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河北之王于大舅不是福,而是祸。\r
就算勉强得到了,谁能担保将来表哥或者表哥的儿子会不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r
到那时,皇帝已经换了人做。\r
新皇绝对不会手下留情。\r
真定刘氏两百年的富贵就此中断,她如何有脸去见母亲?\r
可是,她不能肯定大舅见着她这封信后会是从善如流,还是勃然大怒?\r
毕竟,那是刘秀许他的,那是大舅该得的。\r
谁会甘愿就此舍弃河北之王这么大的诱惑呢?\r
但她还是要说。\r
为亲情也为私心。\r
大舅即便只为真定王,也是她和疆儿的坚强倚靠。\r
希望大舅能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吧。\r
她写完信封好后,交给常夏快马送出去。\r
此后的日子,她都盼着回信。\r
然而,真正接到回信时,已经过了半月有余。\r
他们已经继续行军了。\r
接到信时,是个闷热的午后。\r
郭圣通坐在宽敞的马车里读医书,炎热的风灌进来总算也是聊胜于无。\r
疆儿已经睡了。\r
常夏和羽年一左一右地守着他,防着他会在突然的颠簸中跌下来。\r
行军条件艰苦,洗衣服是个最头痛的问题,她们俩便抓紧一切时间给刘疆做里衣。\r
好在孩子小,做起来也快。\r
信到后,郭圣通撂下医书,带着些许紧张拆开了信。\r
她是含着笑读完这封信的,整个人都高兴的不行。\r
羽年忍不住道:“翁主来信,都没见您这么高兴。”\r
郭圣通摆手,“那不同,舅舅许……”\r
她一下愣住了,脸也跟着沉下去了。\r
她高兴的太早了。\r
这么大的事,舅舅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她?\r
连一点不高兴都没漏出来,甚至抱怨指责都没有。\r
她设身处地地想,若是换了她,她会怎么办?\r
期待了许久的东西,突然说没了就没了。\r
怎么会争取都不争取,就这么完了?\r
就算她想得明白道理,但心里肯定会不痛快,肯定会刺上几句。\r
这还是眼光长远,看得通透的。\r
而大舅从前那么疼她,怎么能对她忍住不快呢?\r
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大舅忍住了。\r
她握着书信的手渐渐收紧,不自觉地把书信揉成了团。\r
现在有两种可能。\r
第一种,是大舅真的想通了,但是也对她失望了,以为她完全偏向刘秀,所以不在她面前发牢骚了。\r
而第二种则是,大舅被气的生了他心。\r
一样的高祖血脉,难道你称得帝,我称不得帝?\r
毕竟,细细考究下来,谁愿意屈居人下呢?\r
如果这么说,那他现在写给郭圣通的这信只是起安抚作用。\r
可大舅会有这么大的野心吗?\r
郭圣通不知道答案。\r
懦弱胆怯如刘玄,都想做天下之主,何况她舅舅呢?\r
知足真的是一件很难得事情。\r
就像她自己,前世被废后,想必也是衣食无忧,但她还是争回来了个太后。\r
这个过程想必艰难危险的很,但她还是去斗了。\r
将心比心地想,如果大舅真起了反心,他是能理解的。\r
明明什么都不比别人差,难道后半辈子就都要对背信弃义的甥女婿俯首称臣吗?\r
大舅是那么骄傲的人,至于大舅母就更要强了。\r
唯一盼望着过点安稳平淡日子的,大概只有表哥了。\r
可表哥说话能管用吗?\r
何况让表哥在皇太子和真定王太子中,想也知道他会选第一个。\r
那怎么办?\r
让母亲未雨绸缪地劝劝?\r
但要是大舅本来没这个意思,只是生她的气。\r
被母亲一说,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那怎么办?\r
谋反必死,尤其是外戚。\r
所以,虽然这事还没影,但郭圣通仍然忐忑极了。\r
大舅疼她疼的跟眼珠子一样,大舅母虽然差一点,但她也能理解。\r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啊。\r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们真造反了,即便站在刘秀的角度他们该死,但她还是没法接受啊。\r
她如何还能和刘秀相处?\r
夜里,刘秀来车里睡时,常夏和羽年已经去了后面的马车。\r
