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女神决意以崭新的双眼观摩人世。
所谓曾经的人类恶究竟有多可怕,连曾经的自己也要心生恐惧理性动摇……
她曾经感受过的苦痛,曾经沐浴过的绝望。
若是再一次感受的话,是不是也就能理解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了?
以千年为单位的无限轮回似乎终于要走向了终点,但是感受不到欢喜,感受不到解脱,除了理性崩溃那一瞬间的放松并没有其他的感情等待着她。
她本应可以感受到与那份绝望对等的满足感,但是现在的女神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伽拉泰亚走下混沌黑潮,双足踏上地面。
我们去哪?
拉赫穆们问道。
去看看所谓的人类恶。
她答。
盘星教里信徒众多,落在如今的女神眼中却也不过是一群会发生的肉块而已,追随身侧的拉赫穆们愉快嬉笑着切开旧式脆弱的身体,伽拉泰亚裙摆掠过满地荒芜血色,缓步踏入盘星教大殿的中央。
但是当真亲眼见到的时候,她居高临下俯视那身着僧袍匍匐在地的美艳尤物,她单手托腮,却只有满眼冷漠的平淡。
……不过如此。
杀生院祈荒那舍身成佛宛如圣人般的可怕执念,的的确确是为救世救人——但是这女人所救者只有她自己,所救世也只是为求自己的欢愉;但是因为只把自己当做人的执念过于深刻,连伽拉泰亚也会有所影响。
——可谓是昔日自己最可怕的天敌。
若是曾经的伽拉泰亚,怕是要在这份矛盾的定义中苦苦挣扎难求解脱吧?
必须要拿出对抗创世母神的意志力来对抗新生的恶德圣人不可。
杀生院祈荒的确是圣人,所作所为也的确为其他人带来真实的救赎,否认她是圣人就是否认全人类的定义,可若是屈服她是人类,那么伽拉泰亚就会轻而易举化作她掌中玩物肆意戏弄;只是要杀一人却不得不与全世界对抗、乃至于要强制无视自己存在的含义,那一瞬间的自己大概已经连英灵也算不上,不过是靠着疯狂的执念驱使行动的亡灵而已——
……这算什么。
……这种杀掉所有人才能救世的结局,算什么救赎! ?
好痛苦,好难过——
谁来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哪怕毁灭也好,地狱也好,谁都好
……带我走】
伽拉泰亚的确曾经那样无声嘶吼过。
可现在嘛……
女神垂眼,漠然睨着杀生院祈荒。
盘踞于她体内的魔神柱魔力溃散奄奄一息,一眼看上去简直脆弱地可怜,连如今感情寡淡近乎虚无的女神也要忍不住略有怜悯。
满地血泊之中只有杀生院祈荒伶仃娇弱的纤细身形,她颤颤抬头,眼中只有病态而炽烈的仰慕。
这恶德的圣人欢喜无限的伸出双手,试图拥抱视野之中居坐与混沌黑潮涌成王座上的雪白女神。
“您来予我救赎了吗?”
她语气极近谦卑,眼中却是意图再一次渎神的野心和狂妄。
伽拉泰亚神情冷淡,对她露出微笑。
“我否认了自己的灵基,否认了所有人类,否认这世间所有欲望的价值……杀生院祈荒,你究竟是人类恶也好人类善也好,如今都和他们一样,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若是无法激起我的兴趣,那么你已经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还有,低下头。”
女神声音冷清。
“——我没有允许你抬头看我。”
拉赫穆们嬉笑着用尖足穿刺杀生院祈荒柔软的身躯,黑潮吞噬了地上的血迹和圣女惊愕的表情,欢快包裹住了女人残损的尸体,化作了一点零星的魔力。
此世与她而言再无任何阻碍——新生的女神白衣烈烈纵行风中,混沌黑潮在她脚下自发形成吞噬一切的道路,唯一束缚她行动的从来都只有她个人的理性,若是忽略掉那些灵魂深处传来的绝望恸哭和不甘挣扎,那么伽拉泰亚此时的确称得上前所未有的愉快。
但更多的并不是愉悦,而是无。
盘亘与如今女神如皎月银辉的那双美丽眼眸中的,并不是欢喜与畅快,而是一片空洞冰冷的虚无。
但是她还在微笑。
她在一片吵嚷的嬉笑和尖叫声中听见了陌生的脚步,女神抬起眼,对上那身形单薄的男人。
——他来了。
明明已经动用了不该用的手段来到这里,偏偏还维持着普通人清瘦文雅的模样,雪白的女神唇角弧度渐深,语气也短暂恢复了真实的愉快。
“你来杀我了呀,罗马尼·阿基曼?”
