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在昏暗夜色中,双眸微红的、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声色低沉暗哑――
“你能不能……”
“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能,好好爱你。
第43章 真真正正的绝望。
梁烬舟很喜欢梁秋爽,而梁秋爽是除了父母之外,最疼爱他的人。
她比他年长十二岁,回忆很多画面,都是梁秋爽和他一起度过。
梁烬舟始终记得梁秋爽结婚时的场景,父母落泪,她也落泪,除了来接人的那个男人,亲戚们的表情也很难看。
那是一段无人看好的爱情。
事实证明,人不能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更不能完全不听取别人的建议。
梁秋爽不听,因为她是聋子。
梁烬舟的父母都是老师,家境还算可以。父母年轻时长相眉清目秀,两个人很是登对,他们的两个孩子继承了他们的相貌。
所以即便是听不见,梁秋爽也从小被人夸着长大。
梁秋爽上大学前,梁烬舟整日听到母亲唉声叹气,他知道母亲舍不得姐姐,但那时的他年龄太小,并不能体会家人的愁思。
他知道梁秋爽很想去外地上大学,况且临安与静南,离得并不算远。
开学那天,母亲把他放在邻居家里,父亲开车送梁秋爽上学。静南和临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两个人在学校待了三天才回来。
梁烬舟习惯父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梁秋爽身上,因为梁秋爽和正常人不一样,也因为梁秋爽疼爱他。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的过,可大学毕业那年,梁秋爽大着肚子回了家。
其实她的身材一点儿都不显,梁烬舟能回忆到的画面,也只是她趴在桌子上难受到闭着眼,后来想想,那或许就是早孕反应。
梁秋爽决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就意味着必须要和肚子里孩子父亲结婚。
那人是个包工头,长得五大三粗,皮肤偏黑,理着平头,看起来脾气不算太好。
梁烬舟那会儿才十岁,冯亚然高他几十公分,整个人宽宽大大,站在单元楼房里,好像能把门都堵个严实。
梁烬舟对冯亚然印象还不错,因为他当年小,对人和事物并没有正确判断。梁秋爽过门的时候,冯亚然还给过他一个大红包,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红包是梁秋爽用自己的嫁妆包给他的。他如果知道以后梁秋爽会经历什么,一定拼了命阻止那场婚礼,也绝对不允许灿灿的出生。
但他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灿灿出生之后,梁秋爽就很少回静南了。
梁烬舟中考结束,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说灿灿早上早教,他没有时间回来。
梁烬舟生气了,问她自己考上了一中,家里设宴竟然都不回,他问她还是不是自己姐姐?
梁秋爽一个劲儿的道歉。
梁烬舟慢慢长大了,了解到梁秋爽的现状,她过得不好,却执迷不悟,父母对她有些失望,但她对生活现状闭口不谈,所以父母连撑腰的理由都没有。
他渐渐懂得了梁秋爽的沉默,但不能理解。最重要的是,他很想念她。
失败的婚姻,对于能力不强的女人,带来的影响是毁灭性的,也许冲击力不是瞬间,也可能是永远,那会将她对生活和未来的美好憧憬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躯体。
高二那年暑假,梁烬舟从静南站上车,独自一人前往临安,在见到梁秋爽的那一刻,他觉得她老了好多。
他很诚实地说:“姐,我觉得你老了。”
梁秋爽的耳朵一点儿都听不到,结婚后前几年,母亲还关心过她助听器的问题,后来她说没什么,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换过。
她在和人对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要看着别人的口型,这样的她很认真,也多了几分呆滞。
梁秋爽明显懵了一下,然后才说:“我已经三十岁了。”
其实才二十九岁。
梁烬舟笑了一下:“姐,你好呆啊。”
梁秋爽瘪了瘪嘴巴:“不许这样说姐姐。”
梁烬舟打算在临安待一周,他准备爬黎山,逛庙宇,不用梁秋爽陪着,他自己一个人就行。但他没想到,梁秋爽要给他订酒店,不让他在家里住。
梁烬舟再年轻,也猜到一些什么。
他问梁秋爽:“姐夫不让?”
