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青涩,让沈念吓了一跳。她立刻像炸了毛的猫,一把抓住遥控器摁了关机,面色通红地看向门口的少年。
“我随便看的,不是特地找的。”
看她这幅模样,想必肚子也不难受了。赵涟清提起来的心稍微放松了点,来到了沙发旁,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
“肚子还难受吗?老赵走后有没有再吐?”
额头凉丝丝的,没有发烧,状况应该还好。小姑娘一见有人对自己上心,立刻变得矫情起来,嘟囔道:“好多了,没有再吐,就是肚子又饿了。”
“今晚暂时不要再吃了,明天早起,哥哥给你做蛋羹。”
蒸蛋羹是小姑娘最喜欢的食物之一,但是做起来麻烦,得开火上锅,得看蛋羹心情,不像白水煮鸡蛋那么省事,一般赵刚或者赵涟清只在周末给她做。
闻言,沈念自然是十分乐意,热烘烘的小身板儿黏过来,扯着他的衣袖说谢谢哥哥。于是赵涟清的原则也在这甜甜的一声哥哥中再次无影无踪,他消了气,熄了火,原本还想追问她为什么吃那么多麦当劳,现在却觉得肯定是自己带她吃的少,该反思的人应该是他。
这么小、这么可爱的一小只,爱吃点麦当劳怎么了?
他的念念这么聪明,同样的错误肯定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于是洗完澡,沈念乖乖爬上床,安静地埋进被窝里,听赵涟清给她讲睡前故事。这次,赵涟清讲了一个日本的童话,说是有一个小女孩和爸爸妈妈出去旅行,误入一处仙境,仙境里到处都是美
食。她的爸爸妈妈饿急了,立刻开始大吞大咽,于是一转头两个人就变成了猪。
小姑娘咯咯大笑,在床上睡的东倒西歪:“哥哥你在吓唬我,我才不会变成猪呢!”
赵涟清好笑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下次可不许再这样。如果想吃,跟哥哥说,哥哥带你去吃。”
“嗯!”
“不过,舒凡为什么要请客?”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想起不久前也是这么一个夜晚,哥哥坐在她的小床上说“如果有什么困扰,一定要和哥哥讲”,便把自己值日时遭受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听着听着,赵涟清的神色顿时很严肃。他本就长得清隽,平日里总是笑着才显得温柔可亲,一旦面无表情起来实际上很是唬人。
少年冷冷道:“这件事我会和方老师讲,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做错了事情,伤害了你,要受到惩罚。”
小姑娘点点头,眼巴巴地瞅着他,乖得像一只等待摸头的小猫。赵涟清心头软到不可思议,忍不住又道:“但是念念,我和老赵都是你的亲人,不要把他们说的话放心上,好吗?”
母亲的早逝是她最不愿提及的伤疤,他知道她一定会难过,即使显得嗦,也要把这些话诉之于口。
他那捧在手心里精细呵护的小姑娘,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他和父亲都如此爱她,即使没有血缘,这辈子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都是修来的缘分。他是如此珍惜这段缘。
他希望她也能明白这一点。
谁知,沈念扬起小脸,笑得眉眼弯弯:“我当然知道呀,我其实也没有很难过。因为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你和赵叔叔。虽然我没有了妈妈,但我还有你们嘛!”
说罢,她眷恋地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把微微发热的脸蛋塞进他的掌心中。赵涟清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瓜,像无数个夜晚那样,用手指穿过她柔软的乌发,轻轻地梳理,像母鸟给幼鸟梳理羽毛。
他挽起唇角,声音低沉而温柔:“念念好乖。”
小姑娘忍不住揪住哥哥的袖口,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虽然经历了有些不愉快的白天,但是这个夜晚,宁静而温柔,让她感到世间的美好都汇聚在此时此刻。
即使是个矮冬瓜。
即使是个飞机场
那又怎么样呢?
有哥哥在,这个世上就有爱她、珍惜她的人。她不需要变得好看,不需要绝顶聪明,不需要凹凸有致的身材,在哥哥眼里,她就是独一无二的沈念。
哥哥一定是这么想的。
她才不会害怕,也不会难过,更不会因这些人的冷嘲热讽而怀疑自我。
因为她已经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了。
第15章 丁香花她冲赵刚挥挥小短手,又冲赵涟……
第二天七点钟,小姑娘便被赵刚从被窝里挖出来,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饭桌上。
饭桌上放着一碗蒸蛋,一碗小米粥,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肚子很饿,昨晚把吃的肯德基全吐光了,现在恨不得能吃下一头牛,三下五除二便把蒸蛋吃得干干净。等到吃米粥的时候,她只觉得口中寡淡,问赵刚能不能加点腐乳。
赵刚冷酷地拒绝了她。
“你的胃还得再养一养,最近少吃重口味的东西。”
沈念悔恨不已。
就这样磨蹭着吃到了七点三刻,她收拾好,准备出门。这时候,书房的大门被人推开,赵涟清穿着史努比睡衣、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额前的刘海翘起倔强的弧度。
这件睡衣要是被同校的女生看到了,多少会对男神幻灭。但好在赵涟清即使还没睡醒,脸蛋依旧是干干净净,看起来有种毛躁的可爱。
他一路走到洗手间,打算去洗漱,结果突然倒退了几步,瞪大眼睛,看着在玄关的小姑娘。
“念念?”
