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拳振振道:“本殿很聪明的,不但能保护母妃,还会保护跃跃和春和宫的人。”
他看向案上书籍,小脸上的振奋被纠结取代,随后又变得坚定。
十六皇子念书,孟跃命人添上两块冰,她将窗子合拢,目光扫过窗外落叶,有片刻怅然。
她其实不该跟十六皇子说太多,只要哄着十六皇子避让宫里的各方势力,这样春和宫安宁,顺妃也不会挑她的错,等到年纪了,她就带上积蓄,出宫荣养。
但是……
她侧首看向认真念书的十六皇子,稚子天真,以诚待人。
有人待你好,要珍惜。
第5章
随着日头炎热,十六皇子的生辰逼近了。
小家伙一身喜庆的红色小衫儿,纱制灯笼裤,小衫儿两肩用金线绣了虎首,威风的不得了。
他美滋滋立在铜镜前欣赏,张嘴嗷呜嗷呜,仿佛是一只小老虎。
孟跃搁下甜羹,轻唤:“殿下真是太勇猛了,快过来歇歇。”
十六皇子甩着小腿哒哒哒跑过来,乖乖在绣墩坐好,握着小勺子吃羹汤,吃两口,眼珠子骨碌碌转,瞥一眼孟跃,又吃两口,甜羹咽下喉咙后,他清了清嗓子,明知故问:“跃跃,今日是什么日子?”
孟跃眼眸微弯,没有逗他,给出十六皇子想听的答案:“中旬了,快近秋分,奴婢记得秋分次日是殿下的生辰。”
“是吗?”十六皇子矜持颔首,假假道:“跃跃不提,本殿都不记得。难怪母妃最近总让人往偏殿送东西,昨儿配殿的赵才人得了碧澄澄的莲蓬,也叫人送了来,说给本殿解闷儿。”
孟跃心说你不记得,你见天问日子做什么。
孟跃道:“娘娘是殿下母妃,百般爱重不提。平日里赵才人得了有趣的玩意儿,也会往殿下这边送一份,哪就是为着殿下生辰。殿下一年一次的大日子,生辰礼马虎不得。”
孟跃是想在十六皇子生辰前夕送生辰礼,但是顺妃娘娘和赵才人预热,勾的十六皇子心痒难耐。
十六皇子心里有些急,跃跃怎么还没有表示,还有四日就是他的生辰了呀!
如果跃跃没有给他准备礼物,他真的会有一点点…好吧,是很难过。
但十六皇子到底没好意思直说,一双小细眉毛都快打结了。
孟跃用手帕擦掉十六皇子嘴边的残羹,“奴婢比不得娘娘和赵才人,平日里送不了殿下什么好东西,只好趁殿下生辰之时,表一表心意,还望殿下莫嫌。”
十六皇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跃跃给他准备了生辰礼!
“是什么!”十六皇子问,对上孟跃惊讶的目光,十六皇子挺了挺小胸脯,闭上眼,摇头晃脑道:“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
末了他睁开眼,犹如一个小夫子,告诫:“跃跃,多听圣人言,莫瞻前顾后。”
孟跃:“………”
“殿下所言有礼。”孟跃敷衍,她收走空碗,十六皇子在殿内走动,一改之前心切,行至书案,他翻开一本诗经背,声音里透着雀跃。
孟跃啼笑皆非,她接触过的孩子不多,十六皇子算不得熊孩子,但也并不十分乖巧。
他有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都很奇妙。
孟跃回到自己的宫人房,相比之前做三等宫人的大通铺,如今升为大宫人,孟跃有自己的屋子,尽管只有十来个见方。一张榆木床,垂着花草纱帐,床头置妆奁,床尾抵着两个箱笼一个书柜,箱笼盛了孟跃的四季衣裳。书柜则放笔墨和一些杂物。
中间用屏风隔开,辟出一个花厅,置了一张小圆桌,配着圆凳。不叫一开门,让人瞧了干净。
她从书柜拿出一本小册子,成人巴掌大小,上面素笔勾勒猛虎,每一页大同小异,孟跃翻至最后一页,标上日子。如此才算成了。
她随意翻着,时慢时快,纸上猛虎竟似活过来一般,仰天咆哮,神武不凡。
“啪”地合上册子,孟跃思索,十六皇子的生辰,圣上应该会来。
自她入春和宫数月,圣上只来过一次,她陪同十六皇子外出赏花,刚好错过。
此番十六皇子生辰,于情于理,圣上也会给顺妃两分薄面。
孟跃对承元帝的了解来自他人之口,真假混淆,难辨一二。
不过,现成有个合适的人选。
“父皇?”十六皇子挠挠小脸,认真回忆:“父皇很威严,很高大,雄伟……”
太笼统了。孟跃一边削桃,一边思忖。
她换了一种问法:“殿下见过圣上几回?”
