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第一次有了同时行动的默契。遗憾的是,何家和罗家方向不同,归路是殊途。
不过,这一天,他们正式告别,互道“明天见”,有了一个约定。
第13章 .
罗家今晚宴客。三楼租客临时决定提前走,介于他刚来那天没在罗家吃上饭,梅兰香决定今晚给他补。
罗家并没有宴请租客的传统,之所以这么热情地邀请金既成,一来因为对方是外地人,二来是梅兰香认为罗蕙谈下的租金太高,始终觉得有所亏欠,不想给人家留下坑蒙拐骗的印象。
除了金既成,上回罗泽雨说罗家没请蒋艳秋一家上楼吃过饭,梅兰香把这话放在了心上,打算今次一起请。事情定得突然,梅兰香下班回家已经快五点,怕蒋艳秋自己煮饭,急忙先去交代她别做,接着赶到菜市场,市场上新鲜菜自然是所剩无几,勉强挑到五条小黄鱼、三斤排骨。梅兰香思量着家里有蒋艳秋早上送的蔬菜,再找些腌菜干菜,凭她的手艺,也能整出一顿席面。她不乐意给祠堂工人做饭,乐意给自己想请的客人做饭。
买完菜回到家,蒋艳秋迎上来,手里拎着一块五花肉,还有一盆泡开的干豆角,用她那惯常和气的笑容说:“梅婶,我这里——”
梅兰香把她的东西推回去,“我请饭,你给我送菜,哪来的道理。”
“也就是今天天气热,菜场买不到什么菜,要在平时,我可不多事。”蒋艳秋执意把菜递过去。
梅兰香还是不肯接,绕开她往楼梯走,走了几步路,忽然顿住,“说起来,真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要说砾山镇的招牌特色菜,当推红烧小黄鱼。镇上人做小黄鱼,遵从着大同小异的家庭做法。梅兰香不是土生土长的镇上人,小黄鱼烧得不正宗,常年被罗工全嫌弃。每回梅兰香推说自己不是砾山人,做法不正宗很正常,罗工全就会举例说蒋艳秋也是下面村里来的,小黄鱼做得比镇上餐馆还好吃,话里话外暗示她去找蒋艳秋偷师。过去,梅兰香懒得麻烦,今天想着刚好来不及,就把她喊上楼帮忙,顺便学一手。
蒋艳秋为人大方,欣然答应了这个忙。从做小黄鱼的配料到步骤,就连起锅时需要打圈洒一道醋的细节,都毫无保留教给了梅兰香。
烧鱼过程,梅兰香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你这手艺是从哪里学的?”
“子良带我去馆子店里吃过,我自己学的。”
“吃过一次就能学会?”
蒋艳秋赧然一笑,“一次不够,我这个人要强,吃过好的,就总想着要做得比它还好吃,至少去个两三次。”
这时,罗蕙外出回家,闻到厨房鱼香,探了个脑袋过来看,光看不够,还想拿双筷子偷吃。
梅兰香打开她的手,转递去两瓣蒜要她剥。
罗蕙登时一退三步远,“开空调吗?开空调,我可以帮忙剥,不开的话——”
“还没到六点,开什么空调?电费你来交啊。”梅兰香道。
罗蕙又往后退,退到房门口,冲厨房道:“那我先回房吹吹风扇,快热死了。”话说完,把房门关上了。
梅兰香听得直摇头,道:“罗蕙要是能像你这么贤惠就好了,又懒又馋,将来嫁了人,准被婆家嫌死。”
蒋艳秋道:“大妹小妹比我命好,有叔婶宠着。像我不好,从小命苦,爹不疼,娘不爱,也没读过什么书,就只会做事。”
听完这话,梅兰香不做声了。她知道蒋艳秋姊妹多,只有一个弟弟。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所以早早嫁了人。梅兰香和她差十几岁,命运大差不差,区别在于蒋艳秋嫁了个好男人,熊子良对她言听计从,夫妻俩从乡下到镇上闯,很少吵架红脸,公婆对她也好,小儿子放在乡下带,带得不比镇上这个差。当然,最重要的是,蒋艳秋生了两个儿子。梅兰香看透了,砾山镇也好,乡下也罢,只要生儿子,公婆才会看得起,否则,外人都不如。
这一晚,罗泽雨兴高采烈赶回家,急着找家人验证自己的超能力。一进家门,立时被里面的热闹震住。
当是时,熊子良刚和罗工全一起把餐桌搬到客厅,转将大圆桌面铺在了方桌上。开了空调的屋里,蒋艳秋和梅兰香在厨房忙碌,食物气息盈满了整个空间。罗泽雨正纳闷发生了什么,忽听身后传来声音:“叩叩叩,请问能进来吗?”
