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在来太子府前,母后曾三令五申,告诫儿臣一定要让您在世家中挑选一名女子。哪怕是为妾,也要诞下子嗣。”
这又是老话常谈,元怀英听了有些厌倦,
“那依你来看,你觉得哪家女子最为合适?”话罢,他又一顿,“听说谢太傅的女儿也去宴会了?此女如何,你可见到了?”
“大哥是在说谢容君?”
元衡挑了挑眉,一双灵动的杏眼霎时出现在他眼帘,他嘴角微翘,却又极快地压下,语带不喜,“此女胆子极大,颇为任性骄纵。”
元怀英闻言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锦被一角。
“骄纵的家里已经有一个了,寻个乖巧听话的吧。你自己看着来,你办事,大哥一向放心。”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外头雨停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宫吧。”
“好。”
元衡点点头,出了房门,站在檐下,抖落一身药腥味。
乖巧听话的?他脑子里倒是出现了一抹白色身影。
――
风清气朗,带来阵阵花香。
谢令仪趁着这好天气,伏在案前,凝神屏息,一口气画完了三幅扇面。最后一笔落定,她满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目光落在画上,毫不掩饰欣赏。接着,她蘸了印泥,将一枚鸭掌印轻轻盖在扇角。
待都盖完了章
子,她揉揉酸涩的手腕,心中盘算着等墨迹干透后,再好好装帧一下,放起来细细欣赏时,就见璞玉笑盈盈跑进来,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
“小姐,上回您让奴婢打探的消息,有着落了!言玉铺子的掌柜的昨日云游回来了!”
“当真?”
“千真万确!他们管事的今晚还特意在翠茗楼订了一桌酒席,为掌柜接风洗尘呢!”
“好,那赶紧帮我换身装扮,咱们现在就去会会那掌柜的。”谢令仪喜不自胜,连声量都放大了几分。
璞玉连忙应声,麻利的行动起来,可收拾到一半,她突然一拍脑袋,神色有些懊恼。
“小姐,奴婢......奴婢方才还忘了件事。”她睨着谢令仪眼色,慢吞吞从怀里又掏出两沓黄纸。“浮光院又来催账了。”
那沓黄纸现在看着有两指宽了。
谢令仪原本眯着眼,哼着歌。
惬意的神情,在看到那两沓厚纸时瞬间凝固,手里鸭掌印差点没拿稳。
她深呼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这次......多少银子了?”
璞玉低头伸手翻了翻黄纸,嘴里念念有词数了好几遍,方吞吞吐吐道:“大约......两千两左右。”
还好,还好。谢令仪神色稍缓,拍拍胸口。两千两而已,卖一副旧画就能赚回来。
“不过......加上利银,现在已经滚到两千五百两了。”
“什么?”
晴天霹雳!
她现在脑子里一阵晕眩,嗡嗡作响。
两千五百两。
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对方在报复,绝对在报复!
报复她当初说大话,喂他喝药,让他自生自灭这么久。
从前他在象姑馆哪里寂寞过这么长时间!
“那小姐,咱们要去提点应奴一下吗?”
“去!怎么不去!”谢令仪恨得牙根直痒。
她现在不仅想去提点他,还想亲自动手教训他,然后再给他灌个十杯八杯的浮生散,最好灌死他!
“去把那些扇面妥善包起来吧。”
“啊,小姐不是打算自己画了欣赏吗?”
“日后再欣赏吧。”谢令仪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先拿去言玉铺子。”
卖点钱,养貔貅。
――
言玉铺子掌柜的,是个仙风道骨的人物。平日里酷爱读些狐妖书生,鬼神志怪小说。
这次云游归来,他网罗了一大筐奇闻异志。
店里伙计领谢令仪进内堂的时候,就瞧见他正伏案疾书,笔尖如飞。
专注的压根没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谢令仪见状,也没惊动他。她目光一一扫过书架上,层层叠叠堆着的各类手记。有些书页都已泛黄卷边,有些上面甚至还有虫蛀的洞口。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那掌柜的放下笔,长吁一口气,看见谢令仪站在他面前,吓了一大跳。
“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双腿走进来的。”
那掌柜的听了,瞪了谢令仪一眼,两边花白的八字胡往上一翘,张口就要喊人。谢令仪忙笑着拦住他。
“老先生勿怪,开个玩笑,在下是来同您做生意的。”
“什么生意?”