“应该有十回…不对不对,有十二回?”十六皇子掰着手指数,后宫皇子公主众多,顺妃不显,连带承元帝对十六皇子感情平平,后来顺妃被人迫害禁足,承元帝才对这对母子有一丝怜惜之情,来春和宫的次数多了几回。
孟跃将桃皮完整削落,长长一串,十六皇子笑道:“跃跃,你好厉害。”
孟跃将桃肉分成小块放入青白瓷盘内,备上银签子,一并置在十六皇子面前。
十六皇子咬了一口,小脸鼓鼓:“香香的,甜甜的,跃跃吃。”
孟跃也没客气,她咬着蜜桃,问十六皇子:“皇上有没有凶过殿下?”
十六皇子摇头。
孟跃缓缓咀嚼,夏秋交替,殿外蝉鸣声声,叫的热烈,孟跃忽而揶揄:“幼童跌跌撞撞,没个轻重,殿下有没有在皇上面前摔碎过东西?”
十六皇子一呆,跃跃怎么连这个都晓得。
他一张小脸微微红,眼神飘忽,“我五岁生辰时,父皇驾临主殿,当时嬷嬷给我煮了一碗长寿面,我喝汤的时候被烫到了,不小心带翻了父皇的汤碗,洒了一点在父皇的膝头。当时殿内跪了一片。”
十六皇子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怕怕。
孟跃揉揉他的小脑袋,安抚他:“圣上并没有生气,对不对?”
十六皇子点头。
孟跃:“圣上也没有惩罚宫人?”
十六皇子:“没有,父皇说是我的生辰,这点小事无需计较。”
孟跃心里略略有数,两个人说着话,转眼分食一个蜜桃,十六皇子抿抿唇,口中还残留蜜桃的清香,“跃跃,我还想再吃一个桃子。”
“那傍晚不能再吃葡萄了。”孟跃道。
十六皇子衡量一番,最后选择葡萄。
他在殿内跑动,角落里的冰盆化了大半,孟跃打开殿门,让小全子添了两块。
次日十六皇子念完书,孟跃双手背后,行至案前,一脸神秘。
十六皇子愣了愣,随后猜到什么,小脸涌上一层薄红,压住激动,“跃跃,有什么事啊?”
孟跃点头,又道:“殿下能不能闭上眼,三个数再睁开。”
十六皇子当下照做,“一二三!”数的飞快。
幸好孟跃防着他这手,麻利将册子放他案前,十六皇子眨眨眼,翻开看了看,小表情微微惊喜,又有不解。
“同样的图,怎么画那么多张。”
孟跃:“殿下翻快一点。”
十六皇子照做,随后腾的站起来,高声道:“好似活了?”
孟跃笑眯眯问:“喜欢吗?”
十六皇子重重点头,他捧着小册子,又看向孟跃,一张小脸红通通,在殿内跑来跑去,“跃跃,我好喜欢的!”