沈念眨巴眨巴眼睛:“哥哥早安。”
“你怎么已经醒了?今天不是周六吗?”
赵刚拿着沈念的小猫咪水壶,从厨房走出来:“我给她报了个电子琴班,以后的周末早上都去老叶家上课。”
“哦,要去叶琦家啊。”
赵涟清不知为何,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他好像欲言又止,但是赵刚已经把水壶挂在了小姑娘胸前,叮嘱道:“到地方要听话,对叶阿姨礼貌些,知道吗?”
“好!”
沈念元气满满,小脸上写满期待。她冲赵刚挥挥小短手,又冲赵涟清挥挥小短手,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楼梯间。
赵涟清的目光一直念在小姑娘身上,似乎有些不放心。赵刚面无表情道:“老叶家就在隔壁,你不放心,就去送送她。”
很明显的揶揄口气。
赵涟清摸摸鼻尖:“我只是担心她应付不来叶阿姨。”
“她一个小孩子,要应付人家干嘛?人家也不见得跟小孩一般计较。”
“……”
行吧。
赵涟清满心惆怅地站在洗手台前,挤了管牙膏,对着镜子机械地刷起牙来。
可怜的念念,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会什么。
万一真的哭着回家可咋办?要不晚上回来偷偷给她买盒太妃糖好了。
下定了决心,少年顿时眼神坚定,快速地刷完牙齿、洗漱完毕,坐回了餐桌吃早饭。待会儿他就得返校去上自习,周六的这个早晨,是他难得可以和父亲一起用餐的时刻。
……
正如赵刚所言,老叶,也就是叶琦家就在隔壁单元楼,走几步路就能到。
小姑娘准时准点地来到一扇崭新的大铁门前。这扇门是不久前刚换过的,锁眼还很干净,看不出搓磨的痕迹。沈念很有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内传来一句尖利的中年女声。
“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酱菜的味道迎面而来,这就是沈念认识里的“别人家”的味道。
来开门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穿着一条米白色家居裙的短发女士。她看起来像一只硬邦邦、又干又皱的馒头――薄薄的身板几乎没有丰腴的脂肪。唇角挂着两道下垂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总是一副不满的模样。
“你来找谁?”叶阿姨冷声道,“叶琦在学习,她不能出去。”
“阿姨好,我是沈念,赵叔叔让我来找你……学、学电子琴。”
原本在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结果看到叶女士的瞬间,沈念顿时忘了个精光,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被妖怪吃了一样。
叶琦的妈妈――同样也姓叶――目光沉沉地打量了她一眼,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从鞋架里递来一双客拖:“还算准时。换上鞋子,小点声进来吧。”
老家属院的布局基本上一样,叶琦家只是简单的装修了一下,在客厅搞了一个中式电视墙,上面却没有挂着大电视,而是镶上了一排排书架,塞满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考卷、辅导书和试题册。
靠墙有一处三人沙发,打理得干干净,上面铺着一层沙发巾、一层坐垫,一层保护坐垫的玫红色布巾。
叶叔叔似乎不在,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沈念跟在叶阿姨身后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最后,叶阿姨带她来了书房,从身后把大门关上。
密密麻麻的习题本和辅导材料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墙面,两架漆黑的电子琴安静地出现在房间中央,十分之突兀。叶阿姨道:“你先熟悉熟悉谱子,等我一会儿。”
沈念乖乖听话,走到矮凳子的电子琴前,拿起谱子就开始预习起来。
清晨的阳光和煦而明媚,逐渐将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照亮。沈念翻了翻谱子,发现上面写着叶琦两个字,这应该是叶姐姐之前的曲谱,看起来有一些年份了。她翻了几页,发现前面的都很简单,基本上都是脍炙人口的儿歌,赵涟清早都教过她了。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叶阿姨回来了。她手里端着一只量杯,杯子里装了约莫四五十颗绿豆。另只手夹着一只小瓷盘,不知道做什么用。
看到小姑娘已经准备好,叶阿姨在右侧的电子琴后坐下,清了清嗓子。
“老赵说你有点基础,很好,我们今天就从《丁香花》开始学。”
“好。”
“可能有点难度,技巧我会教给你 ,剩下的所有时间你要不停地、不停地练习。“她晃了晃量杯中的黄豆,沙沙作响,“练一次,我往盘子里丢一颗,丢空了为止。”
这句话宛如石破天惊,沈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满满当当的量杯。这要练习到什么时候呀?中午估计是来不及回家吃午饭了!
