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楼的建筑风格偏向南洋风,房间多有百叶窗与漆着绿色栏杆的阳台,色彩简约而不失典雅。外墙是雪白的,爬满了葱郁的绿色藤蔓,看起来生机勃勃。在主楼前方,则是一片开阔平整的草坪,四周摆放着几张白色的躺椅和小茶几,供疗养的人们在此晒太阳、休憩。
高大的棕榈树沿着草坪种了一圈,宽大如象耳的树叶随风摇曳,在庭院内投下一片片凉爽的树荫
金发碧眼的疗养师端着一杯牛奶,来到了草坪中央。一个少女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头顶大片大片奶白色的云彩,乌发随风纷飞。
疗养师将牛奶递给她。
“沈小姐,您的牛奶。”
轮椅上的少女抬起纤细的手腕,接了过来,礼貌地用英文道谢:“谢谢你,Linda。”
Linda挽起唇角:“不客气。”
沈小姐是她职业生涯以来遇到的最特殊的患者,之所以用“特殊”来形容,是因为她被送了过来时状态很差,一双纤长白皙的腿遭遇到爆炸和重物挤压的重创,几乎失去了直立走路的可能。在这种和平年代,Linda想不出这位小姐到底遭遇到了什么。
但能来到这里疗养的人非富即贵,Linda懂得如何压抑住好奇心,熟练地保持着微笑。
当日,沈小姐在爱人的陪伴下办理了疗养院的入住手续。那是个事业有成、温柔英俊的男人,一掷千金地为她定了最好的房间和一对一的看护服务,只为沈小姐可以在这个最顶尖的疗养院里得到最优质的治疗,让她几乎报废的双腿恢复正常。
或许是爱人的真诚感动了上帝,又或许是因为沈小姐尚且年轻,身体机能较好,总而言之,在这半年内她恢复得相当不错。
奇迹降临到了她身上。
沈小姐喝完牛奶后,又坐在草坪上晒了会儿太阳,便有些昏昏欲睡了。她精神不太好,身体和心理都受了重伤,需要一段漫长的恢复期。Linda想起她刚来的时候总是梦魇,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都会立刻惊醒,如今经过将近半年的调理疏导,沈小姐已经恢复了许多,性格也活泼了起来,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模样。
是的,她很年轻,才20多岁,长得也十分漂亮,Linda看到她就会想起那种在花丛中扑扇薄翅的小蝴蝶,脆弱、精巧而美丽。
“您想睡觉了吗?”Linda凑过去,温声问她:“我推您去休息片刻,好不好?”
沈念摇摇头:“阳光这么好,再等等吧。”
Linda点点头。
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疗养院的主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Linda默默地陪在一旁,时不时帮她赶走一些扰人的蜻蜓和蝴蝶。没过多久,一辆熟悉的黑色的轿车映入眼帘。
沈念蓦地来了精神,明亮的神采如同泉水般涌进那双杏核眼里。
“您的爱人来了。”Linda笑了笑:“他总是这么准时,风雨无阻地来找您。”
她的爱人似乎身居要职,工作繁重,也不生活在这个半球,但依旧每周都坚持来探望她,每次呆上两天。这两天是沈小姐最快乐的时候,也是她尤其粘人的时候,Linda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两根相处时的情景――西装革履的男人单膝跪地,掏出纸巾,仰起头虔诚而又温柔地帮轮椅上的人擦着眼泪。擦完后,他将纸巾妥帖地收起来,安抚般一寸寸地吻她的手心。
那只是匆匆一瞥,她没看到沈小姐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一定会很动容。
如果生命中有人肯为你做到如此地步,这是一份求之不得的、远远超越爱情的亲情。
“赵先生。”
男人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西装外套被风吹起衣角,像一朵绽放的花蕾。
“本周她的情况如何?”
“好很多了,这两天天气好,她经常去户外,心情还不错,吃的饭也比之前多了很多。前天医生给她做了例行检查,也没有大问题。就是晚上说梦话,一直在喊您的名字。”Linda眨了眨眼睛:“这个我们无能为力,只能您本人才管用。”
赵涟清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些许,礼貌地冲Linda道谢。
这期间,沈念一直眼巴巴地抬头瞅着他,像只等待投喂的小鸟。等Linda离开后,赵涟清才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我好想你,宝宝。”
沈念仰头,像小猫一样蹭着他的鼻尖,低声呢喃:“我也很想你。”
……
庭院有一圈小道,赵涟清推着沈念过去散步。
海风徐徐,吹得人神清气爽,驱散了些许夏日的燥热。巨大的棕榈树洒下一路斑驳的树荫。
岛上信号不太好,基本上与世隔绝,于是沈念很是好奇,问他这周发生了什么事,工作顺不顺利,客户有没有为难他手下的小朋友。赵涟清一一告知,还把这几天网上发生的八卦都一并告诉了她。
“对了,游行的结果怎么样了?”小姑娘突然问道:“他们还在示威吗?”
