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吕后后来要把天下都握在手中,因为良人不良,只有权力是永恒的……”
“……生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管他死后怎生评判?”
☆、第两百二十六章 退兵
愤懑的指责声像一张绵密的大紧紧把郭圣通罩住。
她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梦境。
她跪在冰凉坚硬的白玉地砖上笑请刘秀废后,他气得拂袖而去。
她颓然侧躺下来,掩面无声痛哭。
地上太冷,她双膝又麻木酸痛,哭到后来差点喘不上来气。
偏生耳边的愤懑怨愤之声还在继续,她头都快被念炸了。
她怒不可遏,霍然睁开眼喝道:“好了!谁离了谁活不得?”
耳边的聒噪声戛然而止,潮水般地退去。
她的耳根终于清静了,她长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常夏和羽年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见她睁眼忙低下头去。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她楞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常夏和羽年以为她在呵斥她们。
她有心解释,但又没法开口。
告诉她们,刘秀以后会废她?她怨念太深重生了?
那她们是该高兴还是悲愤抑或恐惧?
她双手藏在宽大的袍袖下,缓缓攥成拳,“传膳吧。”
常夏和羽年飞快抬起眼帘瞟了她一眼,见她情绪转好,忙躬身退了出去。
用过晚膳后,郭圣通心不在焉地听了半卷书便躺下了。
屋里惯例留着一盏灯,昏暗温馨的光影扑到帐前,榻里一片幽微。
她躺到三更的打更声响起也没有睡着。
她望着帐子顶,心里又流淌过暮间那响在耳边的话。
为什么要说刘秀委屈了那个女子?
听意思,她原本就该是皇后?
可一个贵人宜立为后,把她这个嫡妻原配放到哪去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是那贵人坚持不从,她郭圣通才能被立为皇后?
高祖从前那般宠爱戚夫人,也不敢弃吕后而封其为后?
刘秀得多爱那贵人啊!
爱到觉得不该得她的东西她没得着都是委屈了她!
连带着郭圣通都对不起她!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也不知什么时候这贵人才会出现。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前世输在什么人手底下。
恨那贵人吗?
不恨。
怨命不好吗?
也不怨。
这样乱世中,能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已经胜过无数人了不是吗?
情之一字,最是误人,没有了也好。
她活下去的指望还多的很不是吗?
母亲,弟弟,还有这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手轻柔地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
前世时,她都能被奉为太后。
今生,又有何不可?
但说到这个,她的不解更重了。
她既做到了太后,那她前世便是胜者。
那贵人再受宠又如何?
还不是下一个戚夫人?
她该畅快才是啊,哪来的执拗?
她究竟为什么要重生?
…………
夜里睡的虽晚,但郭圣通记挂着城外形势,第二日仍是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膳后,她本还想去议事殿。
但想去想去究竟还是作罢了。
她又不懂带兵打仗,还扛着这么个大肚子,去了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昨日里说了全权托付给吴汉,便要用人不疑。
她逼迫自己沉住气,可等着消息的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了。
就像看天吃饭的农夫一样,谁知道今天是响晴还是下大雪?
那都没准的事。
不对。
这比喻还不恰当,农夫侍弄土地久了,猜天气十次还能猜中七八次呢。
“立夏不下,旱到麦罢……立夏不下雨,犁耙高挂起……”
刘秀不还曾教过她民谚来看天象吗?
她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
“常夏,接着昨天的给我念……”
…………
听了一天书听得头昏脑涨后,到暮间终于有消息传来。
敌军见守军镇定自若,虽灌了满耳朵刘秀失踪的谣言,但究竟不敢轻信。
双方对峙了一个白天,到底也还是没用兵。
这一天便算是混过去了。
吴汉还传信说,已经查明王丰和耿弇也失踪了。
刘秀倘若是失散于乱军之中,很有可能和他们在一起。
郭圣通舒了口气,微微安心了些。
她还是盼着他活着的。
她不能把前世的怨恨带到今生的刘秀身上。
等他这辈子也对不起了她,再恨也不迟。
她紧绷的心弦放缓后,夜里总算睡了个实成觉。
翌日起身,她精神很足,也不再那么忐忑。
常夏问她还听书吗?
