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拉斐尔的叙述,林雨停眉间渐渐染上忧色,时而朝病房看过来一眼,露出无奈而苦涩的表情,在走廊人来人往的背景中,是那么普通。
将一个为妹妹忧心的兄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归伞忽而冒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不是演技?
昨晚披着人皮的护士,吸食脑髓的眼球,光怪陆离的景象都是她的幻觉。
那么林雨停被怪物取代杀害父母,这件事是否也是她脑中妄想?
事情的真相或许如邻居那对夫妻所说,父母出了意外事故,她受不了打击,擅自将罪魁祸首的名头丢给林雨停,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
她是真的有病。
林归伞被这个想法吓到了,但更令她恐惧的是,承认她有病,一切就变得符合逻辑起来。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怪物不是吗?
那她岂不是一直以来,深深误会了林雨停?
刚才她还在刻意让林雨停难堪,怪不得邻居对自己会是看白眼狼的眼神。
她也觉得自己是头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于是,当林雨停重新回到病房,就见林归伞坐在病床上,脸色比起之前还要苍白,就像一只寻不到巢穴的飞鸟,惶然而怯弱地喊了他一声。
“哥。”
林雨停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简直柔和得不像话,“怎么了?”
“医生呢?”林归伞先问了一句。
“他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林归伞张了张口,喉咙里像有一层无形屏障,堵塞她接下来的话语,她早已习惯对林雨停回避的态度,如今主动打破这份隔阂,她才发觉有多艰难。
“哥,过来坐。”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嗓音细如蚊讷,“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有多久没有与她心平气和对话了?
林雨停稍稍睁大眼睛,眸中蓄起一层水光。
情绪激动时他总会忍不住落泪,狠狠闭了下眼皮,眨去眼中水光与怔忡神色。
“好。”他温声应答,坐在林归伞身边,“小伞要对我说什么?”
林归伞骗过头,打量那张仿佛与自己照镜子的容颜,迟疑片刻伸手覆上他手背。
依旧是极为冰冷的体温,冻得她半个手臂失去知觉。
林归伞按耐心中下意识的恐惧,视线上移,诧异看到林雨停整个人都呆呆的,随即露出惊喜无比的笑,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见他这副反应,林归伞只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医生应该已经同你说了,但我觉得有必要自己再跟你说一遍。”她将昨晚的遭遇,包括后来与医生的对话,证实一切都是幻觉的事,向林雨停逐一说清。
林归伞笑了笑,强忍泪意将头枕在林雨停的肩膀,话语仍带哭腔。
“对不起,哥,真的很对不起,一直将你当做杀害爸妈的凶手,我——”
林雨停许久都没有说话。
林归伞心中恐惧越深,却是害怕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她仰头,眼前映入的景象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林雨停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他正用一种古怪的,不合时宜含着笑的目光注视林归伞。
“小伞。”他收拢指尖,更紧密地握住林归伞的手,“你真的认为那些都是幻觉吗?”
林归伞掌心一凉,感觉到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稍稍一动就被挤压出粘稠汁水,鼻尖嗅到腥腐的气息。
她浑身如被定住般不敢动弹,只有眼球转动,看向她与林雨停交握的手。
那已经不能算人类的手。
灰绿色的,长满细密绒毛的霉菌覆盖住整条手臂,将血肉侵蚀成泥一样的软烂触感,不断有黑色的尸液流淌下来,打湿了床单。
林归伞呼吸打着颤,胸口不住起伏,视线缓缓上移,看到了林雨停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
瞳孔死灰发白,虹膜中漂浮着菌斑,大半张脸颊被霉菌腐蚀一空,露出森白的牙齿与颧骨。
林归伞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一把甩开怪物的手。
早已烂得不成型的手臂经不住她的力道,血肉如融化的蜡烛般滑落,骨骼咔嚓一声断裂。
唯独五根指骨死死嵌在她手上,导致那截断裂的手臂,依然维持与她交握的姿态,其上遍布的霉菌蔓延过来,触感滑腻到令人作呕。
林归伞退无可退,缩在墙角,一边用力拽那截断手,一边蹬腿试图踹开还在不断靠近她的怪物。
这时,她看到怪物动作一顿。
一颗又一颗蔚蓝色的眼珠,如寄生虫卵般自怪物的身体内部生长出来,密密麻麻迅速挤占了怪物每一寸体表。
砰地一声,像是爆炸的气球。
怪物的身体轰然炸开,连同握住林归伞不放的那截断手一起,暗沉腥臭的血液浇了她满身。
林归伞怔怔的,对上了一颗蔚蓝的眼球。
近在咫尺的地方,似乎是审视了她一会儿,眼球合上消失在空气中。
腥臭的气味也消失了,怪物炸开的血肉无影无踪。
眼前仍是那间整洁明亮的病房,仿佛所有一切都未发生过。
林归伞仓促下了床,打开门看了走廊一眼,又回头环顾病房一圈。
没有林雨停的身影,他就像从未来过。
她听到手机铃响的声音。
打开屏幕,是林雨停发来的信息。
[我没事,小伞不用担心。]
林归伞熄灭了手机屏,虚脱地滑坐在地上,盯着窗外繁花盛开的景色,不知为何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有两个好消息。
一是她没病,父母的事还有昨晚的经历绝不是幻觉!