刘疆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郭圣通便毫无顾虑,开门见山地和刘秀说了。\r
“舅舅好像有些生气,连牢骚都懒得跟我发……”\r
她一面说一面看着刘秀的反应。\r
他面色平静的很,看不出喜怒,似乎早就料到了。\r
等她说完后,他说话了。\r
“舅舅不必如此谨慎,朕不是过河拆桥的人。”\r
他举了个例子来说明,“汉军如今人数众多,嚼用很是跟不上。\r
寇恂便亲自组织运粮补给,牛马不够,就组织人力挽车,络绎不绝地供应着全军。\r
幸亏有他,不然朕只怕连文武百官月支的禄米都拿不出来了。\r
他稳定后方的贡献丝毫不比打场大胜仗来得少,朕为此多次嘉奖他。\r
他身边的儒生董崇就此警告寇恂道:皇帝刚刚登基,四方未定,而您内得人心,外破苏茂,要小心为小人谗言所害啊。\r
寇恂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翌日便上奏折称病,求朕重新任用人选。\r
朕就那么容不得人?就这么点肚量?\r
朕当即拒绝。\r
寇恂不死心,以为朕是作态,便又请求调任军职,朕照旧拒绝他。\r
接连被拒绝了两次后,他终于老实了。\r
如今依旧兢兢业业地为朕运送军粮。\r
朕也真是奇怪了,这么个苦差事,即便再能显现出才能,朕应该高兴才是啊,为什么要嫉妒贤能?\r
朕就这么想拆自己的台?”\r
他这么一暗示,郭圣通明白了。\r
看来舅舅既没有赌气,也不是在预备造反,而只是单纯觉得既然要不到便多留些印象分。\r
但刘秀心里想必希望舅舅能和她抱怨的吧,那样显得亲热些。\r
她看向他,没有说话。\r
有句话被她堵在了心里。\r
因为,你是皇帝了啊。\r
不管如今有没有得天下,你都是皇帝了啊。\r
你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亲人都在迅速适应身份的变化。\r
而你,还舍不得,还想他们待你和从前一样。\r
他们未必不明白你的这份心思,但是他们都会装看不懂。\r
帝王心,深不见底。\r
待你好的时候,过格些是亲热。\r
可若是突然哪一天看不懂了,这岂不是就是僭越了?\r
谁都不想冒这个风险。\r
孤家寡人啊,真是由不得你选的。210
☆、第两百四十一章 试探?
?G7??Y>?????[^ ?C5tB??1`f??V?:?vM?R???o4?*b?!?p?w??夏,六月徂暑。\r
盛夏的夜晚闷热难耐,郭圣通既怕把孩子热出痱子来,又怕蚊虫叮咬孩子。\r
她折中了一下,把车窗依旧敞着,只是挂上了紫縠文单帐。\r
条案上放着专门用来熏蚊的银鹰座带盖玉琮,正徐徐燃着驱蚊熏香。\r
熏香以艾草和浮萍为主,辅之以檀香、桉叶、橘皮、菖蒲、樟脑、香茅、茴香、野菊花、柏木等等,味道清新淡雅。\r
郭圣通歪在榻上,身边躺着的刘秀和刘疆都已睡熟。\r
她也睡着了,只是睡到半道上突然醒了。\r
她透过薄透的纱帐往外瞧,朦胧的月光和跳动的火光交错在一块,纷杂的马蹄声、盔甲和武器冰冷的摩擦声在暗夜里徐徐传来。\r
她心底,忽地起了感慨。\r
这个夏天和以往的夏天,单从节奏来看似乎没有任何不一样。\r
是的,季节也是有节奏的。\r
春舒缓,秋悲切,冬凝重。\r
至于夏,显而易见是热烈的。\r
就像是一连串紧凑的乐音从指间快速地一滑而出,搅弄得人总倒吸着口气,不敢放松下来。\r
其实,细想想,这股紧张感多半来自于炎热。\r
可细想想夏天也是挺讨人喜欢的。\r
初夏时,有樱桃。\r
红通通的的樱桃洗净了,装在白玉盘里,用郭况的话来说天然就是一幅画。\r
真正入了夏之后,又有杏李。\r
郭圣通不爱吃杏,她说不出缘由,只是单纯地不爱吃。\r
她还不爱吃甜瓜、香瓜等各种瓜,这个她说的出原因来。\r
瓜都太香了,馥郁的简直不正常。\r
母亲听了她这理由,哭笑不得。\r
“香还是错了?”\r
她认真地点头:“物极必反。”\r
李子,郭圣通是真心爱的。\r
她总爱吃那红到发黑的李子,香甜得人满心都是幸福感。\r
李子之后便是杨梅,杨梅之后便是早熟的桃子。\r
对了,还有藕。\r
藕分脆藕和面藕,脆藕适宜烹调,面藕适宜炖汤。\r
郭圣通对于藕是百吃不厌的,可以从刚下来吃到吃完消失。\r
想想,盛夏天的午后,用井水冰一个大西瓜,再喝一碗酸梅汤,躺在凉气萦绕的卧榻上,听着窗外知了喋喋不休地聒噪着。\r
睡饱起来,便去赏荷。\r
