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林归伞声音紧绷。
极乐莫名其妙,“我咋知道,用眼睛直接看到的呗,要是清楚幻觉从哪儿来的,我还犯得着当一个精神病人?”
林归伞厉声,“别敷衍我!”
“你刚刚叙述的幻觉内容,我只对寥寥几个人讲过,如果不是他们说漏嘴,就是你偷看我的病历!”
极乐无缘无故被她栽赃被她吼,再好的脾气也有点怒了,“谁没事看你的病历?”
“照你的说法,咱俩撞上同样的幻觉了?”
极乐天女散花般抛了一把怪物形象的折纸,“这些你都见过?”
林归伞摇头。
极乐顿时没好气地翻白眼,“这不就结了?我知道的比你多,应该是我状告你偷看我的脑子!”
林归伞对他说的话只字不信。
极乐反倒咄咄逼人起来,狐疑问道:“你不会被那些怪物,尤其医生给骗了吧?”
“在我的认知里,怪物可以随意修改现实,用祂们凭空造出来的伪证,忽悠瘸一个人压根不在话下。”
“再说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能被两个人同时看到的,不叫幻觉,而是现实。”
林归伞不敢承认她有过一瞬动摇。
要是极乐说的是真的,幻觉才是现实。
岂不是证明林雨停才是杀害她父母的怪物?
她能够脱罪。
不对!
林归伞攥紧五指,用力到指甲几乎掐出血来。
拉斐尔医生说得还不清楚吗?
幻觉的起因,怪物的根源,都是出自她的负罪心理,将真相妖魔化。
不要再度沉溺幻觉,给自己逃避的借口了。
“滚!”林归伞色厉内荏地喊道,“骗子,你给我滚!”
极乐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天可怜见的,窦娥都没他冤。
“林小姐,发生什么了?你还好吧?”
这时,门被敲响,护士长隔着观察窗一眼就看到床头柜前开着的洞,以及露出半张脸的极乐。
“怎么又是你?”她疾言厉色,“上次住在这间房的病人,就是受你言语挑唆病情复发,我还奇怪你怎么在护士严格监管下做到的,原来是在墙上偷偷凿了个洞。”
“林小姐,千万别将他说的放在心上,已经没事了。”
原来是这样。
极乐是个花言巧语,专门玩弄精神病人的人渣。
怪不得他偷看自己的病历,编出那一套瞎话。
林归伞安静下来,缓缓点头,选择相信了护士长。
“什么叫受我挑唆?我见都没见过你口中的病人。”极乐都快气笑了,“好家伙,凭空给我甩一口大锅是吧?”
他冲着林归伞喊,“你看到了,这就是怪物的手段!”
“祂们担心我的存在将你唤醒,紧急打补丁,捏造了这样一个病人,不然为什么不早提醒你?”
极乐直直望向她,紫眸清澈凛冽,“林归伞,你信我,别被祂们骗了!”
林归伞慌忙挪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又看到了满脸焦急担忧之色的护士长,她正要开锁进来。
“你别过来!”林归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选择相信护士长,却本能在恐惧地尖叫。
披着人皮的怪物形象还历历在目。
那应该是她的幻觉的。
林归伞再次感到头疼欲裂,两个念头来回撕扯,脑子都要炸开,视野满是重影。
一会儿是干净整洁的病房,一会儿墙缝里又闪过密密麻麻的蓝色眼珠。
极乐与护士长的话语来回在耳边交替。
“信我,别被怪物骗了!”
“千万别信他,他在加重你的病情!”
林归伞捂着耳朵,蜷缩在墙角,“我不知道,都别说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护士长见状,率先止住话语,停下了开锁的动作,“别怕,林小姐,我不进去,你好好休息。”
她随后警告般用力拍了拍隔壁房门,平静对极了道:“之所以不提醒林小姐,是因为医院不能对任何一个病人怀有偏见,我们相信你会改过自新。”
“但看起来你并不值得我们的好心,极乐先生,将你单独隔离的事我会向上面申请。”
第18章
“林小姐,好些了吗?”拉斐尔温和地问。
“已经好多了,谢谢医生。”
刚才听了极乐一袭话,林归伞实在动摇得厉害,幻觉复发,情绪濒临崩溃。
护士长叫来了医生,好一番心理疏导,才叫她稳定下来。
林归伞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眼眶还有些红,坐在心理辅导室的软沙发里,对面就是拉斐尔医生。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吗?”拉斐尔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聆听者的姿势。
林归伞低声道:“护士长没有跟你说吗?”