“依旧如火如荼。”赵涟清笑了笑:“但我想,很快会有结果了。”
半年前,苏尔坦针对小学和医院开展的报复式袭击,被她用手机拍下了视频证据。虽然后续遇到了轰炸,但万幸的是手机被她藏在了身上,躲过一劫。
不仅如此,她还拍到了三个士兵枪杀小学生、追杀她和舒凡的镜头。
在她被救下以后,她迅速将视频编辑好,几乎是一刀未剪,也未打马赛克,立刻发布在海外的视频平台上。这条视频在一日内宛如病毒一般迅速传播,最终成为了多地反战游行的直接导火索。
赵涟清说罢,掏出手机,打开一条新闻递给她。
联合国施压,多地爆发反战游行,共同敦促拉苏停火:
“日前,安理会紧急召开会议,讨论拉苏冲突问题。会上,多个理事国对冲突局势表示严重关切,强调冲突必须立即停止,否则将对地区乃至全球的和平稳定造成深远影响。与此同时,全球多地爆发了大规模反战游行,对冲突双方施加压力……”
看到最后,她眼角含着一层薄薄的泪花,笑了出来。
“你做得很好。”赵涟清温声道。
“真的吗?”
“是你的视频让更多的人看到了真相,这也是你奔赴前线的目的,不是吗?”
“只是我差一点就没能回来。那一刻我其实在想你。”
赵涟清闻言愣了愣。
“我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
她和舒凡还有那个小女孩都很幸运,倒塌下来的房屋形成
了一个安全的三角区,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小女孩和舒凡伤势较轻,多为皮外伤和脑震荡。她的较为严重些,但也主要集中在腿部,有一片炮火的擦伤,小腿被一大块砖石挤压骨折。
后来转移到安全区以后,赵涟清安排了医疗包机,立刻带他们回国治疗。
想到那段九死一生的经历,她的心脏又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在很多个夜晚里惊醒,梦到的都是那铺天盖地的炮火和朝她倾泻而下的砖石。而赵涟清走在她前面,她怎么追赶也追不上。
那时候,如果她死在了拉赫维,该怎么办?
这个结果令她不敢细想。
“可你现在回来了。”
见她失落,赵涟清在一片茂盛的鸡蛋花树旁停下。
黄澄澄的花朵散发出甜蜜的香气,生机勃勃地缀在枝头,看着令人心情愉悦。他的声音温柔,充满鼓励:“不要后悔于自己的选择,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
“万一我真的……没有回来呢?”
“我也不会怪你。”
赵涟清弯下腰,捡起落在灌木上的一朵鸡蛋花,递到她手心里:“我只会怪自己不能跟你一起过去,陪你一起经历枪林弹雨。但你有这份理想,我永远会为你感到骄傲。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为真相与和平献出生命。”
手里的小花柔软而乖巧,散发着甜美的香气,像是一个脆弱的生命。她将花朵放在鼻下,闭上眼睛,轻嗅。
好闻的花香与青柠香气涌入鼻腔,让她的心情变得轻盈而宁静。
“为理想献身虽然崇高,但是活着也很好。活着,可以创造更多可能。”
她轻声道。
身后的男人轻笑一声,温柔地伸出手,帮她梳理着被风吹乱的额发。
……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念的小腿恢复得很快,近来已经开始做行走康复训练,她的轮椅也换成了拐杖,平时散步的时候,可以在专业人员的照看下,试着用拐杖慢慢走路。
清晨,盛夏的日头尚不算毒辣,吃完早饭后是惯例的散步通风时间,Linda扶着她去外面的草坪上走路。
赵涟清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妹妹像小企鹅一样拄着拐杖,走得摇摇晃晃。
这次他请了一个长假,打算在疗养院呆久一些。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任何电话和邮件都找不到他,他得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分给沈念,与她同吃同住同行。
在Linda严密的看护下,沈念艰难地走了两百多米,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嘟囔着想要坐轮椅,还是轮椅方便。
赵涟清很是心疼,给她递来一杯冰镇菠萝汁,小姑娘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看到妹妹这幅模样,他对Linda道:“她好像有些吃力,以前的训练力度也是如此之大吗?”
“别看沈小姐虽然这么说,她训练得可积极了,我想她很快就能恢复好。”Linda笑着解释:“她很坚强,也很勇敢,只有在您面前才会像小孩子一样耍赖。”
“还要多久呀?”沈念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还得训练多久才能丢掉拐杖?”
Linda眨了眨眼睛:“其实您方才已经走得很好了,如果您想自我挑战一下,待会我们可以试一试。”
赵涟清突然看向一旁绵软的草坪:“草地上可以吗?”
Linda顺势看过去,眉头微蹙,似乎在做评估。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一处平整的地方,用脚踩了踩草地,点点头:“这里可以稍微试一下,但是距离不能太远,可以从一、两米开始。你们觉得呢?”
沈念看了眼拐杖,又看了眼那处平整的草地。
最终又看了眼身侧的男人,点点头。
初次独立行走,其中注意事项繁多。Linda细细叮嘱了许久,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大堆,最后,让赵涟清站在距离沈念两米远的地方等待。而她自己,则需要全程在一旁严密观察沈念的状况,以便在意外突发时,能及时施以援手。
夏日的阳光热烈而肆意,从湛蓝的天幕倾泻而下,像是被打翻的牛奶,流淌得到处都是。高大的棕榈树被晒得无精打采,叶片蔫蔫地垂落。
赵涟清在她的不远处站定。
海风裹挟着海水特有的湿润气息,轻柔拂过男人棕褐色的发丝。
沈念看着面前短短的一段距离,缓缓站稳身体,深吸一口气。
平时健步如飞,不惧分离7000公里;如今,短短的两米也好似天堑。
但这次,路的尽头有赵涟清。
他在等她。
沈念抬起头,看到男人站在明晃晃的灿烂阳光下,冲她张开怀抱,细碎的金芒肆意倾洒在他怀里。
“别怕,来吧。哥哥不会让你摔跤。”
她丢下拐杖,像第一次学走路的孩子那样,踩着柔软的草地,奔向他。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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