她摇头,“看皮影戏吧。”
皮影戏始于战国,但真正闻名天下还是在武帝时。
倾国倾城的李夫人香消玉殒后,武帝思之甚切,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方士李少翁觉得机遇来了,言能致其神。
武帝信之,于是少翁以方夜致鬼,几如李夫人还幄坐而步。
武帝激动不已,欲上前相见,被少翁所阻,言李夫人亡魂会被惊散。
武帝悲切,作诗:“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婀娜,何冉冉其来迟!”
少翁因此拜为文成将军,后虽装神弄鬼失败被杀,但郭圣通仔细回味这个故事,总觉得李少翁的皮影戏到的精彩百倍不止。
武帝是什么?
开疆扩土的一代大帝!
李少翁弄出个扁平生硬的影子就能把武帝糊弄过去?
武帝那么好糊弄的话,能应对得了内诸侯外匈奴的难局?
必是活灵活现,武帝才会情难自已,要上前和李夫人相见。
她脑海里胡思乱想着,等着一出戏演完后,丝竹声跟着停下来才反应过来忙叫赏。
看皮影戏也没意思。
踏雪赏梅想必有意思的很,可这么冷的天常夏和羽年会叫她出去吗?
夜里熄灯躺下的时候,她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笑。
又混过去一天。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还没体会过那般刻骨的思念。
但现下真真是一刻钟都漫长的很。
时间就像是凝固了一般,走得慢极了。
郭圣通不知道,前方诸将因为她一次都没来过问,都当是她个沉得住气的。
私底下彼此相见了都有愧色,“论急谁能急过主母去?来日主公回来听说了,只怕得狠狠笑话我们。”
“是啊,是啊,如今想想实在是没什么好慌的。”
“便是最坏的结果,我们也可以去迎主公侄子抑或奉小主公为主。”
“这都是高祖嫡亲的血脉,大义名分上站得住脚,何愁大事不成?”
等着第四日晨间,竟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尤来、大抢、五幡趁夜退兵了。
吴汉率军前去追击,临行前打发人来报她。
她颔首:“敌军趁夜而退,必是摸不清我军底细,不敢轻易开战。
此番退走,我军若是不追,敌军便将生疑。
这些我都省得,请建策侯放手施为。”
☆、第两百二十七章 生产
隔了四五天后,传来捷报。
大军追到安次县后逐一击破敌军,斩敌三千多人。
常夏和羽年喜得不行,进出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侍女们摸不清底细,但也跟着高兴起来。
歇过午起来,羽年便笑着凑上来:“齐越宝方才打发人来送了百合干贝冬瓜汤,您要不要趁热用一碗?能去腿脚的水肿。”
上月的时候,郭圣通就因为大肚子行动不便,坐卧都需要人帮忙。
略微坐会便腰酸背痛,疼得她躺下就不想坐起来。
还总像喝多了水,可艰难地去如厕又没感觉。
不去吧,还觉得憋得慌。
到这个月的时候,脚也水肿的厉害,原先合脚的鞋已经穿不下了。
许多时候就是躺着,都觉得腿涨得慌。
十月怀胎,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啊,更别说临了还要闯生产的难关。
经历了如此种种磨难,几个母亲能不疼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
像刘荷花母亲那般的实在是少见。
郭圣通水肿的难受,喝了这些汤品后确实感觉能缓解许多,当下趁着烫喝了一大碗,额间漫起一层细汗来。
羽年接过碗递给小侍女,还没来得及说话,殿外就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常夏兴冲冲地跑进来:“夫人,君候回来了。”
殿里静了静。
郭圣通被炸得耳边发麻,呆呆地望着常夏。
刘秀回来了?
