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瞒着司融的事情还不少,顿时觉得连自首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她愈发心虚。
司融不笑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平静地说:“先吃饭吧。”
菜色虽然简单,但也付出了心力,凉了的口感肯定不比刚出锅。他预计到之后有一场架必须要和陈之椒吵,在此之前俩人最好先填饱肚子。
“那个……司融。”
陈之椒试探着喊他,下一秒就被打断。
司融就回了她两个字:“吃饭。”
他宁愿她表现得理直气壮一点。司融边低头吃饭,边在心里罗列罪名。
陈之椒瞒了他很多事情。
他没有试着去探听。司融始终认为如果有什么是他必须知道的,那么陈之椒一定会告诉他,除此之外,他根本没有必要在琐碎的角落里耗费太多的心力。
但这段时间,他不得不反思自己。
陈之椒和兔子合谋,早就拟定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但却谁也没有告诉。
连同他。
和她来自同样一个地方的,经历过无数事情的他。
难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对陈之椒而言远远不及在他心里那么重要,还是他拥有的自始至终只是一份用来消磨时间的浅薄喜欢?他已经不值得被纳入她的未来之中了么?
他忍到了能忍的极限。
今日厨艺正常发挥,司融胃口不佳,盘子里只空了一半。待到陈之椒也放下餐具,他才开口。
“为什么连要走的事情,都不和我讲一声?”
司融感觉自己的心在被一点一点敲碎。
他当然可以选择假装不知道,一直假装到最后一刻,在陈之椒像抛下一个包袱一样把他甩掉之前,他至少还能够拥有一点愚蠢的体面。
可他没办法。
没有陈之椒的未来太难想象了。如果不问清楚,不明不白地留在这里,他会像没有阳光照耀的植物一样枯萎。
“你就打算这样,连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鬼地方吗?”
本来是很心平气和的语气。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修炼到家,能够在一切堪称天崩地裂的时刻保持绝对的冷静,说出的话越来越趋近于控诉和质问。
陈之椒有些愕然地看向他:“你知道这件事情多久了?”
“你别管这个!”司融受不了一丁点儿顾左右而言他,他只要答案,厉声道,“回答我!”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面。动静很大,陈之椒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把手震麻。
隔着一张餐桌对话简直像剑拔弩张的谈判。她站起来,走到司融旁边握住他的手。司融甩了一下,没甩开,但陈之椒慢慢放了手。
“那我现在问你。司融,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把陈琰一个人留在这里。”陈之椒说,“就算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陈琰也会得到很好的照料。她还有奶奶、爷爷……以及最重要的,她有这辈子怎么花都花不完的钱。我留给她的存款,司商给她的股份……”
“她会过的很好的。”
“你要和我走吗,司融?”
…………
门外毫无预兆地爆发一声震天巨响,哈特被吓得跳了起来。
相隔距离不过数十米,哈特能够感受到陈之椒激荡的情绪正在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她深受其害,竟也跟着生出一股想要去拳击馆发泄一通,又或是抱着同体型玩偶猛踹对方脸的冲动。
餐厅大概是吵起来了。
哈特和自动喂食机面面相觑,心中默念平心静气,不要被外物所影响……
所以他们究竟在吵什么?
争吵没有持续太久。门外的动静很快平息,哈特数着时间,料想无论外面的情景是什么样的,几个小时之后都会迎来同一个结局。
除非……
没有除非。
如果司融能够狠下心把陈琰一个人留在这儿,那他就不是司融了。
如哈特所料,司融确实没得选。
他说不出话,趴在陈之椒怀里哭泣,陈之椒用力拢住了他,可他依旧没有办法从这么大的力道里收获哪怕一丁点儿安全感。他知道陈之椒说的是真的……就算她提前告诉他,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将她离开之前的痛苦无限地拉长。
“为什么陈琰不能和我们一起走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是因为他们没办法永远以理性的角度看待任何事。司融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陈之椒是他临死之前能抓住的唯一浮木,但在即将来临的某一个时刻,她要将他抛下水面,任由他沉下去。
陈之椒给司融擦眼泪。她的心情被搅得很乱,而司融的眼泪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
像是站在水龙头前面,她找不到关闭的旋钮,徒劳地伸手去堵。
抱薪救火,结局并不美妙。
陈之椒想不通是从哪一步开始出的错。事情一步一步朝着最糟糕的方向狂奔,明明最开始的设想之中不会落下任何人,但现在,拿到返程票的只剩下她一个了。
她曾经无比坚定的心在此刻不住地动摇:她真的能够就这样一走了之吗,留下一个看上去可能会在看不到她的下一秒就去寻死的司融?