春和宫上下,皆知十六皇子爱虎,送礼嘛,投其所好不是。
十六皇子欢喜非常,晚饭多用了半碗鱼羹,顺妃担心他积食,留人在主殿多待了一会子。
十六皇子从怀里取出他心爱的小册子给顺妃看,顺妃笑道:“悦儿用心了。”
十六皇子肯定道:“跃跃超用心。”
顺妃爱怜的捋了捋儿子鬓边碎发,并未将此事往心里去。
底下人的一点巧思,哄孩子罢了。
十六皇子生辰当日,巳时左右,皇后娘娘身边的乌舂为十六皇子送来生辰礼,其后各宫娘娘由位分高低派人送礼,主殿中的贺礼堆的满当,顺妃一个错眼,十六皇子就不见了。
“悦儿呢?”顺妃问。
孟跃也不见了。
顺妃暗暗着急,午正时分,承元帝大步而来,顺妃还来不及接驾,忽然从树后蹦出一只“小虎”,朝承元帝嗷呜嗷呜。
大太监洪德忠眼皮子一跳。
正对面的顺妃脑子一片空白,随即骇出一身冷汗,正欲告罪。承元帝捉住“小虎”,扯了他的头套,露出十六皇子汗津津粉嫩嫩的一张小脸,笑盈盈对承元帝道:“父皇安康。”
承元帝被逗乐了,见十六皇子活泼又有朝气,顺手撸了一把儿子的脑袋,蹭了一手汗,嫌弃道:“瞧瞧你这个样子。”
“因为太热了嘛,殿内凉爽,父皇快进殿。”十六皇子拉着承元帝的手往殿内走。
跃跃说,只要父皇不凶他,就可以拉父皇的手。
顺妃回过神,仓促恭迎圣驾。
主殿内,十六皇子脱下兽衣,换了一身清爽的绿衫纱裤,承元帝搁下茶盏:“怎么好端端的作小虎打扮?”
他以为十六皇子会说虎乃百兽之王,驱邪祟的吉祥话,好则好矣,总归乏味了些。
然而十六皇子直白道:“因为儿臣喜欢。今日是儿臣生辰,儿臣想扮虎。”他觑了承元帝一眼,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父皇,儿臣扮的像不像。”
承元帝否定:“不像。”
十六皇子傻眼了。
殿内有些尴尬,顺妃瞥了一眼角落里作木头的悦儿,心中郁闷,一边思索着如何给儿子打圆场。
十六皇子偏了偏脑袋:“可是父皇,书上就是这般形容的。”
承元帝掀了掀眼皮:“哪只小虎人立而行。”
十六皇子一噎,强撑道:“这是…是拟态,并非求真。”
他小小声唤:“父皇。”
承元帝眉眼一展,露出个笑模样,十六皇子也笑起来,承元帝道:“来日你亲眼见了猛虎,便知猛虎是何模样,书中描写不及十分之一。”
十六皇子连连点头。
承元帝:“你如今可念了什么书?”
十六皇子答:“启蒙书,略学了一点论语和春秋。”
“喔?”承元帝来了兴趣,“可看得懂?”
十六皇子:“大部分都看不懂。”
承元帝:“………”还挺实诚。
承元帝看了一眼呆住的顺妃,他信这出不是顺妃刻意为之,对十六皇子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明白吗?”
十六皇子小脸迟疑:“儿臣尽力。”
洪德忠神情微妙。
果然,承元帝挑眉道:“你的哥哥们个顶个优秀,你莫要落后太多。”
十六皇子叹道:“回父皇,儿臣尽人事,听天命。”
承元帝嘴角抽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干什么大事了。
第6章
是夜,承元帝留宿春和宫。
皇后执棋的手一顿,她略作思索:“去岁十六皇子生辰,本宫记得傍晚时分,圣上回了寝宫。”
乌舂应是。
皇后将棋子扔回盒中:“你着人去打听瞧瞧。”
春和宫主殿内,十六皇子行礼告退时,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小哈欠,领着宫人退下。
顺妃纠结的拧着手帕,待儿子行远了,她才屈膝告罪,承元帝扶起她的手,“珩儿天真烂漫,爱妃把他养的很好,何罪之有。”
顺妃清新美丽的面庞微怔,犹如枝头颤巍巍的花朵,惹人生怜。
承元帝眸光一暗,伸手揽住她的腰,往前一带。顺妃顿时红透了脸。
十六皇子没有他父皇的好精力,洗漱后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强撑着不肯睡,孟跃轻声问:“殿下还有什么事?”
