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的颈部之下,骆雪发现似乎缺少了一块鳞片,缺口处正在漏出金色的光芒。
没待骆雪研究清楚这里是怎么回事,青龙将头朝后摆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在示意骆雪什么。骆雪读懂他的动作,略作犹豫之后,她用一只手抱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则盖在那个缺少了鳞片的地方,帮他掩住伤口。
青龙似乎有短暂的怔愣,看他许久未动,骆雪还将脑袋抬了抬,让自己尽可能凑近他的耳朵:“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说完,她闭死一只眼睛,一脸紧张地等待着――其实她是非常怕高的,只因为是他带着她,她才敢做这样的尝试。
在随着他腾飞的一刹那,骆雪感受到巨大的震动。一开始,她还能看到底下的妖怪们仰头惊愕的样子,到后来,那些灯火、房子变得微小异常,直至最后,漂浮的云层到了他们的身下,大地上的一切都隐匿不见,归于漆黑。
随后,取而代之的光亮来自于天上,她在恍然间抬起头,迎着奔驰的风,终于慢慢看到那条神圣的河。
那不是一条简单流淌的河,而是一个立体的空间,河水是透明的,有的波光连成脉络,有的散成星点。而当他们飞到冰河之中,骆雪才明白,原来司君真的属于这里。
不同于在妖怪世界时那样突兀的感觉,他的力量在这里不再显得骇人,他的身躯也不再显得那样巨大,就好像是,他本就该存在于这个辽阔壮美的空间,他本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到了冰河里,风已经没有了,骆雪伸手,发现四周的河水竟能在她的拨动下荡出波纹。她一路划过去,再回头望时,那波纹还没散开,而是一层层,推向远方。
到了某处,他们停下,司君变成人形,骆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在一片青色光芒中,等青色的光芒散尽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横抱在怀里。
“下来走一走?”
在这样的空间里,他的声音更显清澈。
骆雪抱着他的脖子往下看,却在看到他脚下透明的空间后变得更加紧张,她拼命摇头,将将整张脸都缩到他的肩窝。
“可这下面……看上去是空的。”
这可是天上,甚至不止是万丈高空。只要想到这个,骆雪的身体就已经完全被对高度的恐惧支配。
“不是空的,这周围都是冰河,放心,不会掉下去。”
说着,司君抱着她朝前走了几步,示意给她看。
骆雪看到他走过的地方有金色的光圈出现,似有河水在向着光圈涌动。
“看到了吗?是可以踩住的。要不要试试,我扶着你。”
心脏还是跳动得异常剧烈,骆雪一遍遍告诉自己,这里是冰河,是一个对他们两个而言,对这两个世界而言都意义非凡的地方,她应该下来试试。经过艰难的思想斗争,她以忐忑的心态点头,可当真的被他缓慢朝下放的时候,她又本能地缩紧了身子。
“不行,我还是害怕,这比那些玻璃栈道还可怕。”
还是第一次见她被吓成这样。司君抱着她紧张的身体,都已经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害怕?”他失笑,有些不确定今天自己带她过来的行为是对是错,“那怎么当初还说想来看?”
骆雪的头还埋着,用嗡嗡的声音回答他:“那是因为有你带着我,我才敢来,要是换了其他陌生的龙,我是不会来的。”
这不是什么刻意的情话,可司君就是听得非常舒服。他轻轻笑了一声,提议:“那要不……你先踩到我的脚上?”
骆雪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比起那透明的冰河,显然,他的脚会更让她有安全感。于是顺着司君的动作,骆雪落了一只脚到他的脚面,再最后看了司君一眼,才一咬牙,将另一只脚的脚尖点在冰河上。
被她踩到的地方很快漾出金色涟漪,骆雪也终于感受到,原来冰河踩上去的感觉,像是格外松软的雪地。
她在司君的搀扶下朝前走,因为四周都是璀璨的空间,所以她不需要方向,可以随意去到任何地方。
“好玩吗?”
看她已经逐渐适应,司君慢慢减小了手上的力道。
骆雪看着脚下,边走边点头。她的脸上有孩子气的笑容,像是小时候第一次踩到雨后的水洼。
“这里好漂亮。但是……你看,河水好像一直在往你那边凑。”
他走过的地方会形成一个小的漩涡,可自己走过的地方就不会。
司君倒没注意到这点,此时低头比较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这样。不过他也无法解答这种现象,只能猜测着说:“或许和我一直用我的力量修补冰河有关系。”
骆雪微微一愣,脚步也顿了顿。
“怎么了?”司君关心道,“还是害怕?”