“还是该叫你——”她声音一顿,含笑又问:“我真正的'御主'呢?”
“……唯独不想从如今的你嘴里听见这句话呢。”
男人垂眼叹息着,他停顿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
“还当真是讽刺无比啊。”
罗马尼·阿基曼只是沉默的凝望着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哀凉。
“——明明是你和我说过的,抛弃一切成为神明什么的……那一定是比迎接'毫无希望的未来'这种事情更加悲哀的事情。”
他自言自语着,语气却还是属于人类的自己。
“累了吗?”
“事实上——”
女神微笑着,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距离真正的崩溃其实还差一点呢,御主。”
她伸长手臂,冲着那男人摊开空无一物的雪白手掌,等待着什么。
“要继续许愿吗,罗马尼?”
她微笑着,将自己的疑问又重复了一遍。
“要继续和'我'许愿吗?”
罗马尼·阿基曼——亦或者说所罗门王,他只是长久沉默着看着那熟悉的面容,没有说话。
——伽拉泰亚是降临之初就被诅咒过的。
被名为罗马尼·阿基曼的男人、在还是所罗门王的时候潜藏在内心的细小期待【诅咒】了。
在这个轮回尚未开始的最初,所罗门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那是……藤丸立香和人类最后的希望注定会被毁灭的未来。
与圣杯许愿成为人类的某个男人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力量,但是为了为了拯救人理,回应御主和世界的期待,这个男人选择成为了不成熟仪式的测试者,召唤了迦勒底第三位的英灵——纯粹为了回应人理的未来和自己的期待,最初的伽拉泰亚。
召唤的那一瞬间,某个胆小鬼无意识地许下了属于自己的自私愿望。
——即使如此,还是希望能度过作为人类的普通一生。
若是在一切结束后,自己还能在这片天空之下随心所欲的开怀大笑就好了。
——那名英灵,被这个愿望【诅咒】了。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份过于微小的诅咒,因为对于她所承担的东西来说太过渺小太过普通、对于刚刚成为普通人的男人来说又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可怜私心;等到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于是男人与她许诺,成为共犯吧。
在这无尽无休的轮回之中,我会作为最初也是最后的御主,予你绝对理性的锚点。
英灵回应了他的承诺。
希望至少在自己这个无休无止的轮回之中,你能度过幸福又普通的一生。
这是身为伽拉泰亚的从者,最后与阿赖耶许下的愿望。
以某个男人的死亡作为起点和终点,英灵带着那份和他共同的期待开启了自己无限开始死亡的轮回。
——将这已成为异闻带的世界历史停滞在“世界会变成异闻带之前”的那一刻,直至人类的救世主找到突破轮回、找到最正确的那个未来,从根源上改变世界异变的可能性。
但是,已经成为异闻之王的女神,已经失去了最初也是最强烈的那个愿望。
她已经放弃了这个世界,残存于理性之中唯一的执念莫过于和这个男人的契约而已。
这个轮回是因为伽拉泰亚的一己之力开启,只要是在这个世界里,那么即使是冠位的所罗门王也无法将她如何——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简单无比。
“反正已经是玩够的世界了。”
女神微笑着说。
“现在的我,即使无数次开启轮回大概也不会有人和感觉了吧?如何,要不要继续某个男人卑微的梦想,延续这无限轮回的日常?”
她的声音近乎蛊惑。
“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你许愿,伽拉泰亚就做得到。”
因为我是此世唯一的神啊。
“不。”
罗马尼如此回答。
“让她解脱吧。”
异闻之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就是你的答案?”
“……是的。”罗马尼·阿基曼抬起头,目光清冽澄明。
“这是我的愿望,以最初的御主之身与我的契约者、我的共犯许诺:我将放弃唯一的心愿,放弃最后对她的期待。”
……无聊。
——无聊透顶! ! !
女神忽然露出近乎暴怒的模样:
“你以为那孩子是凭什么从那种鬼地方出来的!?”
“你以为她是凭什么走到现在的!”
“你要否认她的执着,她的痛苦,她背负到现在的一切吗?!——回答我,罗马尼·阿基曼!”
“是的。”
男人抬头,注视着唯一的女神,沉沉叫出她的真名。
“……阿芙洛狄忒。”
“支持她走到现在的从来不是我的愿望,那是伽拉泰亚自身的执念——不应被我污染,不应被爱所污染,不应被神性所污染的属于她的执念。”
罗马尼·阿基曼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微笑。
“没发现吗?女神大人?”