她差点忘了,怪物能够修改人的认知,也许在外人看来是她莫名其妙发疯,但真相只有她知道。
二是疯人院里藏了一个眼球怪物,有能力伤到林雨停。
她完全可以利用这只眼球怪物,去对付披着林雨停皮囊杀害她父母的另一只怪物。
第5章
“哥,怎么今天又来了?”
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林归伞正在看书。
小时候条件不好,没钱买手机,学习和娱乐都是通过图书馆借阅进行的,电子书普及的现在,纸质书倒成了她的安全感。
即便被怪物关在家的混乱时光,也只有她看书的间隙,能心平气和与装作林雨停的怪物聊上几句。
当然,这份平静总维持不了太久,不是怪物突然变脸,就是她发疯。
“你要延迟出院,不知道原先带过来的行李够不够。”林雨停不是空手来的,提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咚一声轻轻砸在床头柜上。
“呼——”他体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比正常人还弱一些,一路上提着东西,累得额头渗出细汗,“衣柜里的衣服太多,我不清楚你要哪几件,就全都打包带来了。”
林雨停解开鼓囊囊的包,一件又一件地往外掏,“你最喜欢的玩偶抱枕,翻得勤快的几本书,想买新书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还有最近天气要变冷了,我给你带了暖手袋,记得多穿几件衣,照顾好自己别感冒了。”
“哥!”
林归伞陡然出声,打断他的絮絮叨叨。
每当这怪物顶着与自己愈渐相似,却又十分陌生的脸,做出与林雨停一般无二的行为,她都难以忍受。
仿佛在提醒她哥哥不在了,被怪物取代,而这怪物说不准下一个目标就是她。
林雨停话音顿时哽住,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从包里取出最后一样东西,摊开来递到林归伞面前,白皙掌心里是一颗色泽鲜艳的苹果。
他露出无措的,又有些许为难的笑,“我还给你带了水果。”
林归伞盯了他片刻,将书签别到看完的那一页,合上书,随手放在床头柜,随后别过头远眺窗外的景色。
“我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能一个人处理好,哥你平时也忙,不用费心照顾我。”
林雨停不甚在意地说:“多大了在我眼里都是个小孩,哥没你想的那么忙,有的是时间陪你。”
林归伞忽然转头,扫了他一眼。
怪物的确不忙,工作挂在嘴上是他的人设表演,只要稍稍修改一下公司成员的认知,闲来无事还工资照发。
林归伞第一次试图逃跑,就是栽在这一点,刚开门便撞在直挺挺站门口的怪物身上。
与她毫无血缘关系,却有着如出一辙的相貌,整天看守她不让她逃跑,出勤率都这样了工资还全额发放。
种种异常,让她实在无法认为怪物是她眼中幻觉。
林归伞没接怪物的话茬,随意找个由头绕开这个话题,“哥,你帮我削个苹果吧。”
“嗯。”
林雨停自然毫不犹豫应下,心情肉眼可见愉悦几分,只是注意到当他拿刀削苹果皮时,林归伞的视线一直若有似无徘徊在刀尖。
她想捅他。
林雨停顿了顿,迅速切好果盘,擦干净刀身后,烫了手似的将水果刀扔远。
“对了,你学校那边——”
他不经意提起林归伞在乎的学业,果不其然将她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昨天给你导师打了个电话,说你短时间来不了学校,这个假还要继续请下去。”
“医生有说你多久才能好吗?”
林归伞默了会儿,嗓音有些闷,“不知道。”
“那要不干脆办理休学,一直请假也不是办法。”林雨停给出合理的建议。
她上不了学究竟是谁的错!
要你假好心!
就在那一天,她的家庭、学业,她拥有的一切都没了,生活被怪物侵占,甚至被视作一个疯子,押送进的精神病院!
