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周围几个队友陆续听到动静苏醒。
他们悄无声息地围了过来,没有打断两人的谈话,安静地听陈之椒将任务部署下去。
熟悉的紧迫节奏里,陈之椒适应得飞快。她好像生来就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
临时组成的小队开始整装。
陈之椒没有带走太多人,留在洞穴的伤员需要照顾,谭岭一个人无法兼顾所有。
像是犹豫了一番,谭岭靠了过来,低声道:“还有最后一件事。”
事发后,谭岭询问过和兔子有过直接基础的几个人。可他们不约而同地告诉她,他们没看见洞穴里有什么兔子。
“什么?”
谭岭斟酌着道:“之前跟着您的那只兔子……”
陈之椒一愣,语气古怪地问:“什么兔子?”
陈之椒没想到谭岭会记得。
谭岭不说话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面罩也出了问题,产生了幻觉。”谭岭吞回了到嘴边的话。果然是她把幻觉当真了——世界上哪有那种神奇兔子啊?
此后就没有哈特了。
据哈特所说,她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会一点一点消失。陈之椒绑定的星网ID还会留下她的上网记录,但和她有过接触的所有人都不会再记得世界上有这么一只兔子的存在。
世界的自我修复的功能无比强大,一切不合理之处都会被填补磨平。
就像是陈之椒出现在另一个世界时,原先所有看过“陈之椒”遇难报道的人会忘记她死去的事。
曾经和她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同学不再记得他们曾出席过她的葬礼,如果在路上碰面,说不定会笑嘻嘻地和她打个招呼。
只是陈之椒不爱出门。这一切都还没得到机会验证,她就急匆匆原路返回了。
谭岭记得哈特,大约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没有哈特的帮助,陈之椒依旧能够处理好一切。她从来就没有想着依赖一条徘徊在她身边的捷径,即使在之前看来只要她伸手就能够到。
哈特不会拒绝为她引路,带她寻找到那些深埋地底的紫色晶石。可她依旧做到了。
之后也一样。
陈之椒清点着身上的装备,心想:她会顺利地回到首都星,带着身后的所有人,以及……司融。
·
司融倒在红酒与眼泪里,像一具尸体。
直到脸颊上传来毫不留情的一道重击,坚硬的晶体砸在司融的颧骨上,司融迷茫地转动眼珠,对外界有了反应。
他被迫握住了逸出光芒的蓝金,听见了哈特的声音:“你还想在地上躺多久?”
“你怎么还在这?”惨淡的脸色之下,司融像是诧异地问。
哈特早就习惯了他对自己不关心的细节堪称健忘的不在意,即使听到了也会当做从未发生。但她仍旧解释:“我待在陈琰身边,哪也不去。”
陈琰管她叫姐姐。作为姐姐,哈特觉得她对陈琰负有姐姐的义务和责任。
或许是女儿的名字让这个看上去魂都不在男人恢复了一点神智。
“陈琰……”
哈特不厌其烦地开口:“现在是周日早上八点。陈琰和陈之杏正在农家乐,你还有半天的时间整理和收拾自己。陈琰大概会在晚上到家,你最好准备一切……一切的解释。”
哈特不知道司融有没有听进去。他看上去情况糟透了,自从时空隧道关闭,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沉,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大哭一通,丢了魂似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几次,哈特都怀疑他已经死了。
她试图唤回司融的神志,可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沟通的渠道,她说的话,司融一个字也听不见。
还好蓝金起了作用。
但这样的通道并不稳定,只要司融松手,把蓝金扔远些,她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喂,你听见了吗?”
那个疑似死掉的家伙慢慢用手肘撑着地板,爬了起来。
他的衣服上沾着干涸的红酒渍,整个人看起来惨的要命,“我知道了。”
他离开了。
也许是去收拾自己,准备在长达三十个小时的崩溃之后回到现实生活中去。哈特蓄力跳上茶几,一脚踩在智能遥控上。
阳台的遮光窗帘向两边打开,陈之椒走后的世界,依旧阳光普照。
.
陈之椒又做梦了。
反复咀嚼的回忆变成了一场知道结局又不愿意醒来的清明梦。陈之椒看到自己和司融又在进行一天三次以上的固定任务:头碰头凑在一起盯着还是颗蛋的陈琰看。
此地环境捡漏,没有生理书可以给他们俩翻,新手妈妈和新手爸爸只能凭借着彼此不多的回忆凑在一起拼凑,试图从对方哪里得到答案:
“她/他要在蛋壳里躺多久?”
“孩子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出生以后,她/他会更像妈妈还是爸爸?”