梁秋爽不擅长撒谎。
梁烬舟一眼看穿了事情真相,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梁秋爽低声说:“你别告诉爸妈。”
梁烬舟答应了。
梁秋爽在一家小公司打工,她有学历但也有缺陷,干的是很基础的工作,工资也不算高。因为她的缺陷,她不仅在公司遭受不平等待遇,当初生下灿灿,因为说话不利落,被冯亚然的母亲念叨过许多次。
因为她是哑巴,所以孩子说话才晚,不会叫爸爸妈妈。
这么多年以来,冯亚然的母亲一直催她生儿子,而梁秋爽有文化,知道自己的情况,生男孩聋哑的几率很大,她和冯亚然母亲没法交流,对方也不会听她多说,于是她便和冯亚然解释。
没想到冯亚然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再生男孩,烦躁不安中,他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那时候的冯亚然三十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梁秋爽刚生完孩子不到一年,一巴掌被打到几乎晕厥。
冯亚然正在气头上,袖子撸到小臂上,肌肉轮廓清晰,居高临下地对她说教。
而梁秋爽的助听器就是被他那一巴掌打坏了,再之后,时而听得到,时而听不到。
其实冯亚然人长得还算可以,彼时的梁烬舟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站在冯亚然面前,两人不相上下,但他很单薄,冯亚然壮得像头牛。
冯亚然拍拍他的肩膀,热情道:“要多吃饭!”
梁烬舟单薄不假,但并不瘦弱。他处于生长期,体力消耗大,实则非常有力气。
只是多年不见,他并未察觉到不妥。
如果那天他不折返,也许永远都不知道梁秋爽婚姻里的真相。也许事态不会朝着毁灭发展。
冯亚然拽着坐在地上的梁秋爽,一巴掌一巴掌扇她的脸,扇她的头,扇得她头发凌乱,嘴角带血。
“你有多少钱,都给你娘家人花?”
“你多能耐?一个屁都不敢放!”
一瞬间里,怒火直冲天灵盖。梁烬舟怒了,也疯了,冯亚然竟然敢打他姐?他竟然敢打他姐!
他一下就想起父母对冯亚然的评价――
地痞流氓,三教九流,急赤白脸,没有家教。
他疯了,冲上去,一拳砸在冯亚然后背。他有力气,但比起冯亚然这种靠力气生活的壮年来说,算不得什么。
梁秋爽被冯亚然松开,三个人扭打在一起。
梁秋爽再窝囊,也不允许冯亚然欺负梁烬舟。梁烬舟像她的孩子一样,她不能容忍自己孩子被打。
隐忍这么多年,只是为了给灿灿一个完整的家庭。毕竟,冯亚然对灿灿,比对她好得多。
但冯亚然看梁烬舟不爽,因为梁秋爽给他花钱,让他住昂贵的宾馆。冯亚然带人开过房,知道那酒店的价格,气不打一出来。
“早就看你不顺眼!”
梁烬舟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梁秋爽会老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让他在家里住,他在临安的这段时间,冯亚然一直在忍。
这绝对不是冯亚然对梁秋爽第一次动手。
可他一个少年,哪里懂得什么克制。就算品学兼优,一口气闷上来,拳头如雨般落下。
冯亚然血气方刚,两个人几乎不遗余力。梁秋爽没得办法,拿来棍子朝他身上抡,可是下一秒,棍子就被冯亚然夺去,成为他殴打梁烬舟的工具。
梁烬舟都要麻木了,他从来没和人这样打过架,他一门心思就是要打,哪怕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他也要打!
一个躁乱的夏夜,碰撞声和喊叫交杂。
他渐渐没了力气,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呼吸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嘶哑。
直到一股血红色的液体从上而下浇注,如注般落在他白色T恤上,那股紧紧扼住他脖颈儿的力气,松散了。
“傻逼娘们儿!”冯亚然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刚一转头,迎面而来一击。
这一次,梁秋爽砍在他脖子上。
……
梁烬舟从地上爬起来,大脑一片空白,那感觉像做梦一样。
梁秋爽扔了菜刀,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他死了。”
“不。”梁烬舟想掏手机,却摸不到手机。
手机早在打斗中,碎成烂渣。他从桌子上拿起冯亚然的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他不希望冯亚然死,他希望他活着。
他再恨再气,也希望他能活着。
打完急救电话,他又打了报警电话。
他从来没想过逃脱,梁秋爽也是。
闷声一道惊雷,窗外骤然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梁秋爽跪在地上,手掌抚着心口,冯灿灿去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聚会,最晚九点就要回家。她看着满室的血,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跑向卫生间,拿了一把拖把。
梁烬舟说:“你干什么?”