林归伞猛地抬头,积累在心中的负面情绪,如荒原上的野火般,烧得势不可挡。
她眼眶发红,只用一种痛恨又哀求的目光,死死盯着面露忧色的怪物,“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雨停神色慌乱,声音弱了下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猛然的情绪爆发后,留给林归伞的是深深的疲惫,她不知道怪物还要与她上演兄妹情深的戏码多久,已经懒得陪他演下去。
她抄起怪物准备的果盘,“吃!”
“然后堵上你这张嘴。”
林雨停没动。
“你不吃我吃。”林归伞用牙签叉起一块苹果,就往嘴里送。
手还在半空,就被林雨停突然攥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干嘛?”林归伞不耐,“你削的苹果不让我吃?”
林雨停神色莫名,就着林归伞的手,抢在她面前一口叼走了苹果。
他嚼了几下,全程皱着眉咽下去,眼中不自禁泛起泪意,颇为委屈地说:“苦的。”
“那是当然,我刚洒了些抗精神病药物。”林归伞补充,“致死量。”
林雨停并不感到意外,像是早对此习以为常,无奈叹了口气,当着林归伞的面,将毒苹果吃得一干二净。
“好孩子不要学我。”他将盘子也擦拭一道,严肃对林归伞说,“你不许吃。”
“我没你这么傻。”林归伞一句话噎得他不轻。
“还有,医院里做手脚没那么简单,刚才那点药顶多让你头晕恶心一阵子。”
林归伞端详他几眼。
提个大包都累得不行,身形瘦得像根豆芽菜的人,服用过量药物后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果然前者是演技,后者才是真实情况。
普通的物理手段和化学药剂都无法伤到这个怪物,只有昨天那个医院地下室的眼球怪物。
只有祂给面前这个怪物造成了切实伤害。
林归伞心里想着事,没聊多久就打发走了林雨停。
她开始思考眼球怪物的情况。
这所医院住了也有几个月,前天晚上还是第一次遇见眼球怪物。
也有可能,与她只有那天晚上睡不着乱跑有关。
林归伞找来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下“夜晚出没”四个字,又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紧接着写下一行“疯人院是眼球怪物的领地”。
林雨停的怪物形态她是见过的,绝不是那天所见的腐尸,而是各式各样的霉菌细菌覆盖,色彩斑斓形状归整,忽略惊悚感,甚至称得上一句漂亮。
因此林归伞有理由猜测,林雨停踏入医院状态会被削弱,一旦表露威胁就会被眼球怪物强行驱逐。
至于第三点,林归伞迟迟没有动笔。
墨水自笔尖向外渗透,在纸上洇开大片黑斑。
她的思绪也被牵引回漆黑的夜里,如果那晚她所见到的并非幻觉,护士披了人皮,将病人送入地下室供眼球怪物吸食脑髓,还有脸上长满眼球的医生。
如果这些都不是假的,而是确有其事——
咚咚咚!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林归伞下意识藏起笔记本,惊惧地看向门口。
“不好意思,吓到林小姐了?”
来人是主治医生拉斐尔,他身后还跟着几位护士,“到了每天例行检查的时间,林小姐现在方便吗?”
林归伞谨慎地点点头,端详拉斐尔那张面容。
说起来,拉斐尔医生有一双蓝眼睛。
和眼球怪物一样。
例行检查就是护士每日跟她体检,期间拉斐尔与她聊天,确认精神状态。
不过今天有所不同。
看出林归伞对他们陡然生出防备心理,一举一动都显得拘谨,像是随时警惕护士变脸冷不丁张开血盆大口。
拉斐尔提议道:“林小姐,今天阳光不错,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医生?”林归伞不明白他的用意。
拉斐尔笑着说:“适当的运动和欣赏美景,有助于心理健康。”
他回过头偷瞄了一眼,见护士收好听诊器血压仪等器械,正向门外走。
仗着她们听不见,他倾身靠近林归伞,食指抵在唇前,用只有他们二人能捕捉的音量狡黠道:“刚好我也趁机摸一会儿鱼。”
林归伞被他逗笑,不自觉松懈几分,“好啊。”
花园里,有许多穿着和她一样病号服的病人,林归伞特意留心他们的长相,从中找到了一张熟悉面孔。
正是那晚被眼球怪物吸食脑髓的病人之一。
三十岁左右的普通长相,神色木讷寡言,举止有几分孩童的稚拙。
他正坐在树下荫凉处,歪歪扭扭拿着油画笔涂鸦,身后赫然是将他送入地下室,撬开他头盖骨的那名护士!
疑似患有自闭症的男人停笔,脸上没有表情,乖巧向护士展示他的画作。
护士似乎笑了一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林归伞猛然收回视线,又借着余光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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