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跟了个女子,以及一队武官。
女子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的年龄,身材高挑、眉眼明艳,那些人唤她大小姐。
周伯伯和周伯母以礼相待。
她是梁国公嫡亲的孙女。
梁大小姐来的时候,身穿红氅,骑着四蹄雪白、通身黑亮的乌骓马。
她长得那么好看,一头黑锻似的长发,笑容灿烂,落落大方。
与一旁同样高骑大马的周彦,无比登对。
周彦与五年前有所不同,长高了些,身姿挺拔,如寒崖青松。
容貌倒是没什么变化,漆黑英挺的眉、幽深的眼,鼻若悬胆,薄唇微抿,风华绝代。
周伯母见到他的瞬间,眼眶红了,抱着他哭成泪人。
周彦拍着她的后背,眉眼含笑,柔声地安慰。
然后他的目光四下巡视,落在了一旁安静乖巧的秦俭身上。
十五岁的秦俭,柳叶弯眉,眸光流转,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红了鼻尖,神情惶惶。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团聚,伯伯伯母有说不完的话,兴高采烈地叮嘱下人们准备宴席。
屋内谈话,大家才得知如今周彦在梁国公麾下,做了一名副将,极得重用。
此番只是回来探亲,十日后,他是要返回边城的。
说罢,无人料想,周彦突然起身,冲周父周母行了大礼——
「爹,娘,回去之前,儿子想先与秦俭成家,请二老做主操办婚礼。」
秦俭站在一旁,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眸光,心慌不已,赶忙低下了头。
因时间紧促,婚礼定在第五日,操办得简单,不甚隆重。
但周彦归家当晚,夜深人静,便进了秦俭的屋子。
天色已黑,灯光幽幽,秦俭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上前,她后退。
直到退到了床榻边,再没退处,才鼓起勇气对上他深沉含笑的眼睛。
她紧张道:「阿,阿彦哥哥。」
周彦上前坐在床边,顺势一把拉过她,抱在怀里,坐在腿上。
秦俭惊呼一声,长睫颤动,面红耳赤,声音娇弱,直打哆嗦。
「阿彦哥哥……」
周彦的手摩挲她的脸。
手掌粗粝,她的脸却娇嫩,一时两人都心颤了下。
他的手指又抚摸上她的唇,眸光异常柔软,按耐着性子,哑着嗓子哄她:「俭俭,今晚,我来陪你好不好……」
秦俭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咬着嘴唇连连摇头:「不行。」
「为什么,反正我们都要成亲了,早几日圆房也无妨的。」
他在她耳边引诱她,:「我好想你,一刻也不想等了。」
他的心跳得奇快,秦俭只顾自己羞涩,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彦此刻也是耳朵红透,故作镇定罢了。
但秦俭向来是个规矩的孩子。
那晚,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绝对没做。
周彦抚额,幽幽地叹息:「俭俭,我这几日怕是都睡不好了。」
前几日是他睡不着,后几日轮到秦俭睡不好了。
鞭炮声中,热热闹闹的气氛下,她嫁给了周彦。
怕是没人像她这般,出嫁新妇,连个地方也没挪。
新婚那晚,周彦如愿地宿在了她房中,捏着她的脸揶揄:「你完了秦俭,跑不掉了吧。」
后几日,简直是连房门也很少出。
小两口浓情蜜意,周伯母和李妈妈欣慰地笑,还特意叮嘱府里下人不许打搅。
晚上没完没了,秦俭受不住,红着脸捶他。
周彦哑着嗓子,喉头一哽,也不知为何,莫名地红了眼圈,在她耳边道:「俭俭,我不是在做梦吧。」
梦……
秦俭惶然,伸手抱住他:「不是,阿彦哥哥,这不是梦。」
周彦临走时,依依不舍,摸了摸她的头发:「俭俭,你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隔千里了。」
秦俭点头,瞪着眼睛看他:「我信,阿彦哥哥,我等你。」
这份浓情,终于令那位梁大小姐死了心。
梁国公唯一的嫡孙女,从小要强,性格率真。
第一眼见到周彦,便芳心暗许。
梁国公有意将她许给周彦,周彦婉拒。
梁大小姐不死心,非要跟上来看一看小周副将心心念念的未婚妻长什么样,值得他如此挂念。
来了一趟,心灰意冷了。
二人感情太好了,成婚那几日,房门都不出。
梁大小姐哭了好几日。
回程之时,扬手挥了一鞭子,率先离开了。
周彦此去,又是一年。
太光帝重病的消息传来时,他的一封家书也适时地传来。
道是时局不稳,天下动荡,让周父务必谨慎小心。
其实他多虑了,周父仅是个九品小官,朝党纷争,怎么也闹不到他头上的。
接着是皇帝驾崩,太监掌权,扶持了年幼皇子登位。
朝堂染血,几乎每天都有大臣被杀。
好在周父这种瞧不上眼的小官,根本没有进天子殿的机会。
詹事府的詹事就不一样了,每天战战兢兢,每次退朝回来浑身湿透。
京中乱了,周伯母每日命人紧锁大门,若无要事,谁都不许出去。
如此过了半年,忽有一日,赵王起义,四王入京。
京中防守异常森严。
然而一天夜晚,秦俭睡得迷迷糊糊,房门被人推开。
她睡眠浅,当下惊醒,刚要大喊便被人捂住了嘴巴。
来人竟是周彦。
他紧紧地抱住秦俭,思念宣泄,一遍又一遍地呢喃:「俭俭,俭俭,我好想你……」
青帐垂落,衣衫尽解。
事后秦俭得知,四王入京,梁国公暗中也是出了力的。
他支持的是赵老王爷。
秦俭想起了那个梦,她突然很想问问周彦,大太监姜春和郑岚,是谁刺杀的?