罗泽雨回头,看见金既成,门明明开着,他假装做了个叩门的手势,眼睛笑着看她。罗泽雨觉得他的举动奇奇怪怪,像罗蕙爱看的港台偶像剧男主角。
“是小金来了?”梅兰香探身过来,一看罗泽雨和金既成一起堵在门口,忙道:“荃荃快关门,开着空调呢,别让冷气跑了。”
罗泽雨一边给金既成让出身位,一边关上门,终于弄明白家里在忙什么。
客人进客厅,罗工全最先感到手足无措,主人无措,金既成也有些局促。
罗泽雨看得到他们尴尬的动作,却读不到他们的想法,她试着走近他们,立刻被罗工全当成救兵,“荃荃,你普通话好,你跟小金哥哥聊。”
罗泽雨走去沙发落座,金既成道:“荃荃是你的小名?”
罗泽雨点头。
“哪个荃?”
“草字头,下面一个完全的‘全’。”
“草字头?你姐姐的蕙字也是草字头。”金既成笑道,“你们砾山人取名都要取一套的吗?”
罗泽雨没接话,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金既成以为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解释道:“你姐说,你父亲的几个兄弟,都是工字辈。”
“男的取名按辈分,要入族谱,女的不用。我和我姐叫蕙荃,因为爷爷说蕙荃是比喻贤淑的人。”
“哦。那你怎么改名了呢?”
罗工全普通话说得不好,听懂完全没问题。一听金既成问改名,他立刻如临大敌,忽然向后大喊:“罗蕙!还躲在房间干什么?人家小金都过来了。”罗蕙成了罗工全的新救兵。
“来了。”罗蕙很快回应道。
事实上,罗蕙早就知道金既成来了,一向喜爱空调的她并不是故意扭捏,实在是不知道该选哪条裙子穿。太艳丽,容易引起爸妈的注意,他们没眼色,再当着金既成的面问,一定很丢脸。但如果穿得朴素,不容易留下印象,她知道自己在晚上更好看,这顿饭特别重要,应该恰到好处地展示自己。
思来想去,罗蕙最后还是挑了一条红裙子,她皮肤白,适合红色,临出门前照了照镜子,唇色自然红润,口红都不用涂了。
最后一道蛋汤上桌,梅兰香招呼众人入座。
金既成道:“阿姨辛苦了。”
梅兰香闻言,眼睛笑成一条缝。虽然镇上人传金既成和罗蕙的闲话,并不妨碍镇上女人觉得金既成英俊、有派头,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人。戴上这种光环的男人,只要随便说点好话,很容易招女人开心。“不辛苦,就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家常菜,合不合你口味。”梅兰香笑道。
“合的,来砾山镇这些天,罗蕙介绍的餐馆,菜都很好吃。”
正在摆碗筷的罗蕙接话道:“妈你别担心了,你都找蒋大姐帮忙了,镇上的馆子,没一个比得上她的手艺。”
“我哪有那么厉害,大妹夸张。”蒋艳秋道。
“我可没夸张,镇上人都说熊姐夫是上辈子修了福,能娶到艳秋姐这么完美的老婆。”
罗蕙不经意一番话,恰到好处地提起了全屋子人,听得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
饭做完,梅兰香照例留在厨房收拾,擦灶台、油烟机、刷锅,蒋艳秋想帮她,被她赶出厨房,让她陪客人。等蒋艳秋入席,罗工全已经给金既成倒上酒,“尝尝我们这里的米酒,自己酿的,外面喝不到。”
金既成没推脱,接过酒先道了声谢。
罗工全接着要给熊子良倒,熊子良伸手拦住,说:“明天一早还要去乡下进菜,不能喝。”
罗工全人站着,自认满屋子自己最大,坚持要给熊子良倒这杯酒,熊子良眼看推脱不过,求助的目光转向蒋艳秋,罗工全见了,眼睛一转,道:“艳秋是不是也挺能喝?”
蒋艳秋笑得落落大方,一点不扭捏,主动递出杯子,“他真的不能喝,我替他喝。”
罗工全对蒋艳秋的笑容很受用,当下不再为难熊子良,把酒倒进了蒋艳秋的杯子。
酒倒完,罗工全正要落座,罗蕙道:“爸,我也要喝。”
罗工全眼睛一提,“你一个小姑娘,喝什么酒。”
“我二十岁,早就成年了。”
罗工全不理她,把酒盖仔细旋好,宝贝似的护在自己身边。
饭桌上的前奏,罗泽雨像看电视剧一样看得目不转睛,她想使用超能力,读懂桌上大人们的意识,埋藏在话语背后的心声。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超能力始终没奏效。虽然听不到“广播”,仅靠察言观色,罗泽雨看出姐姐很兴奋,比往常更兴奋,她懂这是开屏,可再看金既成,并没有回馈姐姐同样的兴奋,目光很少在罗蕙身上停留,甚至不如在蒋艳秋身上多。思及金既成马上要离开,罗泽雨想不通,罗蕙谈恋爱那么潇洒的人,为什么要投入这样一场注定无望的单恋。
不过很快,罗泽雨得到了答案。
梅兰香上桌,其他人酒菜已经吃了一半,这时,罗蕙突然说:“金先生打算续租。”
罗工全喝得满面红光,道:“不走了?”
金既成道:“走,后面再回来,楼上那套房,我想预租七八月,罗蕙说,这件事需要向叔叔阿姨申请。”
罗工全道:“预租,是什么意思?”