十六皇子抓住她的手,捧自己的小脸,软乎乎道:“跃跃,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孟跃顺势捏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子,“殿下开心就好了,快睡吧。”
她扶十六皇子躺下,揶好被子,手却被十六皇子抓住不放,孟跃疑惑:“殿下?”
十六皇子垂着眼,橘红色的烛光透过纱帐落在他的小脸,犹如一只懵懂的幼崽,可怜可爱,他低声道:“我以前睡觉,母妃都会给我哼歌谣哄睡。”
孟跃面色有些尴尬,她五音不全。
但十六皇子如此柔软可爱,孟跃也不好拒绝,她硬着头皮哼了哼,所幸十六皇子困极,很快入睡。
孟跃无声松了口气,剪掉其他灯芯,只留一盏烛火伴睡,蹑手蹑脚退出。
月没日出,承元帝已经离去,顺妃趁十六皇子念书,派人将孟跃唤来主殿。
主仆二人进入内殿,顺妃缓坐高位,她审视孟跃:“你可知错?”
孟跃跪下,“回娘娘,奴婢不知。”
顺妃气笑了,“本宫问你,昨日珩儿扮虎,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孟跃摇头。
顺妃狐疑,想到什么又沉了脸:“若非是你,珩儿怎会这般冒失,他往日从不敢如此。”
孟跃抬首,看了顺妃娘娘一眼,小脸倔强委屈,又垂首道:“回娘娘话,春和宫皆知殿下爱虎,奴婢斗胆送殿下的生辰礼――那本虎图册子,殿下颇为喜欢,从而萌生扮虎念头。”
这话合情合理,但顺妃仍觉哪里不对,她问:“你为何不早与本宫说。”
若她提前得知,必然阻止。
自从她流掉一个孩儿后,顺妃从此百般谨慎。
孟跃欲言又止,在顺妃逐渐不耐的目光下,才道:“娘娘明鉴,您虽是春和宫的主人,可奴婢的主子是十六殿下……”
她未尽之语很明显,就算顺妃是十六皇子的母妃,孟跃还是先听十六皇子的话。
道理是那个道理,但听在顺妃耳中,不免刺耳。
顺妃腾的起身,耳下的红宝石坠子来回波荡,一如她的心绪:“那你就在此跪着,等十六殿下来救你。”
孟跃听着脚步声远去,脸上的畏怯渐渐散了,盯着红木小桌上的邢窑白釉花口盘出神。
她明白顺妃的顾虑,若十六皇子年岁再大些,孟跃也不会行此招。
但十六皇子才六岁,正逢生辰,依十六皇子言,去岁他生辰,不小心将汤洒在圣上膝头,圣上也未怪罪,可见圣上并不严苛。
且壮父幼儿,难免怜惜。
效用高,试错风险小,如此良机,错失可惜。
就算重来一次,孟跃也不会改。
她相信顺妃很快会想明白。她也可以直接同顺妃道明目的。但底下人聪明,对主子来说是一件好事。底下人太聪明,主子就会忌惮了。
之前孟跃为谋夺大宫人之位,不得不剑走偏锋,如今处境回缓,自然是徐徐图之。
她不仅要眼前,还要以后。
殿外的日头升高,空气里也漫出热意,孙嬷嬷给顺妃顺气,宽慰道:“娘娘觉着悦儿胆大包天违逆您,老奴却觉着这丫头忠心。她认准了十六殿下是她主子,谁也收买不了她。再者……”
4/120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