线移到他腹部时,他急匆匆抓过旁边的衣服披上后,冷道:「滚出去。」
我:「……」
我是有点叛逆的本事在身上的。
他不叫我滚,我可能已经滚了,他叫我滚,我偏不!
我道:「你让我滚我就滚,我不要面子的吗?」
他:「……」
他冷笑:「皇叔知道自己的小妾爬其他男人的墙吗?」
「小妾」二字的音被他咬得特别重,不知道是想羞辱我还是提醒我已嫁人的事。
不过,不重要。
我道:「萧越离知不知道,不重要。他府上的姬妾那么多,没空管到我头上来。我们约定,我不管他睡在哪里,他也不管我半夜在谁的床上。」
萧尘逸怒了:「燕十三,你还要脸吗?」
我也怒了:「萧尘逸,你现在问我要不要脸?最先招惹我的,不是你吗?」
我:「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跟我退婚,这就是你以前跟我承诺的,生死与共吗?」
他:「……」
12
虽这么质问有些怨妇,尤其是现在,萧尘逸已改娶了宁若雪的情况下,我这么质问,都违背道德了。
但这承诺确实是萧尘逸亲口许给我的,在三年多前,我第二次回梁都述职时。
彼时,恰逢陛下寿诞。
寿宴上,有人换了我送陛下的礼,将我原本呈上去的一块玉石换成了弓箭。
还偏偏福公公念礼单,念到我名字时,一支冷箭射向了陛下。
没有悬念,我当晚就进了大牢。
刑部被人指使,试图对我屈打成招。
他们将罪名跟意图都替我想好了。
因我父兄之死,对陛下有怨,故而,现在手握兵权后,要刺杀陛下,为父兄报仇。
言词之确凿,我这个当事人都快信了。
我在大牢里,受了一个月的刑。
一个月里,所有人都与我划清界线,唯有萧尘逸不顾陛下的盛怒,买通了刑部的人,为我周旋。
他深夜出现在牢房,执我手道:「十三姐姐,我一定会将你救出去的。」
我道:「别再为我折腾了,不过徒劳。」
不是谁要害我,而是陛下治我需要罪名罢了。
他惯爱干的勾当,兔死狗烹。当时西北已趋向安定了,我不除,他不安。
不然,那冷箭何以没有一箭直接射死他?
不然,陛下寿宴那么隆重的场合会混进去刺客?
除非……
我望着萧尘逸,长长叹了口气:「萧尘逸,听话,回去,以后再也不要来大牢看我了。你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别为了我又全功亏一篑了。」
但萧尘逸不听,他又闪着泪花,道:「十三姐姐,当年我在冷宫,是你一手护下的。若今日,我救不下你,我便给你陪葬。」
我气得一巴掌扇在了他头上:「萧尘逸,你说什么蠢话?你身后有多少人,你知道吗?一旦你现在因我得罪陛下而失势,太子党的人,全都要跟着你陪葬。你对得起他们吗?」
他猩红了眼。
离开大牢前,他依旧坚定地许诺于我:「十三姐姐,我与你生死与共。」
我其实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谋士们不是傻子,不会允许他做出为了我不顾大局的事。
也确实,那次后,他再没有出现在大牢过。
所以,我安心地在大牢里等死。
然,一月后,我没等来死刑,等来了西北再次大乱。
陛下只能放了我,让我快马加鞭赶回西北平乱。
我回了西北,才知道,所谓的西北大乱,不过是几个混混挑事。
是萧尘逸救我的手段。
而他为了救我,期间数次顶撞陛下,也再次惹得陛下厌恶。
我是后来才知道,我回了西北后,他险些被废了太子之位。
是那年陛下出游,因再次提高征税,惹得百姓不满,遭遇刺杀。他替陛下挡了一剑,陛下念他那点孝心,才没有废他太子之位的。
那剑上还有剧毒,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捡回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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