如果能重来一遍,陈之椒发誓她绝对不会翘掉不需要考试和累计学分的生理健康课。但现在,她只能一脸茫然地对着司融摊手。
与此同时,很显然的,司融同样一问三不知。
他甚至比陈之椒还要迟钝。
在经历了三个月的食欲不振和偶尔的腹痛之后,司融被陈之椒拖去医院检查,除了几项无伤大雅指标异常之外,检查报告显示他的身体很健康。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地带着检查单回家时,尚且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早上再一睁眼,被窝里多了一颗蛋。
司融理所当然地问出了一个很多人都会问的问题:“椒椒,你你觉得宝宝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唔……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陈之椒这回确认了,司融比第一堂生理课结束后就再也没踏足生理教室的她情况还要更糟糕:他肯定连第一节课都没有去。
刚要说些什么,司融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偷偷告诉我就好了,我怕宝宝听到。”
陈之椒无可奈何地拨下司融捂着她的手,“你感受不到孩子的性别吗?”
“诶?”
司融瞪圆了眼睛。
他有些瞠目结舌地问:“这个要怎么感受?靠眼睛吗?”
“第一节生理课的时候老师就说过,孕中期宝宝变成蛋的时候,家长就能够知道孩子的第一性征了。”
司融努力感受了一下,盯着孩子盯得眼神光都要散了,没看出个所以然。
“椒椒。”他冷不丁开口道,“……宝宝蛋好像动了一下。”
所以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是吗……陈之椒心想。
她转过脸,凝视着司融认真的侧颜,正要对懵懂的新手父亲作出一点指导,眼前的画面开始消散。
“司融……”陈之椒在梦里喊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司融没有回应,维持着原来的动作,随着梦境的消散消失在眼前。
早上七点。
陈之椒照常醒来。
摆在床头柜上的淡紫色摆件少见地亮了,还没等她偏移视线,陈之椒就看见头顶的天花板上开始一闪一闪地亮光。
这是远在另个世界的哈特的小把戏。
她盯着那团光亮,亮起的长短不一,眯着惺忪的睡眼解读:
—— SURPRISE
搞什么?
陈之椒坐起身,等了三分钟,没等来天降惊喜。
于是,陈之椒开始了一场本不应该存在于早间的寻宝活动。她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一无所获,在怀疑自己被哈特愚弄和相信只是因为时间节点太难把握以至于惊喜来迟之间反复横跳。
但哈特暂时不会给出答案。
也是,她走之后,蓝金剩下的那点能量也就够哈特偶尔搞点跨时空恶作剧。陈之椒叹了口气。
陈之椒按捺下心头的疑惑,因为一通毫无结果的搜寻,比平时晚十分钟推开隔壁卧室的门。
“早上好。”她对着躺在床上的司融打了声招呼。
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陈之椒来到床边,先是检查了仪器设备,确保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运转着,才坐下牵起了司融的手。
藏金山脉那一战她赢得很艰难,但最终还是做到了她承诺中的那样。她带着战友回到了故土,没有漏下一个人。
即使,有的人还是不在了。
司融没有再睁开眼。他的灵魂永久滞留在了另一个时空,留下的躯体还会呼吸,心脏仍旧跳动,在她的精心护理下几乎和常人无异,但却只能依靠仪器维持生命的运转。
“今天是听证会的日子。”纵使不会得到回应,陈之椒还是如往常般絮絮叨叨地说,“我在一个月之前就提交了证物,但一直拖到今天才开庭。那群冥顽不灵的老东西将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其实一开始没有这种习惯。
但后来的司融让她知道,他很希望参与她的生活,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陈之椒愿意把这些说给他听。
司融的手指在她手心动了动。
陈之椒停住了。
三秒之后她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司融只是醒不过来,神经反射一切正常,对外界的刺激理所当然的会有反应。
接下去的十五分钟里,没有奇迹降临。
陈之椒当然也没期待过,表情很平静。
哈特一早就说过,通道是一次性的。蓝金剩下的能量根本不够二次开启,而她早早探寻过,那个世界并没有蓝金。
如常说完了今天的安排,陈之椒俯身在司融额头吻了吻,“我先走了。晚上再回来看你。”
首都星天气晴。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下午三点钟开始人工降雨。
巨大的白色建筑像一座宏伟的山,矗立在眼前。此地禁止飞行,漫长的百级阶梯之前,陈之椒下车步行。
今天是量刑听证。
军部和女王的对峙状态已然终结,固守贵族利益的老臣落马。蓝金所蕴藏的巨大利益固然让人眼热,但更重要的是,谁掌握了蓝金,谁就抓住了联邦帝国的未来。
藏金山脉的那场伏击有军部的手笔。陈之椒捡到了刻有军部专属编码的弹壳,作为物证之一提交,但人质全数自尽,没有留下证词,证据链缺失了一环,审判日不得不一拖再拖。
这场漫长到令人厌烦的拉锯战终于走到了尾声,将在今天落幕。
终端屏幕忽然闪光。是谭岭发来消息:“听证会结束之后有媒体想要采访您……”
“你替我出面吧。”陈之椒回复。
蓝金的研究和应用都很顺利,连带着身为带回蓝金的一大功臣的她都出名了很多。陈之椒应付了一批又一批人,现下有了经验,谭岭已经能够熟练地按照她的风格妥帖处理这些事情。
军部空出了很多新位置。这意味着她会更忙。
新旧势力的交替总是掺杂着很多的矛盾和问题,她需要一点一点地填补多出来的空缺,再也没办法懒洋洋地窝在家里阳台躺椅上晒太阳。
“那您出来的时候别走正门。最好偷偷地离开。”
——偷偷。
陈之椒有点疑惑地再度确认了一边消息。是谭岭疯了还是她疯了?