“说了。”拉斐尔神色不变,噙着亲切而循循善诱的浅笑,“但我更想知道你的看法。”
林归伞没有拒绝这个不过分的请求。
“住在我隔壁的病人。”她捂了捂装热牛奶的杯子,手心暖融融的温度让她内心安定,“他说看到了与我同样的幻觉。”
拉斐尔对此并未发表任何意见,点了点头,银边眼镜闪过一道流光,遮掩眼底真实情绪。
林归伞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略微遗憾。
“医院本应该对我的病历进行保密,守护病人的隐私,但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在这一点上失职。”
她耍了个坏心眼,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医生要么承认院方失职泄露她的病历,要么就是极乐话中并非全无道理。
拉斐尔果然严肃地说:“关于林小姐的病历是否外泄,这件事我会严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但他紧跟着补上一句,“林小姐听说过集体幻觉吗?”
林归伞在心理学的书籍上看到过类似案例,“譬如许多人同时声称在梦里见到同一个人?”
拉斐尔点头。
“医生想说我与极乐的情况是集体幻觉?”林归伞黑眸紧盯拉斐尔的双眼,慢条斯理询问。
“不,这种说法其实有些牵强。”
拉斐尔十指交叠抵着下巴,很是惬意从容的模样,“是我更愿意相信医院员工不曾失职,给另一种可能性找补而已。”
林归伞皱眉,“你是医生,怎么可以给我这样一个答案?”
拉斐尔轻笑一声,将长及过肩的金发挽至耳后,换了个双腿交叠手搭膝盖的更舒服的坐姿。
他淡然回答,“因为林小姐的问题与我的回答一样,从一开始就预设了立场。”
“你想听到我回答是,医院外泄了你的病历,这代表林小姐希望我给你一个不容置疑的证据,否决极乐先生的说辞。”
拉斐尔给出了他的判断,“林小姐情感上更相信极乐,理智上却想要我说服你。”
林归伞转茶杯的动作一滞,险些被飞溅的牛奶烫了手。
“当心。”拉斐尔赶忙提醒。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将热牛奶放到一边,全程没敢抬头直视医生。
因为她知道,拉斐尔一字不差地看穿了她的心思。
沉默持续片刻。
拉斐尔主动开口,“林小姐,我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还有些道德绑架的嫌疑。”
“但我必须说。”
“无论真相有多痛苦,也要让病人直面现实,这是我出于一个医生的职责。”
拉斐尔淡淡道:“林小姐,你杀了父母双亲。”
林归伞一瞬间攥紧了手,从软沙发上站起来,胸膛起伏,强忍情绪俯视拉斐尔,“医生,我知道,我都说了我会认罪!”
“为什么还要让我留在疯人院,送去监狱不好吗?”
她死命拽着头发,带着几分恨意地说:“明明我记忆都恢复了,为什么幻觉还是存在?”
“因为你还没有彻底痊愈。”拉斐尔语气毫无波澜,推了推眼镜,“幻觉源自你的逃避心理,而你一而再再而三选择相信幻觉,没有勇气面对现实。”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神经系统紊乱,就是俗话说的脑子里搭错了弦。”
林归伞一哽,气成河豚,“医生!”
拉斐尔清咳两声,“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心理和生理相辅相成的双重病根,后者还好说,你正在吃的药就能缓解,我们眼下最需要解决的是前者。”
“林小姐。”他颇有些疲惫地叹道,“一味沉溺幻觉,现实里的人该怎么办?你的亲朋好友,哪怕想想你的养兄,他还在等你痊愈。”
林归伞满脸苦涩,“我也想尽早出院,可我就是做不到。”
“有这个意愿就好。”拉斐尔没有责备的意思,“帮你做到这件事本就是我这个医生的存在意义。”
“此次病情复发的原因,果然还是极乐,我已经收到护士长的单独隔离申请,从明天起林小姐就不用担心了。”
“等等!”林归伞下意识道,“我没关系的,极乐可以继续住在我隔壁。”
话说完她才后知后觉。
医生跟她说得足够清楚了,逃避心理催生幻觉,极乐的存在不利于她病情恢复,哪怕为了亲友也该努力克服。
可她都到这份上了,还是偏袒极乐,偏袒他的怪物论。
“极乐告诉我他过得很无聊,一个人的话会憋疯的。”林归伞明知不应该,却依旧呆呆地说完对极乐的维护之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兴许医生有句话不对,她不是搭错了弦,而是脑子里生了一根掰不动的钢筋。
就像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叫她必须这么做。
拉斐尔安静凝视她,蔚蓝的眼眸有如大海,深邃而无情。
心性稳定如他,也烦躁地吐出口郁气,“诱导治疗不起效,你连带着将整座医院妖魔化。”
“哪怕都将病历本甩出来了,面对他人三言两语还是会轻易动摇。”
“我对你的劝说似乎也听不进去,拿亲人道德绑架都不行!”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林小姐?”