羽年推她:“夫人,您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她回过神来,脸上浮起笑意:“到哪了?”
“已经进城了。”
“扶我下地。”
她双手都没劲的很,常夏和羽年一左一右才把她搀扶下来。
刚一下地,郭圣通便觉得有一股热流席漫下来,浸湿了她的裙子。
她叫常夏掀开裙子看,常夏立时煞白了脸。
羊水破了。
她吞了吞口水,尽量镇定地望向郭圣通:“夫人,好像是羊水破了。您别怕,我这就去叫乳医。”
要生了?
现在?
七活八不活,怎么这会要生?
不会是情绪波动太大闹的吧?
乳医很快便进来了,只一眼便肯定地道:“夫人这是要生了,快服侍夫人往产房去。”
啊!
真的是要生了啊!
郭圣通不自觉地去咬嘴唇,这也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总以为要四月初才会发动。
常夏和羽年带着人把她扶到产房去躺好后,把被羊水浸湿的衣裙换了下来。
乳医和催生婆有条不紊地吩咐侍女们做准备,常夏还忙里偷闲地想起来叫人去通知刘秀。
大家都很镇定。
郭圣通也慢慢平稳下心绪来。
嗯,没事。
总是要生的。
她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还在疼着。
只是那疼是可以忍受的,酸酸麻麻的时有时无。
熬了一个多时辰后,乳医们说她产道还没开,叫侍女们把她扶下来走动走动,说是这样能助产。
凭心而论,郭圣通是真不想起来。
起来一下多麻烦啊。
但为了生产的顺利些,她还是配合地坐起身来。
在产房里踱步了大半个时辰后,她有些饿了。
乳医听说后,忙道:“快叫厨下做些吃食来,这生产最需要的就是体力了。”
郭圣通被她说得又紧张起来,她用吃来抵抗害怕,一口气吃了一大碗用老母鸡汤下的汤饼。
用过饭后,她实在是不想走了。
乳医也不强求,叫侍女们服侍着她躺下。
产房自她去年夏天诊断出有孕时便准备起来了,她没事时也常来坐坐,对环境倒是适应的很。
她躺了会,渐渐眼皮沉重起来了。
等着再醒来时,已经入夜了。
她是被疼醒的。
这次的疼是没法忍受的疼。
羽年又急又好笑,“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能睡着?”
乳医在旁宽慰道:“睡了也好,补充了体力。”
郭圣通疼的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
催产婆忙拿了软木给她咬着,“您疼就咬这个,省得咬着舌头。”
郭圣通艰难地点头。
太疼了。
就像有人使劲拽着她的肚子往下拉,撕裂的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想叫。
但是嘴里含着软木,叫不出来。
于是,她就哭,极其无奈地哭。
母亲骗她,大舅母也骗她,说什么生孩子不是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明明不是啊!
疼得简直惨无人道好吗?
她一面哭一面想,以后她要更孝顺母亲才是。
还有况儿,要是敢惹母亲生气,她就打他。
乳医凑到她耳边道:“您别哭啊,这一哭就泄气了。您别怕,我们都在呢。”
郭圣通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她脑子里已经疼得一片空白了,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爱恨情仇,那是什么?
她全都不知道了。
疼了好一阵子后,刺骨的疼痛渐渐退去。
大约一炷香后,那锥心的疼痛再次涌来。
如此这般折腾了两个多时辰后,她刚换的干净衣衫已经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了。
她浑身软绵绵地,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天啊!
五个!
她前世生了五个!
她真佩服她自己。
疼到后来,阵痛都没有了,变成一直在疼。
她疼得意识模糊,感觉自己一会飘起一会落下的。
又过了很久之后,乳医凑到她耳边欣喜地道:“夫人,夫人,头出来了……再使使劲就好了……”
使劲?
她也想使劲。
可真的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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