罗蕙道:“就是人不在,预订。”
金既成道:“房租会照常支付。”
罗工全听愣了,没遇过这事。梅兰香却听出个大意,道:“你不住这里,我们怎么好意思收你房租。”
罗蕙道:“只是现在不住,过几天就回来。”
梅兰香看了看金既成,又看了看桌上其他人,道:“先吃饭,这事吃完饭再说。”
第14章 .
这一天从小河回家,何相安家里也有事发生,准确来说,不算事,只是一次老调重弹的争吵。
许筱宁在市医院交好的同事打算去徽州,他们一家三口自己开车,车上刚好两个空位,特地打电话来问,要不要一起。许筱宁想着徽州不远,两天假期足够。一方面,老同事刚升副主任,她想叙叙旧,联络感情,以便后面调回市里,另一方面,同事家的女儿在市一中读书,下学期升高三,比何相安高一届,成绩很好,两个人刚好可以交流学习,唯一的困难就是说服何志东。
按许筱宁做人做事的原则来说,何相安是她的儿子,只要她做了决定,何志东无权反驳,至少没有决定权。可她心知,自从带了何相安回砾山,各种生活起居、家用,就连她自己的衣服都是婆婆洗,占了这许多便宜,也该让渡一些权利。
“早离婚,对你好。”何志东道,“你还年轻,喜欢孩子,可以再生。”
“爸,你别总说这个,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清楚。我就知道一点,你这么热衷要跟市里同事联系,不单纯是为了相安。”
许筱宁不说话。她这位公公是从省林业局退下来的,机关单位里的事,人际关系,他比她通透,被他看穿自己的谋算,她并不感到难堪,只是担心儿子听到多想,于是压低声音道:“我跟您说过,同事家有个女儿,下学期读高三——”
“市一中和砾山中学教学环境不同,没有交流的必要。相安现在青春期,还容易产生不太恰当的攀比心理。”何志东道,“我们也不争了,你要是想去,自己去。”
话聊崩了。看着何志东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许筱宁一度想说狠话,她一个人带何相安远走高飞之类,及时收住情绪,拼命给自己心理暗示,还不到时候。
许筱宁曾听何志东教何相安兵法,如何攻心以制敌。显然,何志东深谙此道,他拿捏住她的软肋,知道她分身乏力,在何相安升学的关键时期,需要他们帮衬。她当然想过其他办法,诸如请一个住家阿姨,可那些都要花钱,他们在宛市的房子已经被收走抵资,回市里需要租房不说,大事小情,远不如在砾山镇省心。
何相安坐在二楼房间,书桌上摊开放着数学题,是历年高考真题汇编。最近他会一边预习新书,一边结合高考题融会贯通。汇编题上写了全国优秀数学老师的语录,有一位黄冈彭老师说,多做高考真题,不是为了记住题目,而是学会理解出题者的思路,刷题越多,对单个知识点的掌握越牢,就能发现,万变不离其宗。
何相安听得到一楼的争吵,即便他们出于照顾他的感受,刻意放低了声音。长辈吵架,对他而言,无异于战场相争,交战双方各出谋略,寸土不让。哪怕只是要不要出去玩两天这样一件小事,两个人也能事态升级,回到老终点。他能看懂大人们万变不离其宗的吵架套路,不懂的是,为什么他们总吵一件事,不烦吗?
何相安戴上耳机,打开 Mp3,耳机里自动续播悲怆奏鸣曲。节奏缓缓送出,盖过楼下声音,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想别的,而后,他想起砾河。
他想到晚霞在河面流淌,水很热,罗泽雨的脸被蒸得发红,不过到底是水热导致发红,还是晚霞的光芒,何相安记不具体。接着,他想到她的“读心术”,她能准确说出他在听什么,这是不可能靠盲猜猜到的……
想着想着,何相安想入了神,楼下争吵声明明还在,却远得好像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事了。
第15章
.
罗泽雨隔天去小河,何相安已经到了。
她远远看见他的自行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觉得奇怪,一个男生的自行车怎么能一直保持得这么干净。
这一天,她和他换了位置。他蹲在河边研究,罗泽雨后到,本想直接出声提醒他,怕他受惊,于是按了按他的车铃。铃声清脆,何相安回头,“来了。”就像一直在等她似的。
罗泽雨蹲去他旁边,“怎么来这么早?”
“正好没事。”他转头打量她片刻,“今天没带鱼竿?”
罗泽雨摇头,忽又疑问道:“你不是不相信下面有东西吗?”
“你指什么东西?”
“外星……生物。”
何相安笑了。罗泽雨发现他牙齿长得很整齐,怪不得笑起来好看。她有虎牙,罗蕙总说她笑起来显得傻,罗泽雨不认,牙齐的人那么多,虎牙更有个性。
“我先问你,”何相安看向她,“你是真的相信河底有外星生物,还是觉得地球生物不能解释你遇到的事?”
罗泽雨想了想他的问题——除了老师,镇上很少有人说话需要她费力琢磨。“你说的这两种有什么区别?”
何相安也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好像没什么区别。”
罗泽雨耸肩,“我家有个租客,北京来的,背包客。他一路从南边上来,说只有砾山镇最热。”
6/35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