“嗯?没有。”骆雪笑着朝他摇头。
其实走到这,她的胆子已经变得大了起来。她小心地将自己的手从司君的手上移开,缓慢朝前走。悬在空中的冰晶会在她行进时主动让开,四周有河水流动的声音,可置身其中,完全感受不到人类世界水中的那种压迫感,有的只是对这圣洁景象的赞叹,和对一切,包括对所谓命运的释然。
这样走了一小段路,骆雪的心底渐渐平静下来。她开心地回头找司君,却见他不知何时身上换成了白衬衫,就这么微笑地立在她的身后。
她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时候换的衬衫,他已经在她的面前单膝跪地。直到他牵住她的手,骆雪才迟钝地意识到,他这样的姿势是要做什么。
那一瞬间,骆雪觉得自己刚刚清醒了一些的脑袋又变得混乱,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张口,用坚定的语调说起他们的故事。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自己坐在这里。我曾经坚定不移地认为,冰河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东西……直到我遇见你。”
说到这里,司君再次回忆起他第一次和骆雪见面时的场景。他真的在那个五楼的教室等了很久很久,他一个人看了很多天日升日落,甚至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对那一层楼都做了修整。他将电梯里五楼的按键点亮了很多次,可每一次,她都不愿意来见他。
终于,在他向人间撒下美丽黄昏的那一日,她抱着一本书,出现在教室门口。
她在那一天成为他唯一的主考官,她在那一天,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那时我们曾说,要找到我们相遇的意义。”司君笑了一声,“或许,我们的相遇带给你的不都是幸运,可对我来说,遇见你的那天,就是我最幸运的日子。”
他知道人类似乎都会有一个求婚仪式,所以觉得她也应该有一个。想来想去,又觉得其他地方都不与她相配,所以在感受到她的不安后,他几乎用尽力量,带她来到冰河。
说完,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个雪花吊坠,那个吊坠和之前的形状差不多,只是骆雪看出,那枚雪花换了材质。
“人类会用钻石代表永恒,所以把我这个雪花,改成了钻石的。”
“骆雪,我想再次告诉你,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尊重、爱护、保护你,无论难或易、喜或悲、生或死,都以你的愿望为方向。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永远幸福,如果不可以,我陪你……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的眼里已经有了泪光,骆雪亦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会懂得,这几句简单的誓言是多么的意义非凡,那是他们故事的开始,是他们最初对彼此的真心。
现在他们变成爱人,誓言也多了后续,变得更加坚定,却也更加沉重。
骆雪因为他最后那句话而心中酸痛,可于此同时,又像是在他的誓言中获得了莫大的勇气。
雪花吊坠重新回到了她的手心里,钻石之中,青色的玄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骆雪清楚地知道,那是他早就交到她手上的真心,他早在更早的时候就坚定地选择了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她握紧手中的雪花吊坠,将他扶起来,哽咽着说:“好。”
她的泪水滴下来,融进冰河,也滴落在他的心底。
“这次没有期限,我的誓言永远有效。还有……”
司君擦掉她脸上的泪,在漫天波光中,轻吻她。
“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初见的那天,你比黄昏更美。”
其实……那天在睁开眼之前,他就在脑海中描绘过她的样子。因为见过她的照片,他有信心将她的样子想象得分毫不差。
可当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橘红色的霞光落在她的脸上,第一反应就是,人类世界的摄影设备真的不太行。那冰冷的机器完全弱化了她的美丽,也拍不出她那双晶莹透亮的眼睛。
她是比黄昏更美的存在,是他生命中,唯一出现的奇迹。
第40章
他会记得我
坐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儿,沈迦听到很轻的脚步声。抬头看,刚好与楼梯上的人视线交汇。
骆雪朝他扬了扬手中的天心石,扶着扶手走下来:“这么晚了叫你出来,真是抱歉。”
“不会,”沈迦晃了晃中的酒杯,望了眼楼上,“他睡着了?”
“嗯,他累了。”
回来以后司君就说要睡一会儿,骆雪这是陪着他睡着,才偷偷下来找沈迦。
“你们去看冰河了?”
等骆雪走过来,沈迦拉开身旁的椅子,又拾起一个水波纹玻璃杯,为她倒了一杯水。水流汇合的声音清脆,音调缓慢变化,而后戛然而止。
“你看到了?”
“他这么久都没化成龙过,刚刚不过一小会儿,整个世界都传开了,你们在上面待了多久,下面就议论了多久,最后还是看你们回来了,大家不敢说了,才勉强闭嘴。”沈迦抿了口酒,无奈摇头,“他这个人啊……永远都只听自己的。”
虽是在表达不满,但从沈迦的口中,骆雪听到更多的却是对老友的担心与纵容。她微微低着头,用手指一下下描摹木桌上的细纹,不知在想什么。在几乎快数出这块木头多大年龄以后,她才歪头,叫了沈迦一声。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们两个人中,要选一个人活下去,你会选他。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对吧?”