隔着屏幕,谭岭的胆子似乎大了很多,用词愈发随心所欲。
消息发出,谭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太妥当。她补充道:“有些记者很固执也很……疯狂。”
出席听证会是公开行程,他们站在大堂门口准备堵她,不算刺探联邦机密,是实实在在的阳谋。而陈之椒也确实没办法把记者朋友们怎么样,谭岭只好委婉地建议上司稍稍躲一躲。
最近忙得恨不得连轴转,谭岭不小心忘了委婉。
陈之椒回复的时间稍微拖的久了一些。谭岭的终端屏幕亮起来,她似乎从那几个简单的字里看出了一丁点儿不情不愿:
“我走侧门。”
她妥协了。
和记者斗智斗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东南西北加起来统共五个出口,陈之椒自以为最偏僻的西门万无一失,走出通道前,脑后突然冒出一股凉意。
出席听证会她穿的很正式,制服笔挺,加上身高腿长,俨然是个显眼的靶子。为了看起来不那么惹眼,出门时她在制服外披上了黑色大衣,以作遮掩。
只是躲记者,到底不是做贼,没什么好心虚的。陈之椒压下帽檐,昂首阔步出了通道口。
明媚的阳光倾斜下来,与此同时,陈之椒看清了出口后密密麻麻的长枪短炮,和一双双如炬的眼睛。
终于知道那股不祥的预感是怎么来的了。
——至少也应该是五分之一的概率吧?怎么感觉所有的记者都堵在了西门……
陈之椒麻木地想。
摄像机对准了她面无表情的脸。人群一拥而上,一堆话筒戳了过来,陈之椒一边语气官方地谢绝采访,一边大步往外走。
就在此时,一枚炮弹毫无预兆地冲开人群,抱住了……她的小腿。
陈之椒低头:“……!”
“妈咪,系我呀。”陈琰抬起脑袋,露出一张可可爱爱的小脸,“你的小宝宝来咯。”
喧嚣的人群一瞬间静了静。
陈之椒俯身抄起孩子,陈琰配合地双手环绕住她的脖颈。陈之椒一个健步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撒腿狂奔。
“上将!!!!”
宛如一场拉练,浩浩荡荡的人群跑了起来。
陈琰在她怀里咯咯直笑,不小心呛了一嘴风,“Suprise!惊喜吗,妈咪?”
“很惊喜……”陈之椒觉得自己魂都快飞走了。
顺利摆脱围追堵截,陈之椒抱着孩子坐上车,开启自动驾驶,她几乎以为这一切是在做梦。
“盐盐,告诉妈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哈特姐姐送我来的噢。”陈琰瘪了瘪嘴,有点儿不开心,“爸爸半路就不见了,我心里一直想着妈妈,然后妈妈就出现了。”
她在妈妈怀里被人挤了两下,头顶的小揪揪都歪了。重新见到妈妈的喜悦冲淡了这么一点微末的不高兴,陈琰贴着妈妈,美滋滋地说:“妈妈,盐盐超级想你~”
“你爸爸……他也回来了么?”
“当然啦。还有哈特姐姐。”陈琰亲热地贴着她陈之椒的脸,“不过姐姐说,你们不适合见面,让我自己来找你。”
现在也顾不上哈特了。陈之椒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敢来见她,哈特瞒着她的事不少,也切实地帮过她,发展到今天,只能说不见面对两人都好。
陈之椒单手揽住孩子,“我们回家,去找你爸爸。”
陈琰软乎乎地说:“好哦。”
.
陈之椒看见了司融。
醒着的司融。
他踩着雪白的地毯,仰着脸观察墙壁上的挂画,看得出来对装修风格很不满意。已经长过腰的卷发浓密如一片鸦云,散在肩背上,他分明听见了声音,睫毛颤了颤,抿住了唇,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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