“冷静一点。”陈之椒无法再想下去,司融没有哭出声,只有眼泪横流,她抬起司融的脸,再一次用指腹抹去泪痕,直视他哭红了的眼睛,“不要哭得好像没有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她的语气听起来糟糕极了。这不是司融的错,就算全是她的责任也完全怪不到司融头上——陈之椒这么告诉自己,但她已经乱了心神,以至于没有掌控好的情绪就这样冲向了司融。
几乎是话脱口而出的刹那,陈之椒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她压下心头的那股情绪,放柔了语气道歉:“对不起。是我说话太重了。”
“我会死的。”司融睁着那双含着水意的眼睛。
他好像没有在哭,只是眼泪不受控地一直在掉,整个人像是发条坏了的玩具,忍不住轻轻发抖似的。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没有你我会死。陈之椒。”
“别说这种话。”
他们不约而同的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默。
不知多久之后,司融忍住了眼泪。陈之椒在几个深深的呼吸后彻底找回了情绪和身体的控制权。
不约而同的,他们以一种压抑又反常的姿态重新回归了平常的生活,就像此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陈之椒收拾了满桌的残羹冷炙。
一只酒杯碎在了地上,酒液像是满地的血。她将碗盘餐具放进洗碗机后,出了厨房就看到司融俯身拾起锋利的碎片。
他看上去表情正常极了,除了眼眶还是红着。陈之椒心里猛地一跳,疾步走过去按住他的手。
“别捡了!”
司融依言松了手。
他看陈之椒的表情像是在奇怪,他们两个难道是那种会因为碎玻璃划伤手的人么?更危险的事情明明也做过太多,可她似乎只能看到这时候眼前一地无害的碎玻璃。
司融一言不发地直起身。
他避开陈之椒的视线,缓了一缓,说:“我明天叫保洁来收拾。”
之后的每分每秒都很难捱。
在一通难看的争吵中,夕阳早就被吞尽。一分一秒无声流逝的时间里,司融恍惚听见了自己的生命在走向倒计时。
但是不会的。
他还不会死。
至少得等到陈琰十八岁。这才是他留下来的唯一作用,不是么?
他没有办法去怪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没办法去恨为他们做了一切打算的陈之椒……那能恨谁,恨他自己?
说不清楚。
他们又和好了,在零点到来之前亲密得恍如一对新生的婴孩。
他们开始说话。
什么都说,抛开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简直像是开始恋爱的第一个晚上。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那天我给你洗外套,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块石头。我开始能够断断续续地听到你和兔子在讲话。”司融小声地说着发现的经过,以一种交换秘密的语调,“原来兔子真的会讲话啊。这下除了你和盐盐,我也能听到了。”
陈之椒抚过他发红的眼尾:“很辛苦吧。这段时间。”
司融微微偏过头。本来眼泪都流干了,直到听见陈之椒轻飘飘的一句话,情绪又好像有些返上来。
他想到自己,总是很无力,总是在等待。从带着盐盐蜗居在出租屋等到身上的所有钱用尽,被命运推着作出心不甘情不愿的决定,再到等着陈之椒对他坦白,他能做的好像只有等待。
每当他想要做点什么去对抗令他不满的命运时,状况变得更坏。然而现在,已经不会有什么比未来更糟了。
能够相处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点,他没有多余的空闲躲起来一个人整理好仪容和心情,再漂漂亮亮地出现在陈之椒面前。
只能顶着只匆匆洗过一把的脸,靠在她身边胡言乱语,失了几分漂亮,眼睛还是红肿的。说到最后,他连话都变得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但陈之椒只是安静地听着。明明做出了那样让他受伤的决定,眼神却很温柔。
哈特一分一秒都没有拖延,几乎是踩着点出现。
“到点了。”哈特通知。
她从角落里走出来的时候司融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绝望。
完整的一颗蓝金被哈特拢在胸前,带动那道不对他开放的门出现。一条看不见尽头隧道通向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不管看到什么,不要在时空的岔路口迷失。”哈特郑重地对陈之椒道,“我不会陪同你一起,记住我的话。”
在陈之椒松开他的时候,司融的心也空了。他下意识挽留那道抽离的温度,握住了陈之椒的手,像一根过分缠人的藤蔓。
陈之椒回握了一下。
她转过身来,在司融面前蹲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我会好好记住的。”
喉头哽咽,司融不知道第多少遍问:“一定要走么?”