叶阿姨再次强调了一遍,她沙哑的嗓音此时此刻和老巫婆没人和物别,听得沈念后背发毛:“学琴,熟能生巧。我不信天赋,我只信努力。这杯黄豆就是你今天的任务,必须完成它。”
说罢,她目光严厉地看了过来,小姑娘缩起脖子,忙不迭点点头。叶阿姨这才略作满意,开始讲起弹奏的技巧。
和赵涟清教她的儿童不同,这首歌似乎很难,两只手都要放在琴键上弹奏、配合。叶阿姨讲完后,给她弹了一遍作为示范。
她的手放到了琴键上,随即悦耳婉转的前奏徐徐响起,丝滑的宛若山涧中的涓涓细流。叶阿姨闭着眼睛,没有看那黑白琴键,手指却仿佛和他们早就熟稔无比,精准地落在正确的音符上。她沉浸其中,身上那些直来直往的凌厉线条也柔和起来,被音乐包裹着、柔化着,散发出温柔的光。
这首忧郁的歌带着酸酸涩涩的曲调,就这么飘进了小姑娘的耳朵里,让她的心头莫名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听懂了吗?”
一曲终了,叶阿姨睁开眼睛,眼睛沉沉像经历了一场暴雨。
沈念的脑子里都是那些婉转哀伤的曲调,几乎把指法忘了个精光,但她直觉这句话万万不可说出口,只能点点头。
“那你弹给我听听。”叶阿姨冷不丁道。
“我、我还不熟练……”
“弹到哪里就是哪里。”
沈念内心哀嚎着,硬着头皮翻开曲谱,照着谱子开始弹奏起来。
真是奇怪,为什么她弹出来的感觉,完全和叶阿姨不一样呢?她的音乐干巴巴的,像是长满了法令纹,没有触动的感觉,既不优美,也不成调,听起来一团糟。
果然,叶阿姨越听面色越差,很快便喊了声“停!”
小姑娘立刻触电般缩回手,像犯了错一样心虚地垂下小脑袋。
一室沉默,空气宛如凝固,令人几乎不敢大口呼吸。
“你之前听过这首歌吗?”
沈念老实道:“没有。”
得到答案,叶阿姨没有多说什么,奇怪地扭头看了眼窗外。
农历腊月的冬日,外面是被冻得硬邦邦的梧桐树,没有了碧绿的树叶,只剩干枯的树枝,在西北风中孤独地沉默着。
她沉静了几秒,手指又放到了琴键上。
“我把歌词唱出来,你仔细听,好好体会这首歌的感情。然后在练习的时候,将歌词和调子联想起来。”
她看向沈念,目光淡淡:“听懂了吗?”
小姑娘懵懵懂懂,点点头。
熟悉的、宛若清泉般的前奏又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叶阿姨张开口,沙哑的嗓音加入了这场忧郁的曲调。
“你说你最爱丁香花
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她
多么忧郁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注】
在沈念小姑娘的世界里,最起初的音乐,是妈妈睡觉前哼唱的摇篮曲,然后是幼儿园老师教的欢快儿歌。那种歌曲像是甜丝丝的糖果,吃起来让她眉开眼笑,心情大好。
后来她偷偷看起了大人们的电视剧,里面的歌曲无非是爱恨情仇,纠缠不休。她很多时候看不懂词,只觉得曲调大起大落,唱歌的人好似在嘶吼,观众陪他一起做了个跌宕起伏的过山车。
但从来没有一首歌像这样,将生死别离赤裸裸地写在歌词里。
原来歌曲也会如此悲伤,也能直白地出现死亡,用轻轻淡淡的语气倾诉着一个生命的离去。
好悲伤的歌。
她想起了妈妈,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坟头,坟头上开满了丁香花。尽管她不知道丁香花长什么模样,是什么香味,但是莫名其妙的,那些淡紫色的花朵便和脑海里模糊的面容重合在一起。
可惜妈妈化为一g骨灰,洒进了波涛汹涌的印度洋里。
汪洋的大海容不开如此纤细的花朵。
第16章 黄豆叮当小姑娘像小鸟一样扑进了他怀……
“感觉怎么样?”叶阿姨唱完,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轻声问她。
这位刚上五年级,豆丁一样的小姑娘眼含热泪,无比认真地说:“叶阿姨,这首歌真的太好听了,如果哪天我死了,一定要在坟头边种满丁香花。多么美的一幕啊……”
“……”
叶阿姨的脸上闪过一丝空白,过了好一会儿,这个女人突然发出“噗”的一声,短促且诡异。沈念看过去,惊悚地发现那是她在笑。
“这句话可不是我教你的,别乱说,不然老赵得上门来找我理论。”
她勾起唇角,两道法令纹微微撑起变成了括号,看起来竟然不如先前那样刻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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