光是这么一想,都觉得夏天真的有很多乐趣。\r
可今年夏天,郭圣通既没有吃着新鲜的水果,也没有赏玩荷花。\r
她竟然也没觉出少了什么,还是刘秀白天给她带回一把有些发蔫的杨梅,她才想起来原来夏天除了炎热,还有这么多的调味品。\r
可她完全没有想起来。\r
可能是行军太累,又要照顾孩子。\r
也可能是干粮烧饼吃惯了,想不起来这些零嘴。\r
但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她歪在微微晃荡的马车时,一层一层把自己剥开后,她终于找着了病根。\r
不安。\r
浓重的不安,搅得她根本没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r
和刘秀称帝那天一样,她最近莫名地慌乱。\r
她总有一种大事将要发生的感觉。\r
而且,最叫她不安的是,她把这感觉深深地压在心里。\r
她不想去想,也不想去碰。\r
就像那是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她要任由它自己愈合。\r
为什么?\r
这次又会发生什么事?\r
是那个小贵人要出现了吗?\r
她出现的如此之早吗?\r
说真的,郭圣通真的很好奇。\r
她又不是留守在家的吕后,那小贵人是怎么越过她的?\r
难不成这世间真有倾国倾城的美人?\r
可刘秀这样的人还在乎这个吗?\r
他自己生的就够他自恋了。\r
无所谓,随他去。\r
有什么好不安的呢?\r
他想移情别恋,难道是她挡得住的吗?\r
对付他也简单。\r
只要她贤惠起来,待那小贵人如亲姐妹一样,他能挑得出她什么错来?\r
废后?\r
是那么简单的事吗?\r
只是,好累啊。\r
这样的人生,光是想想就够累的了。\r
越往前走,她越理解母亲对她当初的期望。\r
嫁个老实忠厚家境一般的夫君,过点平平淡淡的日子。\r
如今想来,真是羡慕。\r
得多有福气啊,才能过这样的日子。\r
她轻叹了口气,偏回头躺下。\r
睡梦中的刘秀无意识地把她捞到怀里来,她懒得挣扎,便这般沉沉睡去。\r
翌日起身,刘秀竟然还在车里。\r
见她醒了,他把怀里的刘疆放到榻上来,绞了帕子来给她擦脸。\r
成天也没什么下去的机会,活动的空间也不大,郭圣通每日里便连脂肪都不擦,首饰也不戴,只把满头黑沉沉的发挽起便罢了。\r
她年纪不大,这样打扮显得最是清秀可人。\r
盥洗过后,刘秀笑着递给她两份军报。\r
“攻破洛阳指日可待啊。”\r
她有些迟疑。\r
前次大舅回信后,刘秀举例子安抚她。\r
她当时不觉,可过后猛地想起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r
寇恂和身边儒生那么隐秘的话,刘秀是怎么知道的?\r
大舅是真心要辞河北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r
她知道他身边有特意打探消息的人。\r
初至河北时,他便派铫期和冯异巡行各县,秘密调查愿意归附刘秀和不愿意归附的地方高级官员,而后上报给刘秀。\r
知己知彼,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r
可郭圣通没有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刘秀就能做到重臣私底下的商议,他都了如指掌。\r
舅舅身边的耳目是谁?\r
她身边会不会也有他不知道的耳目?\r
他每逢事,总是和她商量,究竟是信任还是试探?\r
他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他绝不会纵容外戚成长,更不会乐意见到她成长为吕后那样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权后。\r
但她若是贸贸然避嫌,岂不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r
她只得接过。\r
她决计想不到,他只是为了和她多些共同话题。\r
她俯首翻阅着军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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