可她不敢问,她怕事情确认,那个梦也成了真的。
梦里的点点滴滴,她都不愿发生。
四王纷争闹的第二年,秦俭有了身孕。
伯母和李妈妈震惊,周彦走了一年多了,她又整日未曾出府,哪里来的孩子?
她只好如实相告,红着脸说出了周彦几次夜翻墙头,偷溜到她房内留宿之事。
周伯母又气又喜,儿子果然是个白眼狼,几入家门,不曾见父母一面,直往媳妇儿房里钻。
李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秦俭的脸红到了脖子跟。
周彦再来的时候,仍是往她房里钻,秦俭制止了他的手,告诉了他自己怀了孩子。
周彦愣住,脸上闪过欣喜:「真的?真的!」
秦俭看着他笑:「你为何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我有孩子了,俭俭,我竟然有孩子了,咱们俩的孩子……」
他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将她搂在怀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还隐约地又哽咽了一声:「俭俭,你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对吧?」
秦俭躺在他怀里,半晌,轻声道:「周彦,咱们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好。」
「叫周时如何?」
身躯一顿,周彦神情呆滞,不敢置信:「俭俭,你说叫什么?」
「周时。」
秦俭抬头看他,笑着笑着,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周时,我猜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我们的孩子,叫周时。」
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又沸腾着烧开,周彦望着她,红着眼睛,呜咽流泪,如孩童一般:「俭俭,你也做了那个梦对不对?不,那不是梦,是真的,那些过往如烙印一般印在我的脑子里,我知道那不是梦。」
庄生梦蝶迷蝴蝶,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如今身处何处,又为何身处此处……
秦俭解答不了,她无比清醒,抱着周彦,无声地笑:「阿彦哥哥,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秦俭无能,一直被你护在身后。
梦里梦外,皆是你在厮杀,置身乱世,染一身尘埃。
一年之后,赵老王爷登基,改国号明德,大赦天下。
周家公子,卸甲而归。
归来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城门上,回首望向大宁万里山河,眼底闪着细碎的光。
这一世,行至此路,萧瑾瑜仍是赵王府云淡风轻的三公子,眼底那份野心和诡谲深藏不露。
曾经的世子爷,已被册立为太子殿下。
未来如何,已经与他无关了。
时间流逝,往后的每一日,都弥足珍贵。
他要回家看父母妻儿,看廊下燕飞。
也要带秦俭四处走走,看一看山川河流,日出日落。
……
周父是个九品小官,京中府邸万千,他们周家的渺小如斯。
秦俭梳着妇人发髻,柳叶细眉,眸光温柔,正在家中抱着年幼的女儿周时,指着廊下那一窝燕子给她看。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咿呀学语的稚嫩孩童,发出笑咯咯的声音。
廊下燕子衔春泥,有一只扑棱着翅膀,叫唤一声,飞入周母设立的佛堂。
菩萨慈眉善目。
周母正虔诚祈祷,李妈妈点燃了香火,拜了拜,插入炉中。
普贤汝当知,一切诸众生。
无始幻无明,犹如虚空华。
依空而有相,空话若覆灭。
虚空本不动,幻从诸觉生。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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