他一说话,嗓子干得疼。
梁秋爽好像连怎么说话都忘了,着急起来就打手语,她告诉梁烬舟,不能让灿灿看见――
“别动。”梁烬舟的呼吸越来越重,“保护现场。”
如果他真的死了,自首会得到最好的结果。
梁秋爽继续打手语:“我只在乎灿灿。”
他们都冷静得可怕。
在警察到来之前,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不出所料,冯亚然死了。
医生来到现场之后,很快就给出结论。
梁秋爽并不想让冯亚然死,她只是不想让梁烬舟挨打。
她觉得事情发生得很玄幻。
但是那一晚,死的不仅只是冯亚然。
后续发生的事情,才让梁烬舟真真正正感到绝望。
第44章 “我只想要我的妈妈……”
坐在警察局的审讯间,梁烬舟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惶恐。梁秋爽早已惧怕到手脚冰凉,甚至在某瞬间因为腿软,跌落在地上。
警察把她扶起来,多余的话一句未讲。
梁烬舟知道梁秋爽担心什么,他问警察,那个家现在怎么样?
警察看他一脸稚嫩,却浑身是血,面色凝重,心思重重。
“你想问什么?”
梁烬舟说:“我外甥女还没回家。”
“现场封锁。”警察说,“会通知你的家人来接她。”
“已经通知了吗?”
“嗯。”
他和梁秋爽被分开审讯。
梁烬舟将所有事情经过一字不落的诉说清楚,他明确表示,这就是一桩家庭纠纷,而当代那么多家暴致死的案件,男性施暴者的下场都不算得惨,梁秋爽是自卫行为,还有就是,为了保护他。
他希望能够和冯家人和解,也希望姐姐仍能获得冯灿灿的抚养权,他把所有能想到的全都说了,他告诉警察,梁秋爽是残疾人,希望他们不要为难她。
最后竟然获得了警察一句莫须有的赞叹。
“你多大?”
“十七。”
“中学生?”
梁烬舟嗯了一声:“马上高三。”
“别着急。”警察安慰他说,“你还是挺厉害的。”
梁烬舟双眉紧蹙道:“谢谢,我说的就是真相。”
那个夜晚的更多时候,他就只是坐着。
直到有人进来,告诉他,父母在来的告诉路上,发生了车祸,一死一伤。
“轰隆――”
天边一声巨响。
闪电划破苍穹。
所有的一切,就是那么凑巧且悲剧。
那个夜晚,梁烬舟失去了一切。所有促使他人生幸福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一个一个消失。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一切都是假象。
他在杀人现场都没表现出来迷茫难过,却在顷刻之间,意念爆裂。
仿佛世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如果不是他非要来临安,梁秋爽和冯亚然的婚姻就算不幸福,也可以维持。父母不必冒着暴雨疾驰在高速公路,最终因为视线不清,地面湿滑,冲下围栏,一个当场死亡,一个抢救无效。
如果不是他任性,非要在离开冯家之后折返。
如果他没有听见冯亚然和梁秋爽的争吵。
如果他选择视而不见。
没有如果。
大雨浇死了他的青春。
二十八岁的梁烬舟,已然成为一块贫瘠的土地。
他沉着,冷漠,甚至在旁人看来有些不近人情。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说出这个故事,到最后,手脚冰冷。
徐惊缘看着他的侧脸,猩红的双眼,隐约有闪烁的光芒。恍惚之间,她都懂了。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
他没有被这种不公击垮,但却也没有战胜。
她把手递过去,这才觉察到他的冷。门依然开着,只有一盏清灯亮着,窗外大雪纷飞,身体好似抽丝剥茧般疼痛。
梁烬舟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便收回。
一个十几岁就不得不承担起养家糊口的男人,一个被迫要放弃所有的少年,爱情实在是离他太远太远。
如果不曾与她重逢,他也不会明白自己这么多年,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银色打火机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蓝色火焰燃烧,额角的青筋爆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红。
他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单手抵着额角,另只手夹着烟。
徐惊缘靠近他,双手抱住了他。
他反手搂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平坦的腹部。
徐惊缘感受到他在颤,还有――
他在哭。
胸口发胀,徐惊缘觉得自己很难受。
眉眼低垂,抚摸着他的脑袋,她很温柔地在看着他。
“徐惊缘――”
忽然,他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嗯?”
窗台倒映着雪影。
“我喜欢你。”
徐惊缘笑着,眼眸含泪,说:“我知道。”
他的指尖还夹着那根烟,用力夹着,因为不想松开她,所以怕会伤到她。
“从很久之前――”
徐惊缘的手指一顿,指腹被他柔软的头发覆盖。
声音低不可闻,但他们都听到了,而且无比清晰。好像之前每一次他叫她的名字一样,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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