“嗯。”语调再轻柔,本质是不变的。
司融不情愿的,但仍旧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剥离开自己的五指,呢喃:“你说过的陈之椒!你会永远爱我,永远不抛弃我——!那天晚上我听见了,我明明听见了的……”
陈之椒这回没有守信用。即便以前每一次,她说出口的所有承诺都会做到的。
唯独这回。
“司融。对不起。”留给他的,只有这一句了。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了,用恳求的语气说出毫无威慑力的威胁:“不要……别让我恨你。”
陈之椒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消化这句很短很简单的话里零星的信息量。
最终她道:“没关系。恨我吧。”
“陈之椒……”司融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求求你,别抛下我。”
有那么一瞬间。
他是真的恨她。
可是,爱陈之椒和恨陈之椒都太痛苦了。
第89章
当陈之椒再度睁眼时,浓烈的黑暗沉沉地逼压下来。
时间的流速趋于混乱,陈之椒正面仰躺着,分不清今夕何夕。被暂时取走的记忆如潮水般上涌,往日一帧一帧地在眼前重现,仿佛昨日。
很多不同的画面在脑海中交替闪回。她终于想起了一切。
遗忘太久,如今记起,再幸福的时刻也染上了朦胧的痛色。
陈之椒压下翻腾的情绪,没忘了正事。
四周唯一的亮光是零星的蓝金光芒。洞穴内的数道呼吸声缓慢地起伏,暂时没有人注意到她悄无声息的苏醒,陈之椒用了点时间,才重新适应了原来的身躯。
那是熟悉的,但另一个世界的“她”绝对不会有的另一种感受。
陈之椒只是清醒着,五感就发挥到了极致,单靠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大致清点了人数。距离她失去意识应当没有过去太久,他们的精神和身体状况似乎都还好。
反而是刚刚苏醒的双眼最后才适应了光线。
陈之椒锁定了靠在石壁上的那道影子:“谭岭。”
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地震颤着。起初谭岭还以为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久困此地带来的幻觉,可只是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她便挺直身板回应:“属下在!”
“现在是什么情况?”那道低哑的声音询问。
清醒过来的那一瞬,谭岭几乎要喜极而泣。她连滚带爬地爬到陈之椒身边。
老天开眼,陈之椒终于睁眼了!
虽然情绪激动,谭岭仍旧秉持着一个优秀的副官必备的职业素养,干脆利落地交代完这段时间发生所有事。
情况并不妙。
他们靠着山洞顺利躲过余震,清点了目前所有的物资。
好消息是他们仍旧能够靠着携带的物资撑一段时间,坏消息——
坏消息多的让人感到绝望。
“通讯出了问题。我们和留守舰船的战友联系不上了。如果收不到我们的讯息,第二队人会在之前约定好的时间里沿着路标进入。他们有可能……有可能和之前埋伏我们的人撞上。”
“面罩和防护服的折损率在百分之三十以上,很多人负伤。”
具体情况要比她只言片语的描述更加惨烈。敌暗我明,他们仍旧不知道那伙埋伏他们的人数量几何、还有没有其他后手,己方已损失惨重。
谭岭忧心忡忡地问:“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不能一直困在这里。”陈之椒心里已然有了决断,“药品和装备都需要补充。我抽几个人跟我一起回一趟营地,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舰船。你留在这里,照看好其余的人。”
“指挥官,您的身体……”谭岭欲言又止。
她在陈之椒昏迷之际检查过陈之椒的伤势。谭岭替陈之椒处理了那些明显的外伤,但她最严重的一道伤在头部。爆炸和山崩的冲击可能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有些伤势没办法通过外表判断。
没有条件做更详细的检查,陈之椒在一片混乱之中晕倒,生命体征一路往下掉,谭岭处理任何事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心里一直有口气提着放不下来。她并不放心陈之椒独自带队,但——
“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心里有数。”陈之椒没有解释太多,“无论能不能联系上舰船,我都会尽快带着药品回来。”
留在身上的都是一些小伤,并不影响行动。
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陈之椒浑身的疲惫几乎都在这场睡梦中消退。这无疑是哈特和蓝金的功劳。
谭岭确实没判断错,陈之椒的致命伤在头部。
看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这个身受重伤危在旦夕的指挥官艰难地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睁开了眼,还能不能行动似乎都是未知数。然而在她昏迷的看似短暂的几个昼夜里,陈之椒实际上已经经历了数年,伤势恢复了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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