“听闻老先生十分喜爱黄公的画,刚好
在下这里有些渠道。”
谢令仪没多废话,直接把那扇面拿了出来,放到掌柜的面前徐徐铺开。
“老先生请看。”
“不用叫我老先生,老朽法号济巅。”
“好的,济先生请看。”
济巅先是把画凑近了看,后又拿远了瞧,再眯着眼睛上下一打量,最后眼神滑到落款处,直到见到了鸭掌印,才喜笑颜开,把扇面拿在手上,半天不愿放下。
看见谢令仪盯着他,又故意收起笑容,板着脸严肃道。
“这扇面你哪来的?偷来的?那这价钱就得打个折啊。”
谢令仪听了,简直要被这老顽童的话给气笑了。她看着对方身上洗得发白,袖口脱线的灰绿道袍直纳闷。
难不成不是偷的,你就有银子正价买了?
说实话,若不是伙计的极力解释,她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容潦倒,头发乱糟糟扎在一起,看着跟江湖骗子没两样的老头子,真是言玉铺子的大当家。
“您再仔细看看扇面呢。”谢令仪往前走了两步。
那济巅却误以为她要抢,立马将扇面往自己宽大的道袍袖子里一塞。然后,他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一副防贼模样看着谢令仪。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令仪:“.......”
得,还真让她碰上赖皮的了。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在下的意思是,让济先生您再好好看看,那扇面的墨迹还没干,墨香还在。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在黄公前脚刚画完,我后脚就偷走?”
这话说的倒也是。
济巅犹犹豫豫把扇面拿了出来,看了一眼,心里有了数,但还是不肯轻易交给谢令仪。
“那你说说,你出价多少?”
“不要银子,白送给您。算是我与济先生第一次的见面礼。”
“嗯?”
“但是在下有个条件。”谢令仪话锋一转,“我会额外再给您提供两幅黄公的画,这个需要您在一年之内卖出去。”
“这个好说。”
“不,我要您真正把它卖到万金之数。”
“这......”济巅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虽说黄公的画,万金之数。但毕竟有价无市。属于是名声好听,但真正愿意花钱来买的没多少人。
谢令仪早有准备,“卖画的钱,分您三成。”
“成交!”
“那黄公的画,以后只能在老朽铺子里卖。”
这个谢令仪倒是无所谓,左右她也懒得再去找其他的商户,于是便欣然点头。
“还有,黄公每年要送老朽一幅画。”
谢令仪:“???”
该说不说,这个济巅有点得寸进尺了。但谢令仪现在也没法子,谁让她当初光看脸就豪掷千金,养了个貔貅呢。
――
好说歹说,另两副扇面当场贱卖了六千两。一直到怀揣着巨额银票,踏入浮光院的大门时,谢令仪心还在痛。
等再进内院,她简直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院子里摆满了各色时令鲜花。杜鹃、栀子、桔梗、鸢尾.....错落有致地排列在石径两侧。
不远处的假山旁居然还搭了一座竹篱秋千,秋千上攀满了绿叶红花。
秋千上下摇晃,带动上面的赤红身影蹁跹。
这还是她那个野草丛生,荒芜杂乱的浮光院吗?
这日子,过得比她在尚书府都潇洒。
奴仆们看见谢令仪进来,皆放下手中活计,弯腰含笑朝她行了个礼。
谢令仪看着她们身上穿着的织锦短袍,再看看她们脸上朴实无华的笑。
总算明白自己辛苦劳作赚来的银子,花在哪了。
她深呼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才缓缓走到秋千前,看着上面歪着身子,闭着眼,哼着小曲儿,快乐似神仙的闻应祈。怒气直接蹭蹭上涨,终究忍不住,踹了秋千一脚。
秋千被迫停下,闻应祈睁开眼。
“哟,贵人终于舍得过来了?”
外头日头大,他以手遮阳,仰头看她。微眯的眼,眼尾狭长上翘,睫毛却反其道而行,直直垂下来,显得整个人既妩媚又无辜。
鼻梁高挺,唇色浅淡的,像是染了蔷薇花汁。
他嘴角笑意慵懒,招呼打得熟稔,似乎对谢令仪的到来并不惊讶。
谢令仪被这抹笑恍了神,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他脸上盯了很久之后,暗啐了一口。
真是个妖孽,怪不得卖的这么贵。
她目光继续向下,发现他胸前衣襟颇有心机的微微敞开,露出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内里好似未穿中衣,空荡荡一片。
长发也未束,泼墨般堆积在腰间,与轻薄的衣料交叠,衬得腰肢越发纤细白皙。
谢令仪心内暗自比划了下,大约只手就能环抱。
呸呸呸,环抱什么!