骆雪的语气温和平静,沈迦知道她并无质问的意思,却摸不清这问题与接下来的谈话会有什么关系。思考之后,他问:“今天你去找你的老师,出来后和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了什么线索?”
他问得有些急,骆雪回得却不紧不慢。
“如果你现在还是选择他活下去的话,我才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
她在要沈迦的一份保证,沈迦垂着眉眼凝思,而后轻抬起酒杯,与她的水杯碰了一下。
骆雪于是勾了下唇角,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书放到桌上。
客厅里的钟不知走了几圈,听完骆雪的讲述,沈迦终于艰难开口。
“你的意思是……‘冰河的载体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指的不是落矢,而是……你会失去他?他会死在世界大危机到来的时候?”
“嗯。”
如同在做最后的挣扎,沈迦理完思路,质疑道:“可这只是你的猜测,不是吗?”
“其实也不完全算猜测……”骆雪曲起手指,对着桌子缓慢敲击几下,“你不觉得,关于冰河,关于我和他,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关联吗?”
沈迦面色凝重,随着骆雪的话,回忆着事情发展的脉络。
“到目前为止,这本书里一共出现了三句指示的话,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那句意思是,我开始爱他,是冰河被引出的条件,而这句相爱是离别的开始,是在暗示我们相爱的结局……”
骆雪将手中的书重新合上,食指扣上封面烫金的书名,继续说:“如果这两句话都和它有关,那寒山所说的‘冰河的载体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冰河才能重新回到天边’,也应该和它有关才对。”
“爱让……一切发生。”
沈迦念出这几个字,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嗯。”骆雪看着沈迦,轻声说,“这才是能把一切都串起来的线索,是最底层的逻辑。如果痛苦指的只是落矢,那这个提示显然不符合整本书的逻辑。”
屋子里的时间似乎陡然停住,古旧的书封将过往重新拉到他们两个人的眼前,也揭开了所谓命运的真相。
沈迦没说话。可骆雪却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他的认同。
如果说在这本书出现之前,沈迦还相信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痛苦指的就是落矢,那么在看到书名的那一瞬,他就已经知道关于落矢的推断是错误的。
――那张提示是从书上撕下来的,所以它应该联系上下文,联系书名来解释。
心头一时有些乱,保险起见,沈迦又将那本书拿过来,细细翻了一遍。确认没了其他提示后,才又返回到书封,问骆雪:“这个图腾呢?指的是什么?”
骆雪说:“不确定。”
她将冰河和雪花的猜测跟沈迦说了,沈迦几番端详,觉得冰河倒是有点像,只是雪花……他好像看不出来。可他一时间也没有其他头绪,只能先问骆雪:“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骆雪开始时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在沈迦端起一旁的小茶壶,想要再给她倒上时,骆雪忽然拿着那本书起身,走到壁炉旁。
在沈迦错愕的目光中,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本书丢进了燃烧着的火堆中。破旧的书页迅速被火焚着,烧出黑色的蜿蜒痕迹,触目惊心。
“你……”
沈迦在惊慌之下跟着起身,可在触碰到骆雪冷静坚决的目光时,又立刻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印象里,骆雪一直是冷静的,可那种冷静是事不关己,或是淡然接受,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用这样带着压迫感的眼神告诉他,这件事必须听她的,也只能听她的。
骆雪偏过头,让火光和灰烬都落入她的眼睛里。
“我忍这本书很久了,给的提示不明不白,还要叫人去猜。而且,我现在觉得这本书虽然底层逻辑没有问题,但是里面的提示,可能有偏差。比如它暗示岛屿生长之时是我爱上他的时候,可是我爱上他的时间明明比岛屿生长那天要早,这一点我自己最清楚。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索性不听它的了。”
书页和木头燃烧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似乎在奏响一个黑夜反击战的前奏。
“或许它所指示的的确是一条可行的路,可谁也不知道这本书是从哪里来的,谁又能肯定地说,除了这本书说的这条路,我们就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呢?”说完,骆雪重新看向沈迦,“我不可能遵循它的指示,看着司君去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用自己的方式试一试。”
毁掉那样一本指示要事的书,说要自己再开辟一条路,这对一个靠占卜为生的人来说实在太过疯狂。而此时屋内的火光愈发热烈,将骆雪笔直站着的身影投射到墙上,那黑色的影子叠在跃动的火光之中,不知怎么,让沈迦恍惚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脸学生气的骆雪,而是一个拿着长枪,正准备踏入战场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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