林归伞顿时气弱,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回沙发椅上。
她也感到自己实在无药可救。
又过了许久,拉斐尔收拾好情绪,从白大褂衣领里取出十字架项链,放在唇边象征性吻了吻,“林小姐,你知道吗?”
“教义倡导人生而有罪,主会背负世间所有罪孽。”
林归伞只说:“我不信教,想让我向神乞求赦免还是算了吧。”
“我也没有传教的意思。”拉斐尔一笑置之,“其实,我反倒并不认同所谓教义。”
林归伞惊诧抬眸。
拉斐尔拨弄眼镜上的防滑链,“在我看来,人的确生而伴有原罪。”
“这世上所有罪责都是可以原谅的,但只能被你自己,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
林归伞牵强扯起嘴角,“就算我不信神,也听得出医生这是大不敬。”
拉斐尔将防滑链塞进胸前口袋,避免与项链缠在一处,再一次吻了吻十字架,漫不经心道:“主会原谅我的,不敬神明难道就不属于他该背负的罪?”
林归伞睁大双眼,像是第一次认识拉斐尔。
素来温和有礼、形象一丝不苟的医生,此刻金发懒懒搭在肩上,蓝眸里盛着的是不再加以掩饰的散漫戏谑。
他自称信徒,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丝虔诚之心。
甚至有种,将自己置于神明之上的,胆大包天的狂妄与高傲。
“医生。”林归伞心情复杂,但想起医生平日里莫名的疏离感,对他现在这副模样反而接受良好,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她苦笑着说:“你简直是在告诉我,无论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只要自己不承认那就不是罪,三观这么歪,就不怕带坏了我吗?”
“不怕。”拉斐尔平淡应道,唇角微微上弯,“三观歪了不属于精神疾病的范畴。”
“可能是我先前处事太温吞了,迟迟不见多大效果,如今只能用稍微激进点的法子,不择手段消除掉你的负罪感。”
“我的职责自始至终都是帮林小姐摆脱幻觉困扰,从而做到行为自控,至于治疗的副作用,你的三观正确与否全然与你接下来的处境无关。”
“林小姐犯了罪。”拉斐尔漠然道,镜片后的双眼冷淡且锋锐。
“你的是非过错交由法律审判,而我应该做的,就是将你送上法庭。”
林归伞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医生,你不能这样做。”
拉斐尔轻嗤,“为什么不能?”
肆无忌惮打量她的眼神,好似在说:你是个罪犯,我对你做的事都是情有可原。
林归伞急声道:“医生就不怕我对你产生排斥,愈加偏信幻觉吗?”
“不,你不会。”拉斐尔的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某种事实。
“你只会想骗也骗不了自己,这里就是现实。”
……
极乐趴在检视窗上张望,瞧见林归伞被护士带回来,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不久前情绪才崩溃过。
他一路追逐,从门口跟到了床头柜,取出没用了的电线插座,冲着被他凿开的洞喊道:“你做了什么?他们决定暂时不单独隔离我了。”
林归伞摇头,“没什么,只是替你说了几句好话。”
极乐歪了歪头,“不管怎么说,谢了。”
他拍了拍受到惊吓的心脏,嘟囔道:“要是被一个人关小黑屋,无聊起来我真的会憋疯。”
“所以。”他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那个话题。
“我和护士长。”
“世界上有怪物和你是个精神病。”
“你到底信哪边?”
林归伞抱着膝盖缩在病床上,闻言情绪已不再激动,抬头看了他一眼,重新埋下脑袋。
“我不知道。”
第19章
“你不知道?”
极乐尾音上扬,“你为什么会不知道?”
“是相信疯人院的说辞,一切不合常理的事都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幻觉。”
“还是信我,信这个世界上有怪物,能肆意篡改现实?”
极乐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模仿教师敲黑板的动作,“二选一的结果,林同学,请告诉我你的答案。”
林归伞冷不防问,“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相信你?”
极乐毫不犹豫,“你信医院不信我,还把我当成专门祸害其他病人的人渣,对我吼了声滚。”
他委屈又不忿地说:“不给自己讨回公道,我半夜想起这事都会气得睡不着。”
林归伞:“……抱歉。”
14/55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