“伽拉泰亚和我说过,'神不会回应声音'——所以你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很多问题,若不是我与她还有契约相连,你怕是连我也会遗忘。”
但正因如此,你才会出现唯一的弱点。
伽拉泰亚除了回应别人的期待,也曾有过自己的期待啊。
现在来说,这世界上的确无人可以伤你,但是偏偏你遗忘了一个例外——
女神一愣,她不过这片刻的怔忪,周遭就已经散开了漆黑的雾。
“宝具展开——”
突兀响起的声音熟悉至极,却是惊动了沉浸在和罗马尼·阿基曼对话的女神。
雪白的女神的脸上短暂出现了惊愕的真实愤怒,可疫医的黑雾已经压制住了混沌之潮,死魔与通过伽拉泰亚才可现世的黑泥同出一体,正因如此,黑雾弥漫的那一刻,她与拉赫穆们根本就没来得及发现。
此世最后的契约者就在自己的面前,可她却忘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在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将那些属于曾经的伽拉泰亚的软弱悲泣一起遗忘的声音和记忆里,那里面还有一个人的痕迹——
拥有契约,于是可以获得死魔的饕宴。
因为心脏,所以拥有了开启对界宝具的魔力。
女神听见别人对自己的期待,却忽略了纯粹属于自己的声音。
她双眼愕然睁大,脚下黑潮如狂涛浪涌奔啸腾跃,瞬间便吞噬了眼前所有的一切——!
“你这——”
拉赫穆们被黑雾组成的长镰切割成魔力的碎屑。
“渎神者——!!!”
男人的声音仍在继续,英灵的心脏已经在他血肉中彻底融合,知识得以贯通,意志得以重叠,那黑发的术师嘴角带笑,缓步踏入神争之地,从容念诵着英灵宝具的解放词。
“其为万物化虚的无,为万物湮灭的空,此为神弃之地、此为弃神之地。
当黑雾降下,白骨的医者行过死荫的幽谷。
——黑与死将再一次统治世界。 ”
那声音隐约与伽拉泰亚的声音幻象般重叠着,激起她封锁的灵魂深处一阵奇异的战栗。
女神面沉如水,终于再难控制她游刃有余的傲慢姿态。
黑雾彻底吞噬了一切。
伽拉泰亚的对界宝具【死魔的饕宴】,终于第一次显现出它真正的姿态——不同于英灵座上任何一位英灵生前传说化身的宝具,那是属于伽拉泰亚在此世无尽轮回之中得到的回应,那是爱,亦是最扭曲的诅咒。
信徒们只为一人的爱意无限契合她最初的传说,将昔日的英灵推上至高的孤独神座。
万物皆可化为虚无,触目所见只有黑与死的衰败地狱。
与此同时,她终于想起来那个男人的名字。
“初次见面,女神大人,在下夏油杰。”
这身着袈裟衣袍翩翩的男人一副庄严宝相,明明生得端庄又俊美偏偏让人有种微妙敬畏的疏离感,此时夏油杰眉眼弯弯,笑得可谓彬彬有礼,只是眸光沉沉,丝毫不见笑意。
“不过管你神明也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好——能请您滚出那具身体,离我女人远一点吗?”
第48章
“你只有一次机会。”
被使用灵子转移的方式抓到这里来的夏油杰听见身边男人的声音。
因为伽拉泰亚短暂逃避的软弱心理,那孩子为了某个男人短暂衍生出了浅薄爱意。没人料到,却因此引来了更高维度的注视。
那是来自创造了生命的母亲——【阿芙洛狄忒】爱与美的女神的注意。
她无法拒绝爱的同时也就注定了她无法拒绝自己的母亲,于是女神在自己的孩子将那份爱意扩大,深植,扩大了属于阿伽的那一部分。
在伽拉泰亚的意志因阿伽的存在而动摇的一瞬,异域的神明抓住了入侵的时机。
“那个阿芙洛狄忒并不是我们传统概念里的爱与美的女神,但是她仍然是纯粹无比的神明,只是更加纯粹一些,不含任何人性的神明大人……无视人类,无视愿望,无视所有期待——她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利用我的愿望摧毁伽拉泰亚最后的意志,只要得到了异闻之王的灵基,那么异域神明想要入侵这里也就可以成为现实。”
罗马尼说到这儿,笑容忽然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啊,不过这些说给你听大概也听不懂吧,简而言之,你只需要去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能做什么,但是既然伽拉泰亚最后选择了你,那就姑且相信你好了。”
他叹息着,笑容只能用苦恼和无奈来勉强形容。
是我的错。
疫医在夏油杰身侧显现身形,他终于听清了这位昔日被伽拉泰亚无比信赖的庇护者的声音。
年长者声音沉稳,略带微怒。
安德鲁森如此对夏油杰说道。
我不该让她选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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