自己分明是来教训他的。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如贵人所见,应奴从前在象姑馆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呀。”
很好,一句话便成功将谢令仪堵了回去。
她心中一梗,皱着眉,非要挑出些毛病来,“那你身上穿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衣裳?”
谢令仪指的是他身上腰部镂空,缠着银链,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该穿的衣裳。
“贵人说这个呀。”闻应祈站起来,抖落腰间的长发,让那截白皙更明显,“练功服呀。”
“你会跳舞?”
“对呀。”他原地转了一圈,又半蹲着身子,视线与谢令仪平行,看着她笑嘻嘻道。
“奴的绿腰舞跳的可好了,贵人要不要赏脸瞧瞧?”
第13章
你跪下来他这辈子都别想逃
谢令仪也不知如何就鬼迷心窍,被他勾了腰间的丝绦,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屋。人都倚在贵妃榻上了,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
然而,对方却早已赤着脚,在地上转了有半盏茶时间了。心口的衣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越发敞开。
直到他一甩袖,谢令仪瞥到那抹转瞬即逝的白,精神一震,猛地回了神。
“停下,停下,快停下!”
看着‘张歧安’在她面前烟视媚行,扭胯起舞,怪别扭的。
“嗯?”
闻应祈惊愕地看她一眼,乖乖应声,收回舞势,垂眸安分的站在她身侧,离她不过几步远。
谢令仪这回倒是搞不明白了,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听话了?
这是美人计,还是笑里藏刀?
她下了榻,踱步到闻应祈面前,想看清他脸上表情,却尴尬的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没闻应祈高。
对方又低着头,这就导致了如果自己想看到他的脸,就得贴到他身前,还得仰着头去瞧。
一高一矮,一上一下。要真这样了,那谁还分得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可若要站上贵妃榻前的脚凳,那确实能高人一截。可未免太过刻意,仿佛她非得与他较个高下似的。
迟疑间,耳边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低沉温润,像被一层柔软的绒布包裹着,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安抚力。
寒冬腊月里,她早晨不想起床,就闷在锦被里,故意发出这声音,朝璞玉撒娇。
“贵人是不是想看应奴的脸?”说话间,闻应祈抬起了头,笑眯眯――俯视她。
好,这下真矮人一截了。
谢令仪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重新坐到贵妃榻上,皱眉打量对方。
不行,这样还是不行。
“你跪下来。”
闻应祈闻言,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猛然攥紧,手背青筋隐隐浮现。
然而,他面上却毫无波澜,连一丝情绪都未泄露,甚至还扬起了一个堪称温顺无害的笑。随后一声不吭,慢悠悠地弯下膝盖。
谢令仪挑挑眉,这下对了,也能好好交流了。
“你花了我这么多银子,就是想逼我来见你?”
“贵人这话可不对,这不是逼。”
“那是什么?”
闻应祈朝她眨眨眼,语气暧昧,“就不能是应奴想见贵人了吗?”
谢令仪差点被他这句话呛死,她脸上的怀疑实在太过明显。闻应祈不得不又多解释两句。
“贵人您也知道应奴以前干的是什么营生。”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委屈。
“您为应奴赎了身,又视应
奴为无物。整日关在这里,不见天日,比外室还不如。贵人您是不是厌恶应奴......这张脸?不想看到应奴。”
“可既然厌恶,当初为何又......”
谢令仪其实很想辩解,你这张脸,确实是个不能见光的存在。既然不能见光,那就当然也不能随意放出去。
即使他与张歧安毫无瓜葛。
可这话显然不能直接跟他说,所以她换了种说法。
“你想男子了?”
“你!”
闻应祈闻言,一双眸子倏地睁大,脸上委屈顿消,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察觉到对方脸色不对,谢令仪意识到这话太过直白,他可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又委婉的换了种问法。
“那你是不是想那些恩客了?担心自己的手艺生疏......”
从前她做鬼,闲的没事到处飘的时候,好像是有看见娇娇怯怯的妻子,在家扶着窗棂,含泪盼君归的。
没想到这小倌情意竟也如此之重。
“没有!”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闻应祈高声打断。生怕她一张嘴,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来,他咬牙补充。
“我没有想男人,也没有想恩客,更没有想任何人!”
“那你刚刚不是说了想我?”
“我......”
假话被当场戳穿,闻应祈生无可恋,干脆直接闭上眼,任谢令仪怎么叫都不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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